謝雲起對好容易才恢複常色的龍一辰道:“王爺,既然您身體不適,不如我們改日再談?”

龍一辰在戶部掛職,謝雲起此次本是約龍一辰出來,談關於朝廷課稅之事,言稱想知道往後幾年裏,朝廷稅收大概會在哪幾項裏有變動。他也好根據這個,來調整謝家的產業。

龍一辰心裏清楚,謝雲起不過是找借口跟自己吃個飯罷了,這京中想攀龍附鳳的人多了去了,他又豈會不知?想到此人與謝懷遠的關係,又聽聞聖上對此人也是大家讚賞,犯下誣告天官的大罪,卻隻被罰禁足半年,於是欣然赴約。他雖無意弄權,但也不想因為太過勢單力孤,在朝中毫無立足之地。這正是個跟聖上眼前的紅人,有些牽扯的大好機會。更何況,他肯拉下麵子和謝雲起一介平民吃飯,謝雲起又焉能不備厚禮相贈?至於謝雲起滯留京中之事,他才不會過問。他一向是個不管事的主,若謝雲起的事被人告發,他裝作不知道即可,若不被人告發,那就更是萬事大吉。

沒想到席間竟然遇到這種事,龍一辰哪裏還有心思跟謝雲起應酬,當即應道:“好吧。”

聽得隔壁沒了聲音,秦賞夕等人料定謝雲起必是送六王爺離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秦賞夕走到窗前向下看,就看到龍一辰最後一抹身影隱入轎簾。謝雲起則已經跨上一匹白色駿馬,隨行送他離去。秦賞夕還是第一次看到謝雲起穿襴衫以外的衣服,隻見他身著雲緞、頭戴綸巾,人在馬上,英姿勃發又不失儒雅倜儻。

不期然地,謝雲起抬頭朝這裏看過來,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謝雲起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穿小丫鬟的衣服,梳兩個很簡單的發髻,左鬢插一朵茶花,除此再無多餘飾物。隻是麵上塗了層暗色油脂,讓她的膚色看起來很暗黃,不若膚色白嫩的女子那麽光彩照人,所以不引人注意,很成功的做了洛小小的綠葉。但若肯多看她一眼,必能瞧出她五官精致,亦是個十足十的美人。總之,怎麽瞧都是那個眉毛英氣,眼睛又大又亮的女子更順眼。洛小小方才塗脂抹粉擦胭脂,眼睛那裏更是費了個老媽媽好半天的功夫,這才弄出來的,美則美矣,可也夠假的。

看到謝雲起抬頭瞧自己,秦賞夕忙比個眼色,讓他注意下,別讓人看出端倪。謝雲起這才對她莞爾一笑,正了正身姿,隨著轎子慢慢向前走去。

看到龍一辰與謝雲起走遠了,秦賞夕這才從窗邊退了回去。

洛小小緊張道:“賞夕,你說我們這麽做,行不行啊?”

秦賞夕道:“應該沒問題。龍一辰再怎麽說也是個王爺,就算他能接受你,可是你方才的話還落在謝雲起耳中了。即使為了麵子,他也不會娶你的。”

洛小小這才稍稍寬心:“但願如此吧。”想了想,她又道,“賞夕,你說我們做的事會不會被發現?”

秦賞夕笑道:“怎麽會呢?這件事隻有我們幾個知道罷了,別人都不知道。那六王爺若是決意不再娶你,想來也就不會多加過問你的事,就更沒可能知道了。”

洛小小仍是不放心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是說萬一呢,萬一他知道我是在做戲呢?”

“如果知道是做戲,那他也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就算他再生氣,隻要他還算是個男人,總不能強娶你吧?反正你沒有拒絕他,不算違背你爹和你姐姐的意思。”

“我是說,你們會不會有危險?”

秦賞夕搖頭道:“當然不會,我和瀟華臉上都擦了東西,他即使看到過我們,也不過匆匆一瞥。等再見麵,我們早換了行頭,他根本認不出我們。”

“那會不會連累謝雲起呢?”

秦賞夕道:“更加不會了。謝雲起最鬼了,你沒聽他剛才說的話嗎?他口口聲聲都在替你說好話,還說六王爺若娶了你,會是一樁好姻緣。日後六王爺若真是後悔沒娶你,隻會遺憾自己今日沒聽謝雲起的勸。”

洛小小哀聲歎道:“其實那個六王爺人也不差。他是皇帝的親弟弟,可謂身份尊貴,又生得相貌堂堂,而且年紀輕輕。雖說是不學無術,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更沒害過我,而且對我還不錯。我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秦賞夕苦笑道:“小小,我今天才發現,你有個毛病跟謝雲起很像呢。”

“什麽?”

