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江漁機靈,在發現黑影後偷偷就用小靈通撥通了覃寬的電話。

他本來隻是想找最信賴的寬叔問問該怎麽辦的,但後來黑影的動作太快,江漁不想魚苗遭殃,就衝動了自己跑上去攔人,差點就成水鬼了。

好在寬叔把他救上來了。

江漁自知理虧,被覃寬指著腦門教訓也不吭聲,隻埋頭捉著男人的小拇指,玩覃寬的指節。

“警察都立案了,這事就該交給專業的人處理。”覃寬好聲好氣和江漁說道,“而你爸平時也有在四處找人打聽,防著人在。你一個小毛孩,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好好吃飯,好好長大,知道不?!”

江漁抿唇,臉上顯然是不認同。

覃寬氣笑了,“嘿,不然江小魚你還想怎麽的?自己把壞蛋抓住?”

“他們查了幾個月了!啥都沒查出來!”江漁仰頭朝向覃寬,憤聲道,“我都說我看見他腳上有胎記了!你們都嫌我小,覺得是我胡說!”

難得的,隱忍沉默的小孩鼓氣爆發,衝覃寬抹了一把眼睛:“我才不小!我以後要比你和阿爸都強壯!都厲害!我自己把人找到!”

說著江漁就跳下椅子跑了。覃寬跟在後麵追出店門,眼瞧著小家夥踩在石板路上跑得飛快,追都追不上。

最終覃寬隻能搖搖頭,跟老江發了個消息,讓江根茂開車的時候注意點自家孩子。

鎮子就這麽點大,人也丟不了。

覃寬知道小家夥心裏窩著委屈窩著氣。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說教也沒什麽用,還不如讓他自己做點什麽,撞了壁就知道回家找大人了。

覃寬自認為自己想法挺對,轉身回店裏忙活去了,將小家夥的豪言壯語拋在了腦後。

隻偶爾想到,覺得挺可愛的。卻沒曾想十多年後,這孩子還真就如了願,長得器宇軒昂的,連他都能製得住。

江漁說要自己找人,還真不是說著玩的。

他從小就有股擰勁兒,想做什麽嘴上不說,但總要想法子做成。

除了寬叔不能當他爹這件事他改變不了,其他的,他早晚都要靠自己實現。

於是江漁回了趟家。

他從自家後院裏十分熟練地撈了一隻小雞仔,解開衣衫上的一顆盤扣將它兜進懷裏。

然後一路小跑,跟魚兒入海似的猛地就鑽進了鎮上人聲鼎沸的集市裏。

鎮子上的集市, 二五八開集,不僅是本地鎮上的人會來趕集,周邊鄉裏村裏的人都會趁這個機會將山貨拿來賣,同時也將自家需要的各種各樣的東西一次性買齊。

因此開集的時候總是十分熱鬧,主街上都人擠人的。

賣土雞蛋的,當場殺鴨殺鵝的,幹貨菌子拿塑料布攤開兜售的,沿街兩邊全是各式各樣的小攤位。在這其中,一隻渾身黃絨絨的小雞仔正撲騰著小翅膀,穿行在人們交錯的足間,嘰嘰叫著,仿佛身後有什麽追趕它的可怕怪物。

在它身後,的確有個緊跟其後追趕它的。

卻不是怪物,而是個瘦津津的小男孩。男孩粗布麻衣,一直弓著腰擠開人群朝前鑽,腳踩草鞋跑得飛快。

有人走著走著感覺腳腕一涼,低頭看過去卻沒發現什麽異常,隻能透過人群的間隙捕捉到一個男孩腦後飛揚起來的一截小辮,和小辮上紅得有些褪色的細細綁繩。

“小毛,毛毛別跑!”

平日裏,江漁是很不喜歡說話的。

他覺得周圍的同學都太幼稚,而家裏阿爸又很煩,隻有在麵對寬叔的時候,他才願意張開嘴多說幾句。

因為寬叔會聽他說話,會疼他,會對他好。

但今天為了找到那個給他家魚塘下藥的壞人,江漁隻能忍著不高興裝成了一個頑皮的幼稚鬼,借著抓雞仔的名義去掀人家的褲腳。

江漁這麽幹已經有些時日了。

在前段時間他已經把鎮子上常見的居民和一些店老板的褲腳都掀遍了。

覃寬說江漁聰明,沒有說錯。江漁之前跟在自家阿爸後麵偷聽過他和警察的對話,大人們都猜測說能幹出這種事的人怕是熟人,對他們江家魚塘肯定熟悉——至少對魚塘熟悉,否則不會知道下什麽藥,當晚也不會逃得那麽快。

江漁覺得他們說對了一半。

他從小就在這裏長大,村裏鎮上的很多阿哥阿姐阿叔他都認識,那晚上的黑影他沒瞧出是什麽眼熟的人。

江漁覺得那個壞人跟他們家肯定不熟。

但那個壞人肯定懂魚。

要不然不會一藥就藥死了一塘子的魚,半條沒給他們留活。

太壞了!

因此江漁這段時間專門挑著鎮子上買魚和賣魚的人看,就想從裏麵找出他那晚隱約看到的胎記。

巴掌大小,像葉片一樣的黑色胎記!

隻不過江漁掀了很多人的褲腳,都是光溜溜的,沒有一個人腳踝上有他記憶裏的胎記。就連他阿爸都不信他了,說警察把所有的懷疑對象都叫到派出所查看過了,沒有一個人腳上腿上有胎記,肯定是他記錯了。說不定是人家那晚腿上沾了泥巴!

