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臉疲憊的赤瑕。
我環顧四周，正是在滄雪宮我自己的寢殿。
看到我醒過來，他忙撲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問我要不要喝水，我搖了搖頭。
“父親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他的眼眶微紅，眼下是濃濃的一圈暗影。看得我一陣心疼，於是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虛弱道：“你父親這麽厲害，不會有事的。”腦袋重得像灌了鉛，出口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我將整個房間掃視一圈，卻沒看見緋彌的影子，心裏有些不安，“緋彌呢？”
“他在隔壁休息。”
一顆心立刻緊緊揪做一團，我握住他的手，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他受傷了？”
赤瑕像個小大人似的笑笑，又將我按回床上躺好，替我掖好被子才道：“不是，他度給你太多靈力，現在身體很虛，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有焱魂在那邊照看他呢。”
心中一塊巨石落下，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沒事就好。
“父親，到底是誰居然能把你傷成這個樣子？而且緋彌不是和你在一起麽？他怎麽沒事？”
我閉上眼睛，腦中又浮現出那個黑色的身影，還有那一張紅得似血的麵具。
“我不知道。”
沒來由的一陣恐懼。在他麵前，我居然如此不堪一擊。那藏在麵具之後的臉，一定是我熟悉的，但是，我卻不能在腦中清晰地拚湊出他的模樣。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一直揮之不去，熟悉到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的感覺。
這一次尚未靠近他，如果再近一步……結果，我想都不敢想。
在他麵前顯得如此弱小的我，該怎樣與他抗衡？
他是人魚之淚的主人，也就是毀滅之石的主人，他的身份已不揭自曉。
總覺得自己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在三千多年的記憶中，卻不曾有這麽一個人存在過。
或許，那是更遙遠的記憶？
顧不得頭痛欲裂，我撐著身子坐起來，赤瑕連忙扶住我：“父親你要幹什麽？你身上還有傷呢，別亂動啊！”
“我找緋彌有事。”
推開緋彌房間的門，焱魂就迎了上來，我揮了揮手，他便一聲不響地出去了。
緋彌還在熟睡，白皙的麵頰上，眼下兩道暗影更顯得暗沉，襯得他比起以前消瘦太多的麵頰，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又憔悴了幾分。
他的睫毛顫了顫，似是有所感應地睜開眼，暗紅的眸子閃著茫然的光，然後他的視線移到我的臉上，匯聚成一個點。他猛然睜大眼睛，掙紮著起身，但是似乎是由於使不上力，又重新跌了回去。
我將他按回床上，坐在他的床沿，笑著握住他的手：“你不要命了？”
他的雙眼睜得更大了些，似是有些受寵若驚：“你、你……”
看到他一臉驚慌得仿佛自己是在做夢的表情，笑容便不知不覺在臉上泛開：“我什麽我？你怕你自己的靈力用不光麽？”
“我沒事的……”他拚命地想要解釋，但似乎是組織不好語言，哽在那裏，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輕輕俯下身，趴在他胸前，聽他聲如擂鼓的心跳。
“緋彌，我已經不再是那個膽小怯懦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滄雪’了，我是寒冰山萬妖之王，如果這一點小傷也挺不過來，你叫我如何在現今這個位置上立足？”他的身上依然有著那股我極其熟悉的淡淡的香味，溫熱的氣息隔著布料灼燒著我的側臉。
靜默良久，他的手才撫上我的後腦，輕輕摩擦：“我知道，對不起。”
我搖搖頭，深深吸了口氣，原本清淡的香味突然變得濃鬱起來。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以後別再這麽傻了……”因為，我也不想看到你有事。可是這句話，我說不出口。
“嗯。”我稍稍離開他，雙手撐在他的身側，然後低下頭，在他的唇上，輕輕地、輕輕地印下一吻。離開他的唇，我看到他的眼眶裏迅速匯集的淚，暗紅色的眸子在淚光中突然變得閃亮起來。
瞬間的恍惚過後，身體被他緊緊擁住，我將臉埋在他的頸項間，貪婪地呼吸著和著他的味道的空氣。
有時候，放下固執隻是那麽一瞬間的事。一瞬間，一個動作，一個擁抱，一個吻，可以改變的太多太多，就像我和他之間糾葛的那些一千多年都未理清的恩怨，卻在那一瞬間如冰雪般消融了。
無聲的相擁。過了好久我才想起我來找他的目的，於是我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直起身體側坐在床沿。
“昨天晚上那個人的身份，你知道的，對不對？”
“嗯，”他點了點頭，皺眉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我扶著他靠在床頭，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他就是三千多年前消失的魔帝寒垣。”
我果然沒有猜錯。
“伏伽說毀滅之石是魔界的東西，跟他、跟我又有什麽關係？三千多年前他突然消失，為什麽現在又會突然出現？”
他皺眉看了我半晌，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其實，天帝想殺你並不是在你攪了我和禦景的婚禮之後，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對你起了殺心。”
“為什麽？”
“因為你有一張和寒垣一樣的臉。加上當時寒垣的失蹤，天帝自然而然地誤以為你就是寒垣，但他懼於你手上的毀滅之石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後來你鬧了我和禦景婚禮，就給了他殺你的理由，哪知道，我們一打就是一千年，他急了，就威脅說如果不盡快拿下你，便要平了寒冰山，我跟他交換條件，要他留你性命，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會那樣對你……”
我搖搖頭：“沒什麽，那些事都過去了，你不必自責。不過，我跟寒垣又有什麽關係？”
“冥靈當年留下兩顆蛋，不久便去世，寒垣為了將那兩條幼龍孵出，耗盡了精魂，最後形神俱裂，而他的元神在消散之後，又靠著自身的力量重新匯聚在一起，隻是非常不穩定，於是他又將他的元神一分為二。黑的一麵是他的本性和強大的暗黑力量，白的一麵是他的良知和一小部分能量。昨晚那個人，就是承載了他暗黑力量和本性的元神凝合體，而你，就是承載了他的良知和一小部分能量的元神支體。”
“所以在我靠近他的時候才會有一種好像要被他吸走的感覺？可是，從我有記憶以來我都是一隻貓，怎麽會……”
“那時候你沒有肉身的依托，元神飄到人界，於是就依附在一隻幼貓的身體裏。”
“你一直都知道？”
“不，是前些年才知道的事。”
我忽然想起前一晚“殊傾”說的話，心又向下沉了幾分：“等他找到毀滅之石他便會完成他最後的覺醒……意思是，要與我……合體？”
緋彌皺眉點點頭。
腦中轟然一聲炸開，好久才將思緒理清。
如果真有一天我和他合為一體，也許我會保留自己的意識存在於他的身體裏，但是什麽也做不了；又或者，我會徹底失去自己的意識完完全全變成他，那麽，我是不是就要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時候……我將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