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嚴哲緊了緊領帶,正襟危坐在電腦前。

視頻那頭,先前和他接洽過的HR已經接入,友好的和他打了招呼後,讓嚴哲再稍等片刻,他們總監還未上線。

嚴哲連忙點頭應是,在腦海裏默背著自我介紹。

今年大環境不好,他裸辭後已經兩個月沒找到工作了。

從三四千的公寓搬到一千出頭的握手樓裏,嚴哲的生活質量直線下降。住處差一點倒沒什麽,但嚴哲不能忍受吃不好。

但現在呢?莫說吃不好了,他連吃飽都困難。連一碗平平無奇的蛋炒飯,都能讓他在**翻來覆去想了半宿,天快亮了才捂著空****的胃睡著。

離了個大譜。

鼻尖似乎還隱隱聞得見香氣。

嚴哲動了動鼻翼,那不是飯香,倒像是咖啡豆被磨碎衝泡出來的焦澀果香。

耳邊隱約聽到隔壁鋼勺和陶瓷杯壁碰撞的清脆聲響。水流咕嘟衝進過濾紙中,滴答滴答匯聚成涓流,落進瓷白的杯底。拆開一顆方糖,小小的勺子在杯中攪動,隨著腳步聲一同淡進了牆體裏。

嚴哲收回發散的注意力。

他發現視頻那頭另外一位麵試官也已上線,此刻正將手中的瓷杯放在電腦邊,對兩人說了聲抱歉。

“開始吧。”

男人低頭翻閱了一下簡曆,然後在嚴哲緩緩裂開的震驚表情中抬起頭,微微對著屏幕對麵的人微笑。

“麻煩這位……嚴哲先生,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

嚴哲也記不清自己回答了什麽,反正就是姓甚名誰,工作經曆如何,之前為什麽離開。

他委婉地表示自己因為和前公司發展理念不同而友好分手,事實上嚴哲現在手骨節還有淤青,那是他和前上司在辦公室幹架留下的英雄痕跡。

傻逼老板不幹正事,隻想抄襲競對,他忍不過拍桌子跟人大吵了一架,上司還在身後陰陽怪氣煽風點火,嚴哲一時衝動就直接把老板開了。

爽倒是很爽,就是成本有點高。

對麵的男人似乎聽到了他對前東家未說出口的‘問候’,又露出令嚴哲牙疼的微笑。

“我們公司非常尊重員工,工作方式也十分人性化。您可以放心,絕對不會有無故打壓或職場霸淩的情況發生。”

嚴哲也擠出一個微笑。內心卻在說:信你個鬼。

做個飯都能招貓逗狗的,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HR在一旁補充詢問他如今家住何處,上下班是否方便,嚴哲又拿眼睛瞥向屏幕中悠閑啜著咖啡的男人,心想,這廝方便,他就方便。

麵試結束,嚴哲將勒脖子的領帶扯下扔在**,抱起水壺灌了一肚子水。

家裏沒糧了, 他從昨晚到現在顆粒未進,剛才差點沒撅在攝像頭下。誰能想到,隔壁樓的鄰居竟然是他未來可能的上司?算了,也就是可能,目前看來可能性微乎其微。

畢竟嚴哲自認為要是哪個癟犢子下屬敢對著他比中指,他能當場給人手指折斷。

樓下喇叭聲滴滴,社區工作人員吆喝著讓所有住戶下樓取物資。

昨晚洗的褲衩已經幹了,嚴哲從晾衣杆上拿來套上身,眼睛狀若不經意地朝左側的隔壁樓瞥去。

剛才在視頻中看到的瓷杯被洗幹淨放在了置物架上,台麵整潔,電飯煲裏已經滋滋蒸上了米,淘米水被瀝在方正的玻璃瓶中,乳白色的米液醃著幾根豆角,蜷縮在陰涼處。

嚴哲暗自撇嘴,心道這男人日子過得還真講究。

幼時他奶奶也喜歡醃這些個鹹菜。豆角、辣椒、薑、蘿卜,全都塞進陶瓷壇子裏,加入各種香辛料,半罐子白酒,用碗倒扣上,再沿著邊緣倒一圈兒的水,就放在牆腳醃製了。

小時候的嚴哲不懂那水是用來做什麽的,蹲在壇子邊瞧,偶爾會瞧見從碗和壇的交縫裏冒出氣兒來,咕嘟嘟鼓成起泡,在水麵爆開。

一股子又酸又臭的味道。

嚴哲嫌棄了好久,甚至一度不再願意吃鹹菜。

但後來奶奶從壇子裏撈出豆角,給他炒雞雜,拌三絲,吃進嘴裏還是香的,嚴哲又願意了。

直至下到一樓,嚴哲都還在回味記憶中的那股酸辣鮮香。

一棟樓幾十戶人,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擠在了狹窄的大門前,挨個簽字取物資。嚴哲嫌擠得熱,幹脆躲到了一旁點煙。反正都是按人頭派發的,最後都不會差他那一份。

封控的居民樓,能夠活動的範圍也就到樓門前的空地為止。整條街都被圍擋給攔住了,外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出不去。嚴哲忽然覺得自己也像一顆被塞進醃菜壇子裏的酸菜,在狹小的密閉空間裏晾曬,發酵,融化,偶爾能從圍擋的縫隙向外麵的世界探頭冒個泡,就再也沒有其他生存的趣事了。

“這回能借根煙了嗎?”

發神間,嚴哲耳邊湊上來一句聲音。

像一個氣泡輕巧地在身邊爆開,潮潤的,帶著一絲故意將濕氣蹭在他耳朵邊兒上。

嚴哲猛地轉過身,指尖夾的煙差點掉在地上。

“這根?”杜睿伸手捏住還燃著星火的煙中段,舉在兩人麵前,“你要不介意也……”

“謝謝,我介意。”嚴哲一把搶過,重新咬在嘴裏。

“杜……總監,也來領物資?”嚴哲問完,就覺得自己問了句屁話。

所以說他是真的煩這些職場上虛頭巴腦的寒暄。但人在屋簷下,麵試結果還沒出,他隻能硬著頭皮從褲兜裏摸出煙盒,遞了過去,“隨便抽。”

“謝謝。”杜睿笑著接過,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番麵前頭發都快炸開的人。

“嚴先生這身打扮倒是……”

上身白襯衫,下身花褲衩。

杜睿由衷地誇讚了一句:“挺別致。”

而嚴哲,此時此刻聽到這話,感覺嘴裏的煙都要咬不穩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在沒有工作、一貧如洗、疫情封控、食不飽腹的慘痛當下,他竟然還要遭受生活送給他的暴擊——

他的鄰居,是個令人抓狂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