江漁不服氣,不認為是自己記錯了。最多……最多那不是胎記是疤痕,反正總之那個人的腿腳上肯定有東西!

他還要找,直到把那個人揪出來為止!

追著小毛跑了好一會兒,江漁幾乎將整個集市轉遍了,依舊沒有任何收獲。

他有些沮喪地坐在路邊的石板牙子上,一隻手捧著小毛,一隻手有氣無力地戳著小雞肥嘟嘟的毛。

空氣中有一股他熟悉的水腥味兒,他抬眼看過去,原來自己已經跑到了集市裏賣水產的地方。

這是跟他家一塊魚塘差不多大小的地方,圍坐了二三十個販子,周圍擺滿了裝了水的泡沫箱和塑料大盆,裏麵時不時有水花濺出來,打濕了石板路。

他們家有固定的客戶,魚夠銷,從來不來這裏賣魚的。但有的村民家中田地的小池塘養了些泥鰍和小魚小蝦,就會拿來這裏散賣。

遠遠望過去,可以看到那些裝了水的箱盆裏有的是魚,有的是蝦,有的是鱉,還有賣那種背上塗滿了顏料的小烏龜的。江漁甚至看到他同班的那個小霸王陸子豪也在,正一臉新奇地捉住一隻龜,嚷嚷著要他奶給他買。

江漁撇撇嘴,繼續低頭擼小毛。

等那個討厭鬼走了,他就去裏麵繼續掀褲腳去。江漁心想。

這時候已經快入夏了,他們這裏日照足,許多人已經穿起了短褲短袖,這給江漁的識人行動省了很多事。

而且水產市場裏的商販為了方便,大多都將褲腳撩了起來,有的甚至直接光腳,有沒有胎記疤痕一覽無餘。

於是江漁就這麽遠遠地一個一個看過去,嘴裏跟念經似的數著數。

一個沒有,兩個沒有,三個沒有。

陸子豪長那麽肥了,還要吃糖葫蘆?呿。

五個沒有,六個沒有,八個沒有。

他奶那麽大年紀了,他都不知道替他阿奶拎菜籃子嗎?真丟人!那個龍須糖有什麽好吃的,白糊糊的,糊嘴上跟老爺爺的胡子一樣,醜死了。

江漁繼續挪回眼數人腳,冷不丁感覺後腦勺的小辮子被人拽了拽。

他凶著眼睛回過頭,但在看到揪他的是誰後,眼裏一下就隻剩下親近和孺慕。

“寬叔。”他訥訥地喊人。

"幹啥呢,在這坐著?“覃寬挨在江漁身邊坐下,“不會又被誰欺負了吧?”說著男人就抬起江漁的小胳膊小腿上下打量了一番,發現沒什麽新傷,才住手。

“喲,小雞仔?”覃寬也發現了江漁手裏的小東西,兩根手指就把小雞給拎了起來。

“找著人了嗎?”覃寬大大咧咧將小雞仔往袖籠裏一塞,也不管自己胳膊裏一直發出“嘰嘰嘰”的微弱抗議,自顧自地將自己剛在街上買的吃食打開,遞到江漁麵前。

“吃啊!”

見小家夥愣愣地抬頭看自己,覃寬幹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自己撚起一塊龍須酥趁江漁沒反應過來之際喂進了他嘴裏。

“這玩意兒就是不耐造,動作大點兒就能碎成渣。”

覃寬手勁本來就大,夾起來半路就搖搖欲墜了,等喂進江漁嘴裏,還有一小部分成了碎渣粘在他手指上,覃寬順手就拿舌頭舔了,繼續跟江漁說話,“是不是還沒找著人?江小魚,寬叔不是不信你,隻是很多事靠自己太難了。咱沒有人家警察同誌經驗豐富,咱們小老百姓要做小老百姓該做的事,知道不?”

靠一根根銀白色絲線包裹而成的糖酥,一咬下去,嘴裏就像簌簌地下起了雪。麥芽糖的甜香瞬間就將江漁今天所經曆的所有不高興不快樂全都卷走了,隻留下壓都壓不住的甘甜。

雪被口水一化就黏在了牙齒和上顎上,有點不舒服,但江漁卻舔得很高興。他盯著男人一張一合說話的嘴,忍不住抬手去刮掉了寬叔嘴角邊的一抹白色。

江漁心裏有些發散思維地想。如果是寬叔的話,變成白胡子老爺爺也是好看的。

“聽到沒,江小魚?”

覃寬說教了半天,扭頭卻發現小孩在發神,簡直想敲江漁一腦袋瓜。

他好笑又好氣,幹脆將剩下的龍須酥拿口袋係好,又將口袋係在江漁衣衫的盤扣上,然後指著不遠處趕人,“趕緊跟你爸回家去!”

江漁這才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看,發現了自己阿爸。

阿爸似乎正在跟一個賣魚的攤販說話,兩人互相遞了煙,有說有笑的。

“那個人是誰?”

江漁落在那個攤販的腿上。

那人穿著長褲,米色的褲腳都被水箱裏魚尾拍打出來的水濺濕了,也沒有撩起來。隻在他阿爸遞煙湊近時,往旁邊走了兩步,抬腳見露出了一點腳踝。

“那個啊。”

覃寬撈住試圖逃跑卻差點從衣袖裏滾出來的小雞仔,隨意說,“那是老楊,山坳那頭村的。當初和你爸還有我一起出過海,後來我和你爸先回來了,他又在外麵漂了幾年,頭兩年才回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