秦賞夕歎了口氣道:“你剛才一番話,全替別人想了,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呢?你也不小了,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在楚城被我攪和了你的搶燈招親,在金都,又要被六王爺悔婚。你要怎麽辦?”

洛小小卻無所謂道:“隨便吧,找不到想嫁的人,我還不如不嫁。”

她喝了口茶,便對靈岫道:“你去讓下麵那些轎夫抬走那頂轎子吧,太紮眼了,再去街上雇一頂普通的小轎就行。我如今這形容,可不敢在大街上亂走。”

她這麽一說,靈岫和秦賞夕忍不住都笑了。

洛小小惱道:“我就說這樣子很好笑了,你們偏說好看,現在我戲都演足了,你們又來笑我。”

靈岫忙擺手道:“哪有哪有,小姐這樣子就是好看!若小姐以前都是這副模樣見人,那楚城第一美人的名頭,早是小姐的了。奴婢隻是從來沒見過小姐方才的舉止,所以覺得很是新鮮有趣。”

聽靈岫提起“楚城第一美人”,秦賞夕心頭不由一澀。她那國色天姿的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可她至今都沒有給她討個公道!

洛小小注意到她麵上表情變化,忙訓斥靈岫:“你亂說什麽?”

“我哪有......”靈岫說到這裏,忽然想起秦賞夕和葉袖袖的關係,吐了吐舌頭,垂了頭,“小姐,我先去雇轎子了。”

秦賞夕見洛小小如此,忙道:“不打緊,袖袖去都去了,我早就沒事了。倒是你今天啊,還真有幾分顛倒眾生的意思呢!”

洛小小“啐”道:“你也來取笑我!”

秦賞夕繼續打趣道:“回去後,我可得好好打賞那個教你做這些事的老嬤嬤。真是讓你出足了風頭,賺夠了眼珠子,想必六王爺自己都在雅閣裏看呆了。不成想,你最後卻對那守門的小廝笑了笑,估計啊,六王爺心裏頭一下子就涼半截。乖乖,這個落差,可真叫個大!聽說六王爺之前喜歡的那位小姐,也是閉月羞花之姿,勾得六王爺七情大動,不成想,竟是個水性楊花的主,把六王爺可是傷透了。小小,你日後若是後悔了,又想做王妃了,我看六王爺都不會再要你了。”

洛小小卻突然正色道:“你先別忙著打趣我,你自己又好到哪裏去了?”

“我又怎麽了?”

“你剛才隻說我沒著落。你自己又何曾有著落了?你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跟著謝雲起,算怎麽回事呢?”

她一句話,便戳到了秦賞夕的痛處。

他會娶她嗎?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敢留在身邊,何況自己?

退一萬步來講,即使謝雲起真的願意娶她,她能嫁嗎?爹和袖袖的死因,他至今不肯明言,讓她怎麽嫁?

秦賞夕很想對洛小小無所謂的笑一笑,可那笑,無端端就染了幾分淒涼:“我一個開客棧的,還用擔心自己沒著落?我自己養自己,自己疼自己,我用不著男人!”

洛小小看著她的樣子,沒來由地就跟著她一起傷心起來。原來悲傷,是可以傳染人的!

門外的謝瀟華聽到她二人的話,也是一陣黯然。

這幾日,謝雲起精神一直不好,每每為今日之事做了短暫部署後,便沉沉睡去。也不知是真的傷勢沉重,還是為了躲他,怕他追問葉鏡寒和葉袖袖的事。今天能將六王爺約出來一見,都像是強打精神。他們幾個人,這是怎麽了?

秦賞夕聽到門外的歎息,問道:“是瀟華嗎?”

謝瀟華這才推門而入,身後站著靈岫,他道:“不用讓靈岫去了,我已經把那頂轎子打發走了,另外雇了頂不起眼的小轎。”

秦賞夕笑著推了推洛小小:“瞧人家謝公子多體貼,不用你吩咐就把事情辦妥了,真叫默契啊。”

洛小小白她一眼:“他該我的,不用指望我謝他。”

謝瀟華解了跑堂的外套,露出裏麵的小廝衣服,又從懷裏取了頂帽子戴上,片刻間便已從一個酒樓跑堂變作了一個富人家的小廝模樣。他手上動著,嘴裏也沒停著:“洛姑娘,你弄錯了吧?我欠你什麽了?”

看他二人還有閑心說話,靈岫忙催促道:“兩位姑娘,還有這位爺,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吧。”

幾個人這才又擺好陣勢,匆匆結賬出了酒樓。

幾個收錢的小二甚是奇怪。

“怎麽一桌子菜動都沒動?”

“我記得他們進來時,隻有一個小姐兩個俏丫頭,走的時候,怎麽多了個小廝?”

“應該是漏看了吧?”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