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歲月如歌
龍衛有些煩躁地躺在病床上,左肩的傷並不致命,可是傷了韌帶,大隊長張成給他下了“死命令”--傷勢沒有痊愈之前,不得離開醫院半步。
“養你的傷,睡你的覺,我可不要一個瘸爪的狼王。”
在龍衛的記憶中,自從進入血狼大隊以來,他還沒有這樣長時間地呆在醫院過,而這次受傷也是進入血狼大隊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對普通人來講,這也許不算什麽,但是對一個經常執行一些絕地任務的狼王來說,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尤大海他們幾個隻要一有時間就跑到醫院來找龍衛,那時總是龍衛最高興的時候,可是這哥兒幾個除了要執行任務,還是部隊的帶兵幹部,不可能天天呆在這兒。
整整兩個小時,龍衛一直仰躺在床上,目光追蹤著一隻曆盡千辛萬苦從紗窗小縫隙裏鑽進來的蒼蠅……
病房門響了,一個小護士笑嗬嗬地推開門:“龍隊,有人來看你了!”
龍衛高興啊,硬撐著受傷的肩膀從床上坐起來,嘴已經咧得老大:“人呢?”
“正登記呢……這麽急啊?你好像知道是誰,盼好長時間了吧?”護士笑著說。
龍衛焦急地說:“管他是誰呢,總比蒼蠅有意思吧?尤大海?還是楊勝?”
“看你說的!”小護士直笑,“不是他們幾個,這次來的是女士,你女朋友吧?長得可真漂亮!”
龍衛傻了:“女朋友?乖乖,我哪兒有女朋友啊?我連女性親戚都沒有!”
小護士望了望門外,笑著說:“是不是你自己定吧,我先走了,今天不用吊瓶了,晚上有個針。”
小護士轉身離開,龍衛目不轉睛地望著門的方向,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出來會有哪個漂亮的女孩來醫院看他。病房門推開的那一刻,龍衛更是愣住了,亭亭玉立站在那裏的居然是特戰處的林夕。林夕今天沒穿軍裝,上著一件鵝黃色的短袖體恤,下穿緊身牛仔褲,比起身著軍裝的英姿颯爽來,此時更顯得嫵媚嬌豔。
“是林夕啊。”龍衛有些意外,還是很高興地打著招呼,“快請進!”
“很意外是嗎?”林夕笑眯眯地走進來。
“你怎麽知道我住院?”龍衛詫異地問。
林夕笑道:“你可是大名人,前天我去你們大隊搞A類特訓成果調研,全大隊的人都在傳說你住院的事。他們說,龍衛住院,這事情可比中國男足進世界杯還稀奇。正好我今天休息,就來看看你……”
“這幫小子!”龍衛搖頭苦笑。
林夕把手裏的塑料袋遞給龍衛,龍衛接過來一看,居然是兩大塊醬牛肉和一整隻燒雞,正要說話,林夕已經先笑起來:“我原本是想買束花的,可是尤區隊他們幾個著重跟我說,看他們中隊長買花不合適,還是這東西實惠。”
“嘿嘿,是這麽個道理。”龍衛笑著說。
病房裏出現了短暫的安靜,說實話,龍衛這還是第一次和一個漂亮女孩獨處一室,免不得有些尷尬,一時竟想不起來該說什麽,倒是林夕落落大方,首先開口道:“我呢,今天有一整天的時間,尤區隊他們說了,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陪你說話,我今天就是來陪你說話的。”
“嗯,挺好,挺好!”龍衛傻乎乎地點點頭,也不知怎麽了,平日裏油嘴滑舌的,今天嘴巴則像缺了機油一樣,怎麽也不那麽潤滑了。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龍衛一看,正是尤大海:“狼哥,林夕同誌到了沒有?”
“哦,到了到了,剛到……”龍衛看了林夕一眼,說道,“你們幾個忙什麽呢?”
“我們可忙死了!”尤大海在那頭兒拉長著聲音說,“原本啊,林夕同誌是要利用休息時間整理咱們大隊A類特訓資料的,我們為了她能夠安心地陪你說話,就主動把這活兒給接了過來。狼哥,你別著急啊,慢慢聊啊……”
尤大海那頭兒先掛了,龍衛徹底回過味兒來,不好意思地看了林夕一眼,心一橫,說道:“聊吧,咱聊點兒什麽?”
林夕捂著嘴先笑了起來:“看看你,咱倆就跟趙本山和宋丹丹演小品似的。不過,龍隊,我還真帶來個感興趣的話題,我特想知道你的成長史。”
“為什麽?”龍衛愣了,“我又不是英雄模範,成長也沒啥稀奇的。”
“能經受住A類特訓反刑訊測試的考驗,你在我心裏已經是個大英雄啦!”林夕由衷地說,“我就是想知道,你這樣一個優秀的特種兵,是怎麽成長起來的呢?是天生如此,還是進入部隊後逐漸形成的?你放心,我絕對保密,作為我的絕對內部資料。”
龍衛思索了片刻,揉了揉受傷的肩膀,把心一橫:“行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給你講講吧,不過有一點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沒有人天生就是特種兵,所有的特種兵都是從普通人成長起來的,我也一樣。我小時候的事情好像你都知道了吧?我記得尤大海那小子給你講過。”
林夕點點頭,笑著說:“講過,他說你是個苦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父親犧牲在老山前線,12歲的時候媽媽又因車禍去世,你跟著奶奶一直到高中畢業,奶奶也去世了,後來,你參了軍。”
“嘿,這小子!”龍衛搖頭苦笑,“那我就從參軍給你講起吧。”
林夕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雙手托腮,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美麗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龍衛。龍衛沉思片刻,記憶的閘門隨即打開,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湧上心頭,他開始慢慢講述:
我報名參軍後,被一個邊防團選中,到哪裏先進行了三個月的新兵營集訓。之後,我和尤大海兩個人,被分配到了團屬偵察連……
某邊防團駐地,雖然已經是初春,但是出奇的冷。
團直屬偵察連二排五班班長楊賀聰的心比天氣更冷,但是絕對沒有連長板著的臉冷。
楊賀聰的心冷,臉卻燒得跟火炭似的,自己參軍七年,當了四年半班長,參加過無數次連部召集的班排長會,壓力從沒有像今天這麽大過。
連長齊宏斌在發火,在衝他楊賀聰一個人發火,發火的原因是連長出差了幾天,在這期間偵察連和一營一連、三連搞了一次體能大比武,結果偵察連拿了個第二,而偵察連拿第二的原因是五班跑了個老末,俗稱倒數第一。
齊宏斌瞪著眼睛直吼:“楊賀聰你自己給我說說,對偵察連來說,五公裏武裝越野算個屁啊!全連就你們五班老兵最多,就你們五班跑了個老末。你還號稱鐵人呢?我開會剛回來一營那兩連長就跟我擠眉弄眼兒地笑,我還以為人家跟我打招呼呢,舔著臉一問,就聽到了你五班的噩耗!”
楊賀聰得頭更低了,不敢吱聲。旁邊的二排長輕輕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連長,其實五班這次……都是那倆新兵拖的後腿……”
“新兵拖後腿算理由嗎?啊?這算狗屁理由啊?新兵不是你們自己挑的?都說咱們偵察連是團長的王牌部隊,每年新兵下連先可著咱們挑,別的連隊都眼紅著呢,憋著勁想看咱們點兒熱鬧,這次你楊賀聰終於給人家機會了!”齊宏斌更火了,“楊賀聰,你們班那倆新兵不是你當初興衝衝地跑我這兒舉薦的?說遇見倆超級苗子,跟他媽的揀了大便宜似的?”
