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與謝雲起誰也不曾察覺謝瀟華的異常。秦賞夕陷入回憶中,向謝雲起講述起了自己:
我從小生活在木蘭庭。木蘭庭其實並不能跟你們楚城的望江樓比,但已經是那片黃土地上,最漂亮最惹人注意的建築了。陽州人人都知道,一個木蘭庭,頂三座陽州知府的府邸那麽大。
我爺爺從南方帶來粗壯的竹子,在西北砍了上好的百年老樹,又親自監工燒製的青磚,這才建起了一座木蘭庭。
西北缺水,我爺爺就偏能找到水源。木蘭庭就建在水源上麵,木蘭庭的後院,有兩口深井,其中一口井裏的水,被爺爺引出來流到別的院子裏。
木蘭庭是磚木建的房子,竹子做的園內回廊。每一進院落裏,都有竹子搭的小橋,橋下有溪水淙淙流過。那溪水並不是天然的,那是爺爺想法子,讓井裏的水不斷的循環流動。那些小溪,水車,還有水漏……那些水最後又都會流到井裏去了。因為木蘭庭不缺水,所以很多沒法在西北生長的花啊樹啊,都能在木蘭庭長的很好。那裏真的很漂亮,整個建築風格就像是大西北---蒼涼大氣,裏麵的重重院子,卻是西南和江南的結合--清秀無比。
我從小就沒有爹,但是我有疼愛我的爺爺和娘親,我和他(她)們一起住在那片土地上最漂亮的房子裏。我覺得,我是那片黃土地上最幸福快樂的女孩子。
我八歲那年,一隊客商在木蘭庭投宿。那是一支胡人和漢人一起組成的商隊。住在木蘭庭的那晚,商隊裏兩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開始發燒。她們那麽小就跟著家人整日奔波,當然會累倒了。
那隊商人趕著交一批貨,如果無法按時交貨,他們會賠很多錢。於是,他們留下幾兩銀子,將兩個女孩子交給我娘照看幾天,待他們回來後,自會接走孩子。我娘答應了。那隊商人便放心離去,往更西北的地方走,一直走入了茫茫大漠。他們已經進出沙漠五次,遺憾的是,那隊商人這次走入大漠後,再也沒能出來。於是,兩個女孩兒成了孤兒,我娘便收留了她們兩個。她們後來一個是陽州城最可愛的姑娘,叫齊齊格。另一個,成了陽州最美麗的姑娘---她就是芷容。
我爺爺還給我們三個精心打磨了三塊一模一樣的羊脂白玉配。那玉佩的樣式,還是我娘畫出來的呢。從此,我不單有爺爺,有娘,還有了兩個姐姐。因為齊齊格和芷容都比我大一歲,所以她們是姐姐。
我們三個一起長大。在我十五歲那年,她們兩個就早早嫁人了。齊齊格嫁給了胡人部落酋長的長子,芷容嫁給了陽州守備的兒子。但她們仍然經常回木蘭庭小住。
十七歲那年,我爺爺和我娘決定遠遊。我爺爺年輕時走過很多地方,有些地方,他想再走一遍,有些沒去過的地方,他想去看看。我娘看我已經可以獨擋一麵,也就跟我爺爺一起遊曆去了。我娘半輩子都守在木蘭庭,據她說,她隻離開過一次,她想趁自己還不老,一定要再出去一次,好好看看外麵的世界,她不想這輩子稀裏糊塗的過完。我雖然舍不得爺爺和娘,可又覺得我不該因為自己舍不得,就讓爺爺和娘無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無法做自己喜歡的事。於是,我接手木蘭庭,讓他們兩個放心離開。
這下,木蘭庭就隻剩我自己了。我娘看我也不小了,臨走前,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我。她說我其實有父親,我的父親在楚城,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親姐姐。她還叮囑我,讓我記得每年都去看看我爹。她說,也不用刻意去,什麽時候自己在木蘭庭待的煩悶了,就去看看江南的美景和江南的親人。我娘考慮的很周全,她說,我父親的妻子已經去世了,所以我去了並不會給我父親添亂。她還說,我父親和我姐姐都是很好的人,一定會待我甚好。這世上多兩個人疼我,對我來說挺好的。
從那以後,我每年都會來楚城一次。
我的父親就像我娘說的那樣,文武雙全,才貌兼備,而且格外疼惜我。我的姐姐是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對我也十分體貼。不管是在楚城還是在陽州,我都覺得自己過的很好。
再後來,齊齊格和芷容都有了孩子。齊齊格的孩子叫阿善,芷容的孩子叫成兒。成兒命苦,剛滿兩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和爺爺就相繼病死了。於是,我就把芷容接回木蘭庭。芷容幫我打理木蘭庭,還要帶成兒,自然會分心,不會總是想自己死去的丈夫。
去年,我仍來楚城看望父親和姐姐,哪知回去後,陽州竟然橫生變故。
西北一帶的胡人,各個部落間常有征伐。雖然他們名義上是天靖國子民,但他們之間的爭鬥,天靖國向來不聞不問。那次我離開陽州,適逢有臨近的部落偷襲齊齊格所在的部落。齊齊格的丈夫為了保衛家園戰死了。齊齊格帶著阿善逃回了木蘭庭,這才保住性命。而她所在的部落子民,差不多都快死絕了。除了齊齊格和阿善,那個部落隻有酋長和酋長的小兒子逃出生天了。隻是酋長和他的小兒子不知跑哪去了,任誰也找不到。