“連長,我……我可能看走眼了……”楊賀聰紅著臉嘟囔。
“啊?”齊宏斌哭笑不得,“楊賀聰,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楊賀聰橫下心來,抬起頭說:“連長,這事兒真奇了怪了。那回新兵連五公裏越野,三營九連的老苗是我老鄉,我特意跟他在終點等著,那倆小子的確牛,16分27秒啊!這成績在咱偵察連老兵裏麵也夠可以了吧?人也長得壯實,當時老苗還不想放那倆兵呢,還說那倆兵超常發揮,傻子都能看出來他是要給自己留著,我好說歹說……”
“好說歹說就把這倆祖宗給搶來了是吧?”齊宏斌冷笑。
楊賀聰又低下頭。
五班宿舍裏,氣氛比較沉悶,七個老兵橫著眼睛盯著那倆新兵,要不是部隊這段時間抓得比較嚴,他們幾個就要撲上去好好擼這倆新兵蛋子一頓了。
邊防團有個規矩:除了單兵技能比武之外,無論是什麽大比武,團裏組織的還是各營各連自己聯係的,都以班為單位計算成績,最後集中到集體成績中計算綜合成績,目的是提倡團隊精神。
上午跟一營兩個連的體能比武就是這麽算的。雙方說好了徒手五公裏武裝越野,那兩個連根本就沒想到能贏偵察連,目的就是跟人家偵察連的強人們學習學習,讓自己的兵看到差距。
結果比武一開始,大家就發現偵察連二排五班出了問題--那倆新兵,一個叫龍衛,一個叫尤大海,剛跑出去一公裏就喘開了,兩公裏不到就基本上是在地上爬了。五班長楊賀聰急了,和幾個老兵連拉帶拽地拖著他倆往前跑,要不是有規則都恨不得扛上倆人跑了。這哥倆龍衛一米八,尤大海更是將近一米九,兩人都不幹巴,生得人高馬大的,幾個老兵費死了勁往前拽了幾公裏,到終點的時候一看成績,慘不忍睹。
偵察連就這麽輸了,要不是別的班成績太好,別說第二了,第三也有可能。
老兵們憋氣,龍衛和尤大海更鬱悶,剛剛下連不到一星期,第一次就給全連抹了黑。看著老兵們那橫眉冷對的神態,龍衛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尤大海更是沒有主意地悄悄看著他。
幾個老兵決定不在宿舍耗著了--班長去開會,一定是挨罵了,回來以後臉色一定不會太好,這個時候留在宿舍裏等於自找沒趣。幾個人商量了一會兒,拿著籃球走了。
“龍哥,這可咋整啊?”尤大海悄悄看看窗外,確定老兵走遠了,這才哭喪著臉看著龍衛。
“能咋整啊?你別老咋整咋整的。”龍衛心裏煩但是嘴硬,“大不了挨頓臭罵,他還能讓咱回家啊?”
“那可不一定!”尤大海害怕地說,“我就聽說部隊有退兵的,要真退兵,這可咋整啊?”
“不可能的事兒!”龍衛滿有把握地說,“咱倆這水平,在偵察連是差點兒,可到了別的連,跟別的新兵比,咱們最少也是中等偏下,有的是比咱倆差勁的呢,要退也退不到咱們頭上……最多……最多不在偵察連了唄!”
龍衛說完這話,自己也有些沮喪了,甚至惴惴不安起來。
自從來到這個團,進入新兵營,龍衛就沒少聽說偵察連一個個神話級的故事:偵察連曾經代表全團、全師參加軍區大比武,屢獲殊榮,榮譽室裏的錦旗、獎杯多得插不進去腳;偵察連裏的嘉獎、優秀、三等功、二等功屢見不鮮,一等功、特等功雖然在和平年代很少見,但是在偵察連的曆史上多次湧現。更刺激的是,聽老兵們說,偵察連作為團裏的骨幹部隊,經常參加一些邊境地帶的突發事件處理,那可是真槍實彈的打仗啊!
和絕大數新兵一樣,自從聽說了這些故事,龍衛就一門心思想進偵察連,甚至想法更強烈一些,這是性格使然。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尤大海。
而現實的殘酷就在於:龍衛和尤大海這倆長相和體魄看上去都十分強悍的新兵,卻有點外強中幹。塊頭不等於實力,更不等於成績。兩人的跑步成績在新兵連裏頂多算中等偏下,更慘的是引體向上和俯臥撐。引體向上,龍衛的最高紀錄是11個,差點兒沒把胳膊抻斷。尤大海個子太高,又笨重,上去就下不來,下來就上不去,練了三個月勉強及格。軍事科目方麵,步槍概率射擊考核,龍衛十發中四,勉強合格;尤大海也是十發中四,但有一發子彈莫名其妙打到隔壁靶子上了,連長說他適合當機槍手--掃射。再到手榴彈實彈投擲,這一項尤大海倒是強項,老67式手榴彈出手就是65米,空爆,算極優秀。龍衛也不錯,57米。綜合來說,兩人除了手榴彈這一項算名列前茅,其他各項都是擦著及格線過關的。
這樣的成績想進偵察連,用句成語就是“癡人說夢”。這話是他們新兵連的連長老苗說的。老苗是三營九連的排長,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沒能進入偵察連。龍衛和尤大海他們聽來的大部分關於偵察連的故事也是老苗講的。老苗還告訴他們,偵察連裏有不少他新兵連時的老戰友,還有關係很好的老鄉,那天偵察連五班班長楊賀聰來新兵連當“兵探”,就是老苗親自接待的。兩人在新兵連食堂裏好好搓了一頓,商量著下午五公裏考核楊賀聰要親自跟著去看看成績。邊防團地處邊疆高原,環境惡劣,對體能要求較嚴,新兵考核不考三公裏,隻考五公裏。
老苗和楊賀聰的對話正好被去食堂幫著抬菜的龍衛聽了個清楚,一個計劃也隨之產生:新兵連這仨月越野跑的路線基本固定,就是營區後山的山路,先沿著山路跑,然後翻過一個小山坡,再跑一段小路,最後返回起點。在經過山坡的時候,側麵有一片小樹林,隻要穿過那片小樹林,就可以抄一條近路跑回起點。這樣跑節省的距離大約是1.5公裏--這路線龍衛和尤大海曾經偷懶跑過一次,那次成績就很好,還很幸運沒被老苗發現。
考核那天,龍衛和尤大海故意跑到了最後,趁所有人不注意,鑽進了小樹林。帶隊的老兵都在催新兵快跑,沒工夫清點人數;新兵則忙著拚命拿成績,更沒工夫觀察少沒少同伴。龍衛和尤大海一穿過樹林就到了那小路上,然後往死裏跑,這可是決定進不進偵察連的關鍵時刻啊!
成績出來是16分27秒,哥倆攜手跑了個全連第一。這成績老苗根本不信,也猜到兩人肯定作假了,但當著楊賀聰不好明說。帶兵的都比較注重榮譽,這時候關上門罵自己的兵可以,在“外人”麵前可不能露馬腳。
可是楊賀聰信了,又急著回去,於是拉著龍衛和尤大海的手詢問了幾句,拔腿就走。回去直接跟連長報名單,齊宏斌絕對相信楊賀聰這個老班長的看人水準,當時就應了。沒辦法,偵察連看上的兵就可以內定,這叫霸氣也叫霸道。
龍衛和尤大海被選進偵察連成了事實之後,老苗並沒有揭穿他倆,一方麵想著君子有成人之美;另一方麵也是想,你偵察連這麽霸道,那好啊,你選誰就是誰唄,後悔了可別來找我!老苗隻把兩人叫到沒人的地方好好祝福了一番,又語重心長地告誡了一番,這事兒就成了。
龍衛和尤大海連同各個新兵連最優秀的新兵一起進入偵察連,楊賀聰還特意跟齊宏斌申請把這倆“超級好苗子”放到自己的五班。五班這幾年在偵察連的成績名列前茅,很需要優秀的血液補充進來延續好成績,齊宏斌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這就是龍衛和尤大海進入偵察連的來龍去脈,確切地說,兩人是水貨。這事情再上升到一定高度,龍衛和尤大海算在考核中弄虛作假,嚴重違紀。
“老苗!”楊賀聰氣呼呼地闖到老苗跟前,瞪著眼睛質問,“那倆兵咋回事?”
“哪倆兵啊?”老苗心裏有鬼,臉上鎮定。
“龍衛和尤大海!”楊賀聰剛挨完罵,臉色陰沉得嚇人,“老苗你小子不地道!你跟我說實話,那倆小子那回五公裏是咋回事?”
“沒咋回事!”老苗一口咬定,晃著腦袋說。
“那他媽的他倆在我那兒連三公裏跑著都費勁?”
“賀聰你說話別帶髒字,我那天不跟你說他倆超常發揮了嗎?人是你自己選的,你們偵察連選兵不向來如此嗎?看上誰是誰!你選對了的時候不說話,選錯了的時候找我來了?”
“我剛才挨我們連長罵了……”
“跟我有啥關係?中午去我們連食堂不?我請客!”
“老苗你就跟我說實話吧,他倆成績是不是作假了?”
“沒有!絕對沒有!”
“你就告訴我實話,我自認倒黴,絕不上告,牽扯不到你,我就想知道實底兒!”
“我真不知道,那天咱倆不在一塊兒嗎?都在終點呢,我也沒跟著跑。”
“那他媽的……”
“賀聰你也別上火了,就這麽著吧。你們偵察連也得考慮一下我們別的連隊的看法,對吧?你們能選好兵算什麽本事?能訓好兵才叫本事呢!那倆人高馬大的,也機靈,絕對是好坯子,就看你賀聰的本事了。中午在我這兒不?我請客!”
楊賀聰被老苗整得啞口無言的,憋了一肚子火也沒辦法發泄,老苗誠摯地要請客,他哪兒有心情,扭頭就跑回自己連隊宿舍,猛地踹開門。龍衛和尤大海坐在凳子上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連忙起身敬禮:“班長!”
“班長個屁,你們倆跟我走!”楊賀聰氣呼呼地吼。
走就走!龍衛橫下心,跟尤大海使了個眼色,兩人跟著楊賀聰就到了操場。操場一角五班的幾個老兵全在打籃球,看見班長帶著倆新兵上來了,臉色也不對,扔了籃球也全圍了上來。
楊賀聰指著龍衛的鼻子問:“龍衛,你跟我說實話,上次在新兵連五公裏,你倆是怎麽跑的?”
“就那麽跑的!”龍衛大聲說。
“那回16分27秒,怎麽上午26分都他媽的沒跑下來?”楊賀聰真狠不得動手了,“尤大海,看你挺老實的,你說!”
“就那麽跑的!愛咋整咋整!”尤大海剛才在宿舍裏被龍衛囑咐了半天,這事兒死也不能說。
“我--”楊賀聰舉起拳頭就要打,可在距離尤大海幾公分的地方硬生生收住了,“我告訴你們倆,你倆就感謝部隊首長吧,這要是頭幾年,我非打爛了你們不可!倆孬兵!”
“班長,你這麽說話我有意見!”龍衛忽然大吼。
“嗯?”楊賀聰腦袋“嗡”了一下,差點兒沒反應過來,這個新兵還挺倔!
龍衛瞪著眼睛喊:“今天上午,確實是因為我和尤大海給全班、全連拖了後腿。可是班長不能因為這個就下結論說我倆是孬兵。我們剛下連隊,對環境還不適應,第一次比武,心情也緊張,這樣的情況下能出好成績嗎?作為班長,這時候應該鼓勵我倆、安慰我倆,跟我倆談談心什麽的,怎麽能這麽武斷地說我們是孬兵,又吹胡子瞪眼地要打人呢?好兵孬兵都是部隊訓練的結果,又不是天生的!”
“連長!”
一個老兵喊了一聲,眾人連忙回頭,連長齊宏斌正站在他們後麵,剛才龍衛的話他全聽見了!龍衛和尤大海一看連長來了,也傻眼了,站在那裏發愣。
齊宏斌出乎意料地沒有發火,而是很平靜地走到龍衛跟前與他目光相對,甚至還微笑了一下,龍衛更慌了,低下頭看地上的鞋尖兒。
“你叫龍衛是吧?你叫尤大海?”齊宏斌問。
“是!”龍衛和尤大海連忙立正。
“嗯。”齊宏斌點點頭,又把目光轉向龍衛:“龍衛,你剛才對班長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聽完這些話,我突然打消了剛上操場時的念頭。我原本打算把你倆調出偵察連的,因為我比你們班長還懷疑你倆在新兵連體能考核時弄虛作假了!”
龍衛和尤大海下意識地低下頭,對方畢竟是連長,自己也確實作假了,更何況連長的眼神會讓人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感。
齊宏斌頓了頓,又說:“我喜歡能為自己找到理由的人。你剛才的理由不錯,很有說服力,你說好兵孬兵都不是天生的,我很認同。所以,我決定讓你倆留下來,但是你們要記住,好兵孬兵雖然不是天生的,但是也絕對不是用嘴說出來的。”
“是……”龍衛和尤大海紅著臉說。
“大聲一點!你倆要是娘娘唧唧的貨,就趁早別在我偵察連呆!”齊宏斌扯著嗓子吼。
“是!”龍衛和尤大海重新振作精神,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齊宏斌沒再說話,扭頭下了操場。
楊賀聰歪著腦袋圍著龍衛和尤大海轉了兩圈,把兩人盯得發毛。
“班長,你看啥呢?”尤大海沒底氣地問。
“我就納悶兒了,是連長吃錯藥了還是你倆腦袋上長花兒?”
說完,楊賀聰帶著老兵們也下了操場。
“哥,班長那話啥意思?”尤大海摸著腦袋問。
龍衛笑笑,拍著尤大海的肩膀說:“意思是說,咱倆暫時安全了!”
“真的?”尤大海高興了,嘿嘿笑著,“那咱們就可以留在偵察連了唄?”
“也可以暫時這麽理解。”
“為什麽是暫時呢?”
“因為連長剛才說了,好兵孬兵不是用嘴說出來的,這意思還不明白?他是要看咱倆的訓練成績。”龍衛說。
一提到訓練成績,尤大海的大腦袋又耷拉下來了,小聲嘟囔著:“早知道這樣,咱倆還不如去普通連隊呢。”
“胡說!”龍衛揚起眉毛,大聲地說,“我問你,咱們團哪個連最強?”