那些侵略齊齊格所在部落的人,一定要斬草除根,便包圍了木蘭庭,要將齊齊格的孩子殺死。芷容與齊齊格關了木蘭庭,閉門謝客。
我爺爺的聲望還在,我在西北一帶也算小有名氣,加之又有很多部落曾聯合下令,任何部落不得騷擾木蘭庭,否則合力攻之。所以那些人隻敢圍在木蘭庭外麵,不敢強攻。
她們欺負齊齊格和芷容不會功夫,便在一個晚上,派了部落中的高手,翻進木蘭庭,偷走了兩個孩子。當時,齊齊格和芷容去廚房給孩子做飯。偷孩子的人分不清兩個孩子誰是誰,便將兩個孩子都抱走了。至於齊齊格和芷容,那些人還不敢隨便動----木蘭庭的人,西北一帶無人敢隨意染指。
我回到木蘭庭時,兩個孩子已經被抓走了一天。
搶走孩子的人,將兩個孩子綁在了陽州城外十五裏外一處山坡的枯樹上。他們用這兩個孩子做誘餌,要引酋長父子上鉤。
我聽了此事,便去救兩個孩子。
我並未將那個部落的人放在眼裏。就算他們部落的五千人一起出動,我照樣有法子從他們手裏救出兩個孩子。何況守在那個山坡上的,不過二三十個壯丁而已。
可我當時想得太簡單了。我沒想到,那個部落的人竟然用毒。那是中原武林中,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士才會用的卑鄙伎倆。西北一帶本來無人屑於用毒,沒想到那個部落的人就偏偏用毒了。
綁在孩子身上的麻繩被下了毒,我在給兩個孩子鬆綁時,不小心中毒。兩個孩子更是早就中了麻繩上的毒。
我強撐著將兩個孩子帶回木蘭庭,先是用內裏逼掉自己體內的毒,又給兩個孩子逼毒。
可我給自己逼毒時,早已耗去一半功力,餘下的功力,我隻能救一個孩子。
成兒當時中毒比阿善深很多,我沒把握救他,隻能先救阿善。等我將阿善體內的毒逼出去後,成兒早已不行了。
我在屋內運功逼毒,芷容在屋子外麵等得實在著急,終於忍不住推門闖進來,卻看到兒子七竅流血而死的場麵,悲痛之下深受打擊。
當時的陽州守備,曾經是芷容公公的同僚。雖然芷容的公公和丈夫都已經去世,但那守備覺得,這些野蠻胡人害得同僚斷後,一怒之下,發兵攻打害死孩子的胡人部落。當地的胡人聽說我也中毒了,便無人理會此事,任由陽州守備派兵捉拿了那個部落的幾名首領,並將他們斬首示眾。
這下,也算有人給芷容和齊齊格報了仇了。
可是芷容受到如此打擊,精神狀況越來越糟。頭兩個月她隻是迷迷糊糊,到後來,竟然變得瘋瘋癲癲。
芷容心腸好,成兒死了,她不知道怨別人,卻怨自己當初不肯跟我爺爺學功夫。她說,要不然,她自己就能救成兒了。她每天又是自責,又是思念愛子,人便變得有些癡傻。
那段時間,我看著芷容的樣子,心裏十分難受。如果我當時能仔細分辨下繩子有毒無毒,我就不會中毒,那以我的功力,完全可以救成兒。
沒多久,我收到爹的飛鴿傳書。他告訴我,我的姐姐要成親了。他還在信上說呢,他想看著我也嫁人,從此安安穩穩過日子,否則,他無法安心。
那段時間,剛好是芷容精神最混亂的時候,我一心照顧精神奇差的芷容,根本脫不開身。便飛鴿傳書告訴我爹,我無法參加姐姐的婚禮了。
此後,我帶著芷容踏遍西北,尋找大夫給她治療,卻總也不見好。
有一次,我帶芷容離開黃土地,進入沙漠,去了沙漠腹地一處綠洲,尋找那裏一個有名的神醫。而那個所謂的神醫也不過跟其他大夫一樣,給芷容開了些安神的藥物。
我隻好帶著芷容回去,可沒想到,回去後便收到噩耗-是謝家送來的報喪信。
信裏說我姐姐難產而死,我爹當時有病在身,聽到消息,情緒激動,暴斃而亡。
那時,距離我收到我爹的飛鴿傳書,也不過將近一年光景。他和姐姐竟然雙雙去世了。
於是,我決定帶芷容來楚城,一是奔喪,二是可以讓芷容散心,三是想找號稱“江南神醫”的嚴清之給芷容治病。為圖方便,我扮成男子帶芷容上路。可是為了照顧芷容,我們每到一處投宿,又需得同住一間房。男女同處一室,難免招人非議,對芷容不好。於是,我就化名席尚,並自稱是芷容的夫君。一路來到楚城,倒也沒遇什麽麻煩。可我直到現在也沒找到嚴清之,反而剛到楚城,就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這是我所有的經曆!”秦賞夕講述完後,對謝雲起道。
謝雲起信手斟了一杯茶遞給她:“如此說來,我更要盡力幫你救江姑娘了,她也著實可憐。”
“她這次被人抓去,全是因為我。”
說話間,已經日升三竿。三個人都是一夜無眠。
謝雲起複又道:“你的爺爺和娘親,獨留你一個女兒家守在木蘭庭,倒也真放心。”
秦賞夕道:“我的爺爺和娘親,與一般人的想法不同。”
謝雲起讚道:“素聞秦大俠行事狂放不羈,為人舒爽仗義,聽你說來,倒真是名下無虛。”
秦賞夕朝他調皮的眨眨眼:“這是自然!”
謝雲起看她如此,也不禁笑了。
一直斜倚在旁邊的謝瀟華忽然打個哈欠,口中說著無關痛癢的玩笑話:“我先去休息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們兩個盡管開口。”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