“當然是偵察連啊。”尤大海說。
“這不得了!”龍衛斬釘截鐵地說,“咱倆當初在新兵連不都商量好了,要當就當最好的兵,要進就進偵察連!”
“那咱們咋整啊?”尤大海問。
“練唄!”龍衛撒腿跑了出去。
尤大海琢磨了幾秒鍾,仿佛醒悟了過來,跟著龍衛就衝了出去。兩人在操場一口氣跑了好幾圈,全都癱倒在地上。
連部,齊宏斌皺著眉頭看著手裏的一打成績冊,楊賀聰站在旁邊,一腦門子的汗。
“你說,他倆有進步?”齊宏斌撇著嘴問。
“有。”楊賀聰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說,“您看,這個尤大海,力量很好,扛著浸水的圓木就跟扛著根稻草似的。還有這個龍衛……射擊進步挺大。”
齊宏斌直接把成績冊拍在桌子上,瞪著眼睛說:“那有個屁用?扛圓木厲害,可他跑不遠,5公裏癱地上六回,我沒數錯吧?還有這個龍衛,你就看吧,凡是不費勁的科目,他準厲害,理論、條例、疊被子、擦廁所,他都能給老兵當模板了。射擊成績是提高挺快,可咱們是陸軍邊防部隊,不是守碉堡的啊,體能不跟上能行嗎?楊賀聰,你小子可是全團模範班長,怎麽遇見這倆兵就沒轍了?”
楊賀聰漲紅了臉,低頭說:“連長,這倆玩意兒實在是……費勁。我以前帶的兵,那都是個頂個兒的好苗子,沒這麽費勁過。”
齊宏斌嚴肅起來:“這說明那天老苗跟你說的那些話沒有錯。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咱們偵察連現在確實存在這個問題:帶好苗子行,一帶一個準兒,可是缺乏針對這些差兵的訓練手段。說白了就是給咱一塊好鋼,咱能打成利刃;給咱一塊毛鐵,咱卻沒好辦法把它鍛造成好鋼。”
楊賀聰點頭表示認同,又說:“連長,我看咱也別耗那個神了,這兩人在咱們這兒練了一個多月了,放在別的連隊也算是中上等兵了,幹脆……”
“調兵容易,咱丟得起那個人嗎?”齊宏斌皺著眉頭說。
楊賀聰不說話了,兵是他選的,生怕連長又揭短。
齊宏斌琢磨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這兩人,咱們偵察連不能砸手裏。你回去通知他倆,把他倆給我調連部當通訊員來!”
“啊?”楊賀聰沒聽明白,直愣愣地看著齊宏斌。
“讓他倆給我當通訊員。”齊宏斌肯定地說,“你去通知他倆,現在就收拾東西給我搬過來。給我宿舍裏加個上下鋪,別的你甭管了,我去跟團裏說。”
楊賀聰明白過來,看來連長是要親自下手了,一溜小跑著回去通知龍衛和尤大海。這消息一出,不但龍衛和尤大海有點兒莫名其妙,全連的老兵們都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兩人不會是連長親戚吧?
龍衛和尤大海背著背包,一起走進齊宏斌的單人宿舍。齊宏斌正靠在床頭看書,看他倆進來,指了指身後新加的雙層鐵架子床。兩人沒敢多話,忙著把背包打開,把東西全都布置好。一切收拾完畢,兩人又尷尬地看著連長。
齊宏斌抬手指了指對麵的鐵皮櫃子:“最下麵一層,打開。”
“是!”龍衛彎腰打開鐵皮櫃,裏麵整整齊齊疊著好幾套新舊不一的沙袋。
齊宏斌放下書:“你們自己找合身的綁腿、綁臂、沙袋馬甲,都給我穿好。”
龍衛和尤大海也不知齊宏斌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得從裏麵找到合身的沙袋往身上綁。那沙袋裏裝的是真正的鐵砂,綁在身上立刻有一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齊宏斌看著他倆說:“從現在開始,除了睡覺洗澡,一秒鍾也不許脫下來。聽見沒有?”
龍衛和尤大海傻眼了,對視了一眼後,龍衛小聲說:“連長……我們不是您的……通訊員嗎?”
“對呀,沒錯。”齊宏斌說。
“那……”龍衛尷尬地指著身上的沙袋。
“這個不影響你們平時工作不是?”齊宏斌說,“你們要是不願意當通訊員,我可以找別人,有的是人想著法兒來呢。你們要是不想當通訊員,就去炊事班喂豬吧。”
“別!”龍衛嚇了一跳,連忙捅了尤大海一下,“報告連長,我們服從組織安排,堅決完成任務!”
“這話才算提氣!”齊宏斌站起身來,伸了伸腰,問,“下午你倆有安排嗎?”
今天是周末,但新兵外出是有限製的,龍衛和尤大海以為連長要帶他們外出--早就聽說通訊員就是連長的勤務兵,連長去哪兒跟到哪兒,兩人有些興奮,連忙齊聲喊:“沒有!”
“那好!”齊宏斌指著操場說,“跟我跑步去!”
徒手跑跟負重跑是有很大不同的,對龍衛和尤大海這兩個連徒手跑都費勁的兵來說,全身綁著沙袋就像是在受刑,一開始兩圈兒兩人為了不在連長麵前丟麵子,還能跟得上,最後越跑越慢,基本上是拖著腿跑了。齊宏斌急了,從旁邊的樹底下折了一根樹杈子,跑到他倆後麵,專挑兩人沒綁沙袋的大腿後彎兒和腳後跟抽,疼得兩人哎呀哎呀的,不得不拚命跑。
尤大海老實,忍得住,龍衛可受不了,這對他自尊心可是個嚴重的打擊。跑到第五圈,龍衛一屁股坐到地上,喘著粗氣吼道:“連長……你不能這樣,你……你體罰戰士!”
“少他媽給老子扣帽子!有種你告我去?要不你就別在我偵察連呆!”齊宏斌卯上了勁,瞪著眼睛吼道。
“龍衛,跑吧!”尤大海見齊宏斌生氣了,在一旁小聲提醒龍衛。
“我跑不動了!”龍衛幹脆耍賴躺在了地上,瞪著眼睛衝齊宏斌喊,“沒你這樣的!你要是存心趕我們走,我們也不賴著你……好連隊多著呢!你拿個樹枝抽我們算什麽事兒啊?”
“就等你這句話呢!”齊宏斌仿佛高興了,把樹枝一扔就往操場下走,“趕緊收拾東西,告訴我你們想去哪個連,我風格發揚到底,去給你們引見。”
龍衛剛才那話是詐連長呢,當兵就在偵察連是他的主張,這念頭比尤大海還堅定呢,卻沒想到齊宏斌不吃這一套,扭頭就走。龍衛急了,連忙爬起來:“跑就跑,好像我跑不動似的!”
兩人又連滾帶爬地往前跑,齊宏斌也不走了,站在操場邊罵:“龍衛你個小犢子,跟誰耍心眼兒呢?我就原諒你這一回,下回再他媽用離開偵察連要挾我,我立馬讓你滾蛋!你當我求著你留下呢?我是怕你們倆去了別的連隊,一說是我偵察連下去的,給老子丟人!”
龍衛不說話了,實際上他也說不出話來了,那張嘴加上鼻子連喘氣都不夠使呢。跟尤大海相互攙著又跑了兩圈,這次是真跑不動了,兩眼直發黑,就想往地上躺。
齊宏斌火了,讓路過的戰士跑回去拿了兩根背包帶,衝上去往龍衛和尤大海脖子上一套,他一手一根,拽著就跑。龍衛和尤大海想掙紮,可不知為什麽,就感覺齊宏斌兩隻手跟加了馬達似的,使勁拽了拽,根本拽不動,不跑脖子又疼,隻得哎呀哎呀地在操場上掙紮著。
“老趙,這個齊宏斌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團部大樓裏,政委任何春推開窗戶看著操場上的齊宏斌三人,扭頭跟團長趙剛說。
“我早看見了。”趙剛一邊翻文件一邊說,“你就讓他練練吧,還不算過火。”
“你就慣著那小子吧。”政委笑了。
趙剛也笑了,跟政委一起站到窗戶前:“有時候就是這樣,帶兵的要愛護戰士是不假,但咱畢竟是邊防部隊,不是保育院,要達到絕對不體罰戰士其實是不現實的,尤其是偵察連,有時候對戰士殘酷一點,未必不是另外一種愛護啊。齊宏斌跟前些年比有很大進步,他知道把握一個度。”
“連……連長,我……求你饒了……我們吧,實在……實在不行了!”尤大海雙手抓著背包帶,邊跑邊掙紮著說,就像在說臨終遺言那麽難受。
“怎麽?你求饒了?龍衛呢?”齊宏斌正跑得帶勁,頭也不回地問。
“有種……你……就……跑……死……我……”龍衛喊完,當場暈了過去。
“這可咋整啊?連長,他……他暈過去了……”尤大海麵無人色地喊。
齊宏斌沒說話,撒開背包帶,扛起龍衛就往衛生隊跑,那步伐那速度就跟扛著根稻草似的,尤大海死也沒追上。
龍衛夢見自己跑死了,被一群小鬼兒拽著送進閻王殿。閻王問他:“咋整的?”龍衛回答:“跑死的。”閻王說:“有怨言不?”龍衛說:“有,齊宏斌那個王八蛋太不是東西了!我跟他無冤無仇的,就是他手底下一個新兵而已,他下這樣的毒手,至於嗎?”閻王大怒:“你他媽的都死了還目無領導?先拖下去打一頓,然後轉世成一隻生活在狼群間的兔子,天天跑!”
龍衛嚇醒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沒變成兔子,正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尤大海則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哥,你醒了?”尤大海高興地喊,“醫生說你虛脫了。”
是虛脫了,龍衛感覺自己渾身酸疼,軟綿綿的一動不想動,腦海裏突然又出現了齊宏斌,忙著問:“連長呢?”
“回去睡覺了。”尤大海強忍著悲痛說,“說讓我看著你睡一會兒,晚上還得加練呢!”
“媽的!”龍衛真急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齊宏斌也太不是人了吧。他怒罵著想起來,想去找齊宏斌拚命,可惜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罵完就眼冒金星,差點又暈過去。
“你還有力氣罵人呢?”病房門推開,一個女護士推著小車進來,麵色平靜地看著龍衛,拿起一瓶藥液,“偵察連二排五班的,龍衛,對不對?”
“對……”龍衛絕望地說。
護士上來給他換藥,收了空瓶,又換上新藥,邊換邊說:“你好好休息吧,哪兒那麽大脾氣呀?偵察連的來衛生隊還不是常事兒?”
“常事兒?”龍衛吃驚地看著護士,“大姐,您的意思是說……我這情況挺普遍?”
“別叫大姐,叫同誌叫班長都行。”護士笑了笑,說,“你剛下連吧?新兵連的時候沒人跟你說偵察連的兵不好當啊?你們那個齊……算了,你趕緊休息一會兒。”
護士話沒說完就走了。
“哥,咱們下一步咋整?”尤大海有些淒慘地問。
“兄弟,你別老哥哥的了,叫我龍衛或者同誌吧……”龍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老齊,你那倆通訊員練得怎麽樣?”指導員包星海推開齊宏斌的宿舍門問,“我一回來就聽說了。”
“這事兒沒跟你商量呢。”齊宏斌有些抱歉地說。
包星海笑著擺擺手,兩人合作多年,這些事情倒是不用那麽客氣。齊宏斌又苦笑著說:“練暈了一個,在衛生隊輸液呢。”
“循序漸進吧,你可別又闖禍。”包星海伸手接過齊宏斌遞來的煙,點著,又說,“這兩人有沒有希望?”
齊宏斌左右看了看,湊過來笑著說:“你還別說,楊賀聰那小子整天因為選錯人上火呢,我倒覺得他這回眼光不錯。那個尤大海,身體素質原本就不錯,就是農村來的,平時沒怎麽練過而已,稍微整整就差不多了。那個龍衛……嘿嘿,頗有些我當年的風範。”
“嗯?說說!”包星海來了興趣。
齊宏斌說:“倔!死倔死倔的!越壓他越不服氣!”
“這算優點算缺點?”包星海笑著問。
“這得看怎麽把握這個度了。這樣的人,不怕你壓他,怎麽壓保準壓不折。你還不能老打擊他,得利用他這個倔性子,關鍵是看怎麽引導他。他越不服氣,你越要讓他服氣,就跟磨刀似的,你得磨他!這個龍衛,嘴貧,得理不讓人,你還不能被他用話給將住。楊賀聰就玩兒不轉他,因為說不過他。還有,這小子是個聰明人,喜歡玩兒小聰明,你還得及時把控他……”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啊……”看著齊宏斌像鑒賞藝術品似地描述龍衛,包星海皺了皺眉頭,“聽你這麽說,這個龍衛有點兒複雜呢。一般脾氣倔強的人,不會油嘴滑舌耍小聰明啊。”
“偏偏就遇見這麽一位。”齊宏斌笑著說。
“報告!”門外傳來兩聲喊。
齊宏斌連忙示意指導員別往下說了,扭頭喊了聲:“進來!”
龍衛和尤大海走進宿舍,看見包星海也在,連忙又敬禮,包星海站起身來:“你們聊,我還有點事。”
眼看著包星海走了,龍衛有點兒欲言又止的,又看著齊宏斌,眼睛一翻,沒說話。
“沒事兒了?”齊宏斌衝龍衛努了努嘴。
“報告連長,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龍衛一個立正,說的話可帶著刺兒,也沒理會尤大海在一旁給他遞眼色。
齊宏斌並不以為意,很認真地點點頭:“那咱們晚上繼續吧?”
“連長……”旁邊得尤大海小聲說:“要不……就讓龍衛休息休息吧,我……我跟您去。”
“講義氣,很好!”齊宏斌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又看著龍衛,“龍衛,你呢?要不要休息休息?萬一累死了可怎麽辦?”
齊宏斌要是不說最後一句話,龍衛還真想休息休息,下午虛脫剛輸完液,晚上哪兒有精神,可他這麽一說,龍衛又來氣了,脖子一挺就喊:“累死了我願意!走!”
“夠硬氣!很好!”齊宏斌指著床上的沙袋綁腿說,“綁上吧?”
兩人賭著氣又綁上全套沙袋,跟著齊宏斌到了操場。第一圈兒仨人齊頭並進,第二圈齊宏斌拉開100米,第三圈兒龍衛就堅持不住了,尤大海推著他跑,第四圈尤大海也夠嗆了,兩人又恢複到連滾帶爬的程度。
第五圈,龍衛又暈倒了。
齊宏斌皺皺眉頭,這次沒動,命令尤大海把龍衛背衛生隊去,自己下了操場。
“龍衛,你沒事吧?你……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衛生隊馬上就到……到了!”尤大海半背半拖著龍衛往衛生隊跑。
“放下我!”龍衛忽然說話了。
“嗯?”尤大海嚇了一跳,連忙放下龍衛。
龍衛從尤大海後背下來,看看四下無人,拽著尤大海跑到營區牆腳暗處:“趕緊歇一會兒……我裝的!”
“裝的?”尤大海更迷糊了。
龍衛恨恨地說:“再跑下去,還不把老子真累死啊?咱倆趕緊歇一會兒,一會兒你再背著我去衛生隊,我躺著你陪著,好好睡一覺。”
“哥,真有你的!”尤大海咧著嘴笑。
龍衛瞪了瞪眼睛:“媽的,咱得養精蓄銳,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被齊宏斌給練殘嘍!咱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有精神了再跟他幹!”
兩人喘了一會兒,依計行事,尤大海把龍衛背到衛生隊,這次衛生隊比較重視,隊長親自過來給龍衛做了檢查。龍衛裝得也像,那神態連抬眼皮都困難,尤大海憋著隻想笑。檢查完畢,護士過來給掛上藥瓶,輸的全是生理鹽水葡萄糖,龍衛安然入睡。尤大海沒回去,跟齊宏斌說了一聲,居然同意了,晚上兩人睡一張床,好好休息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龍衛和尤大海又去齊宏斌那裏報到,齊宏斌這次沒說別的,讓他倆跟著一排去訓練。一排今天安排的是常規訓練,訓練強度不是很大,龍衛和尤大海強忍著挨了過來。第二天也是如此,一連過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早,齊宏斌起床就把兩人又喊了起來,兩人不知道連長要幹什麽,綁上沙袋,跟著他就出了營區。一路上齊宏斌都沒說話,一直帶著他倆到了營區後麵快進山的地方,山角下流淌著一條小河溝。
“脫鞋!”齊宏斌一聲令下,脫了鞋又把褲子挽了起來,龍衛和尤大海不知道怎麽回事,隻好跟著照做。
齊宏斌帶著兩人下了水,指著小河溝說:“這條小河溝子,大約兩公裏長,這次咱別一起跑了,分著來,尤大海在這兒待命,龍衛先跟我跑個來回!”
在河溝裏跑?龍衛有些疑惑,但是既然連長這麽說了,也沒辦法,跟著齊宏斌跑了出去。
小河溝的水沒過膝蓋,龍衛全身又綁著沙袋,跑起來比平地裏要艱難得多。齊宏斌好像一點難度都沒有,邊跑邊催促龍衛加快速度。龍衛隻能咬著牙跟著跑。跑著跑著就跟不上了,齊宏斌就跑回來用腳踹他。龍衛急了,拚命地跑,好不容易跑到小河溝快入河的地方,齊宏斌又不讓他休息,拽著他往回跑。
又跑了一公裏,龍衛實在跑不動了,萬般無奈之下,隻好采用自己的老辦法--虛脫。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他又為難了。平地裏裝虛脫很簡單,使勁喘幾口氣,減慢速度,呼吸略平穩後往地上一摔就齊了。可是現在的情況是腳下是沒過膝蓋的水,總不能跑到岸邊再“虛脫”吧?可龍衛實在跑不動了,他想:沒關係吧!齊宏斌再不是東西,也不能眼看著自己栽倒在水裏不管吧?忍幾秒就行了!
龍衛想好了辦法,開始減速,努力調整呼吸,最後一頭栽倒在水裏,憋足了氣,等著齊宏斌撈他。
一秒、兩秒……十秒鍾過去了,齊宏斌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龍衛全身浸在水裏呢,又堅持了幾秒,實在忍不住了,隻得從水裏掙紮起來,腦袋冒出來拚命喘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齊宏斌已經上岸了,兩手叉腰,嘴裏還叼著煙。
“怎麽?自己醒了?”齊宏斌不動聲色地問。
龍衛臉本來就憋得通紅,這次成紫色的了,又沒辦法回答連長的話,索性惱羞成怒地喊:“連長,你見死不救!”
“小犢子!”齊宏斌扔了煙,直接衝了下來,一拳把龍衛打倒在地,又從水裏拽出來,拖到岸邊打。龍衛掙紮著想脫身又脫不了,終於決定還手了,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齊宏斌。齊宏斌邊打邊罵:“你小子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以為裝暈倒那計策能瞞得過我?知道為什麽帶你來河裏跑嗎?我就防著你這手兒呢!”
龍衛挨了打,一萬個不服氣,可終究是自己理虧,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齊宏斌收了手,指著龍衛的鼻子吼:“滾回去收拾東西,愛去哪兒去哪兒!偵察連不要你這樣的兵!”
“你愛要不要!齊宏斌,你等著,這頓打我早晚得還回來!”龍衛揉著胸口喊。
“你別吹那個牛!”齊宏斌不屑地說,“就你這樣的,這輩子別想打過我!”
“別吹牛,我還就不信!”龍衛又倔上了,也不管對方是什麽連長了,掙紮著站起來就走。
宿舍裏,龍衛渾身濕漉漉的,氣鼓鼓地收拾東西。尤大海滿臉愁容地看著他,想製止又不知說什麽好,憋了半天才問:“哥,你真要走?你去哪兒啊?”
“去哪兒我都不在這兒了!”龍衛邊打背包帶邊,“我一會兒就直接站大道中間,哪個連願意要我我就去,沒人要我我就回家,他們退兵也行,我提前複員也行!”
“哥,你真不在偵察連了?你不是說要當就當偵察連的兵嗎?”尤大海問。
龍衛一下子停手了,為難地歎了口氣,說要走是氣話,可現在事情逼到這份兒上,齊宏斌話已經說出口了,自己還有臉在這兒呆著嗎?
緊急集合的哨音忽然響了起來,接著是齊宏斌的怒吼聲:“緊急任務!偵察連全連集合!”
龍衛和尤大海神色一變,龍衛抓起背包就衝了出去。
龍衛講到這裏,林夕幾乎笑岔了氣,捂著肚子連連說:“笑死我了……龍隊,你猜怎麽著?在聽你講故事前,我對你的經曆曾有過多個版本的猜測,卻一萬個沒想到,你原來還是個差兵。”
龍衛自嘲地一笑,說道:“對呀,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嘛,誰都有一個成長的曆程不是?那時候的我,浮躁,不踏實,愛耍小聰明,除了有個倔脾氣,幾乎一無是處。”
“那後來呢?”林夕停止了笑,認真地看著龍衛,“你和尤區隊衝了出去,你們一定經曆了一場艱苦的戰鬥吧?是不是那場戰鬥改變了你倆?”
“你說的對。”龍衛點點頭,又矯正道,“不過,改變我倆的其實並不是那場戰鬥,而是在那場戰鬥中遇見的一些人。”
“誰?”
“就是現在我所在的部隊,血狼。”龍衛認真地說。
林夕給龍衛倒了一杯水,又坐回椅子上,安靜地等待接下來的故事。
龍衛和尤大海跟著緊急集合的戰友,站在隊列第一排。齊宏斌緊急整隊,又命令部隊跑步到軍械庫領武器裝備。荷槍實彈發到龍衛和尤大海手裏的時候,兩個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難道傳說中的戰鬥真的要打響了嗎?
團長趙剛和政委任何春已經站到重新集合的偵察連隊列前,齊宏斌大聲報告了部隊集合情況後,趙剛皺了皺眉頭:“齊宏斌,怎麽?新兵也要參戰嗎?”
齊宏斌大聲回答:“報告團長,新兵也是偵察連的兵,我接到的命令是全連緊急集合,當然包括新兵。”
“你少給我摳字眼兒,所有新兵出列!”趙剛不耐煩地說。
齊宏斌臉漲得通紅,剛要再次跟團長爭取,隊列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報告團長,我們新兵堅決要求參戰!”
趙剛和任何春全都愣住了,同樣愣住的還有齊宏斌,幾個人一起朝說話的人望過去,又是龍衛!
趙剛不認識龍衛,不耐煩地嗬斥他:“執行命令!新兵把武器交回軍械庫,快!”
“我堅決要求參戰!團長也不能看不起新兵!誰不是從新兵過來的?不多打仗,新兵能成老兵嗎?”龍衛旁若無人地梗著脖子吼叫。這時候,尤大海義無反顧地聲援:“我也一樣,我也堅決要求參戰!”
這回連齊宏斌都在心裏喊:我的龍大爺,您就少說幾句吧,這可是戰前動員會,團長馬上要宣布作戰命令,這時候你瘋喊什麽?他可是趙剛啊,惹急了他真敢斃了你!……不過你小子倒是真給我提氣……
趙剛氣得臉色發青,瞪著眼睛吼:“你們叫什麽名字?”
龍衛毫無懼色,大聲喊:“報告,偵察連通訊員龍衛!”
“偵察連通訊員,尤大海!”尤大海也跟著喊。
龍衛喊完,又突然來了靈感,接著又喊:“這是哪家的道理?連長參戰,身邊不帶通訊員的?”
這一次,連政委任何春都忍不住笑了。
趙剛鐵青的臉居然緩和下來,抬手看了看表,最終說道:“龍衛,尤大海,我批準你們作為偵察連通訊員參加戰鬥,其他新兵,執行命令!”
“是!”兩人高興地入列。齊宏斌心裏樂開了花,不怕膽子大的,就怕沒膽子的啊!
趙剛開始宣布作戰命令:“兩個小時前,邊境線外的鄰國發生武裝動亂,大批難民向邊境湧了過來,我們的部隊在維持秩序控製難民時,忽然遭到混在難民中的不明武裝分子的襲擊,現在那些人已經衝過國境線,進入我國境內。偵察連這次的作戰任務是,與上級緊急抽調來的某特種部隊配合作戰,不惜一切代價在外圍部隊控製的區域內搜索入境的恐怖分子,堅決予以擊斃!”
“這次戰鬥,雖然特種部隊的戰友是主攻,我們偵察連是副攻,但事情是發生在咱們地盤上的,偵察連對那裏的地形十分熟悉,希望你們能與特種部隊戰友緊密配合,利用你們的優勢打好這一仗!”趙剛最終強調。
“請團長放心,偵察連堅決完成任務!”齊宏斌怒吼。
“上車!”趙剛猛一揮手。
一百多名偵察連戰士緊急登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四輛軍用卡車,和物資運輸車一起,組成一個戰時車隊,緊急奔赴事發區域。
“龍衛,你小子還挺硬啊!”車上,齊宏斌斜著眼睛看著由於過度激動而小臉紅撲撲的龍衛,“你不怕槍子兒?尤大海,你也不怕?”
“不怕!”龍衛說。
“龍衛不怕,我就不怕!”尤大海說。
“怕不怕的,得到戰場上再說,你們兩個,從現在開始,離開我不能超過三米,超過就算違反軍紀,聽明白沒有?”齊宏斌大聲命令。
“明白!”龍衛緊握著八一自動步槍,和尤大海一起喊道。
“你真不怕嗎?”林夕聽龍衛講到這裏,同樣疑惑地問,“這可是你第一次上真正的戰場。”
“我當時還真就不怎麽害怕,就是緊張加激動。”龍衛如實說。
“那你為什麽非要參戰呢?”林夕又問。
龍衛停頓片刻,說道:“算是為了心裏的一個夢想吧。你知道,我爸是在老山前線犧牲的,我從小就聽我媽講我爸的事跡。我媽還給我看過出生時我爸給她寫的信,信上說,他給我起名叫龍衛,希望我將來也能參軍上戰場,保家衛國。所以,我從小就夢想有朝一日能像我爸那樣,手握鋼槍,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現在機會來了,我當然不會放過。團長宣布讓新兵留守的時候,我心都涼了,也沒多想,扯著脖子就喊上了。大海這小子當時倒挺純潔的,就是一個義氣,他覺得既然已經認定我是生死兄弟,那就應該同生共死,這家夥現在也是這樣。我們在血狼執行了無數次任務,隻要有我在,哪次他都沒落下過。”
“後來呢?到了戰場上,你和尤區隊的表現怎麽樣?”林夕頗感興趣地問。
“實在是不怎麽樣,倆新兵蛋子,一上戰場就徹底懵了!”龍衛苦笑一聲,繼續講述:
部隊經過幾個小時的跋涉,終於到達作戰區域內。一下車,龍衛和尤大海的心跳就加速了,從來沒見過那麽大規模的部隊--軍區緊急抽調的兩個機械化步兵師近兩萬多人在戰場區域外圍嚴密布防,到處是運兵車轟鳴,遍地是步戰車和輕型裝甲車馳騁,一隊接著一隊的解放軍戰士全副武裝地按照指揮部劃定的警戒範圍緊急布控。天空中還有幾架直升機低空掠過,往來呼嘯……
齊宏斌命令偵察連緊急集合,開始按照上級指示**進作戰區域內,與即將到達的某特種部隊匯合。龍衛和尤大海按照齊宏斌的要求,時刻不離他左右。這個時候,體能的劣勢再次體現出來,由於戰場核心區域全是高原山地和密林,車輛無法行駛,偵察連得徒步進發,盡管龍衛和尤大海拚盡了全力,還是時常被拉在後麵。
齊宏斌扭頭毫不留情地罵他倆:“蛋球玩意兒,跟上!哭著喊著要來,這回咋不橫了?”
龍衛被罵急了,拽著尤大海玩兒命地跑,最後還是兩個老兵把他們的背囊搶了過來,兩人才稍感輕鬆一點兒,總算沒被甩掉隊。到達與特種部隊指定的匯合位置時,兩人差點沒暈過去,躺在地上拚命地喘氣,好半天才緩過來,齊宏斌也沒給他倆好臉色。
視線中忽然出現一支隊伍,那隊伍可真是奇怪,大約有三十多人,一路朝偵察連的方向疾行過來,速度快得驚人。前方都是丘陵地,坑坑窪窪不說,坡度也不小,那支隊伍就像腳不沾地似的,複雜的地形對他們的行軍速度絲毫沒有影響。
隊伍走近了,龍衛才發現,這些人的裝備有些不一般:個個穿著新型的數碼迷彩作戰服,新型綜合作戰頭盔,黑色的作戰靴,各種特種作戰裝備一應俱全,手中更是拿著新型的95自動步槍,真所謂武裝到了牙齒,與偵察連的兄弟們一對照,這邊兒就寒酸太多了。
“老齊!”領頭的一個特種兵少校離著十幾米遠就向齊宏斌大喊。
齊宏斌一愣,很快便喜笑顏開:“張隊,是你們啊!”
“可不是我張成咋的?”張成笑嗬嗬地迎上來。
又有幾個特種兵上來和齊宏斌打招呼,彼此之間似乎很熟,這讓龍衛感到詫異,怎麽連長和這些人這麽熟悉呢?
那個叫張成的和齊宏斌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一眼瞥見身後緊跟著的龍衛和尤大海,笑著說:“怎麽著老齊?新兵蛋子都拉上來了?”
“新兵蛋子”這四個字深深刺痛了龍衛的心,可又有什麽辦法?人家是兩杠一星,自己肩膀上的確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小括號”。
齊宏斌笑笑:“我的倆通訊員。”
“哈哈!”張成又開玩笑地回頭對自己的人說,“看見沒?咱老齊現在闊了,配倆通訊員了!”
龍衛眼睛一瞪就要說話,齊宏斌生怕這小子再說幾句狂話,趕緊衝他遞個眼色。這時張成倒先衝龍衛說話了:“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和你們連長是老戰友了,經常開玩笑,新兵敢上戰場,好樣的!”
張成說完,轉向齊宏斌正色道:“老齊,事不宜遲,咱們商量一下。”
“你是主攻,我們配合,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齊宏斌倒也不說別的,顯然對這個張成信任到了極點。
張成也不客氣,揮了揮手,一個特種兵戰士立刻走上來,從隨身背囊中掏出一個小型電腦來,打開電腦,一張清晰的衛星地圖顯示在屏幕上。龍衛等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心裏充滿了好奇。
張成用手點著電腦屏幕說:“老齊,我的想法是,我的人分成三組,你的人也分成三組,咱們一結合,變成三個搜索隊。地形你比我熟,你現在就劃分一下重點目標區域吧。先把大方向定下來,那幫恐怖分子絕跑不了!”
“好!”齊宏斌走上前去,在那名操控電腦特種兵的配合下,將整個作戰區域劃分成幾大塊,並在上麵標注了敵人可能藏匿的重點位置。一切劃分完畢,兩邊人馬立刻行動起來,很快組成了三個搜索戰隊。
齊宏斌帶著一排和張成以及手下的一個班十個人組成一個戰隊,龍衛和尤大海自然跟著他們一起行動。好在現在是搜索作戰,隊伍行進速度並不是很快,兩人可以跟得上。
部隊迅速按照既定路線分散開來,進入前方的深山老林中,龍衛這時發現,在他們這個小隊行動之前,已經有一名特種兵戰士快速跑到前麵,鑽進樹林中,很快不見了蹤影。龍衛不知為什麽,當然,要一個入伍還不到半年的新兵去琢磨“斥候”這個戰法,實在有些為難他。
一路上,龍衛的眼睛始終瞄著特種兵們手裏的95自動步槍。見狀,張成小聲笑道:“別急啊,小兄弟,這玩意兒馬上全軍配發了!”
“真的?”龍衛高興地說,“這可比八一帶勁多了!”
“這可不一定啊。”張成笑道,“一種武器的好與壞,不能光看外表,有時候就是單看性能也不行,關鍵得看所處的戰場環境。大平原上作戰,我寧願拿你那把槍。”
張成話音剛落,忽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他舉起單手做了個手勢,隊伍立刻停止前進。“山鷹發現情況,前方400米山窪處,5個恐怖分子!三把AК-47,兩把74U!”張成指著手裏的微型電腦屏幕上的一點,又用手劃出兩個線路,低聲說,“老齊,咱們分兩組,包抄過去!”
“好!”齊宏斌點點頭。
張成帶著五個特種兵和一個班的偵察連戰士從左邊迂回了過去。這邊齊宏斌同樣帶著五個特種兵和剩下的兩個班,慢慢從山坡的右側快速插了過去。
“你們倆,槍保險不要打開!跟在我後麵!”齊宏斌低聲命令龍衛和尤大海。
龍衛就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快得像敲急鼓,握槍的手也滲出汗來。旁邊的尤大海比他好不到哪兒去,不斷咽著唾沫。龍衛悄悄看了一眼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特種兵,那家夥滿臉塗著迷彩色,這時候居然衝龍衛呲牙笑了笑,伸出手做出一個“OK”的手勢。
緩緩繞過山坡,眾人的身形壓得更低。
忽然,其中一名特種兵朝老齊做了一個手勢,老齊立刻會意,眾人突然加速,猛衝了過去!
龍衛和尤大海完全沒反應過來,等他倆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家都已經衝出去二十多米了!與此同時,前麵的槍聲響了起來。龍衛著急了,拽著尤大海衝了過去,等他們衝出去十幾米遠不到,槍聲就停止了!
“連長,咋回事?”龍衛著急地問。
齊宏斌回過頭來,指了指前麵不遠處的一個山窪子,那裏草叢灌木密布,硝煙還在彌漫。接著,張成帶著人從另外一個方向大步走了過來。
“解決了!”張成笑著說。
龍衛傻眼了,解決了?什麽解決了?這才幾秒鍾,就解決了嗎?恐怖分子呢?
齊宏斌突然扭過頭來,衝著龍衛和尤大海笑了笑,指了指山窪子:“你倆,去曆練曆練吧,打掃戰場!”
龍衛和尤大海對視一眼,眾目睽睽之下,將信將疑地下了山坡。
灌木叢裏,五具橫倒豎臥的恐怖分子屍體全是血,其中有三個頭部中彈,腦袋成了破瓢。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龍衛忍不住大口吐了起來,尤大海也一樣,兩人蹲在地上,吐得一塌糊塗,掙紮著往回跑。
老兵們全都笑了起來,最後還是幾個老兵走下去,將恐怖分子的武器提了上來,卸下槍栓,又將武器做好標記放置在安全地點。
接下來的事情大抵如此,張成和齊宏斌這個小隊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已經發現並殲滅了三股總計十六個恐怖分子。而龍衛和尤大海始終是這樣,齊宏斌根本不讓他們上前,槍保險都不讓開,隻在戰鬥結束時,讓他倆去“打掃戰場”。另外一方麵,其他兩個小隊也全都發現了恐怖分子的蹤跡,槍聲遠近不一,這夥化整為零的恐怖分子被一一消滅。
戰鬥中,張成帶領的這支特種部隊發揮了決定性作用,他們也似乎有意衝在偵察連戰友的前麵,盡可能不讓他們有什麽危險。而他們快如閃電的突擊速度,精準的射擊技術和令人叫絕的戰術技能,也讓偵察連的戰士們大開眼界,更不用說龍衛和尤大海了。一上午的時間,龍衛和尤大海已經對這些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以為偵察連是最強的部隊,現在看看,自己可真是井底之蛙!
龍衛和尤大海吐過了,死人也見多了,總算是平靜下來,適應了情況。適應之後,兩個人心裏開始不平衡了,這叫什麽事啊?每次都是特種兵和老兵們上去,自己就在後麵跟著揀死人的槍。
龍衛悄悄把尤大海拉到一旁,小聲告訴他:再遇見敵情的時候,他倆要爭取提前行動,並且堅決不關保險。
下午四時,龍衛所在的小隊進入最後一片劃定的區域內。這是一個小山穀,樹木並不茂密,低矮的灌木叢和荊棘雜草並不適合隱藏,按照常理,這裏能發現恐怖分子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搜索完這片區域,部隊就要撤離了。龍衛和尤大海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前麵擔任先行偵察的特種兵很快傳來消息,已經到達區域盡頭,未發現敵情。這也就意味著,這次搜索作戰已經基本上勝利結束了。
就在此時,前方200米處一片小灌木叢突然逆風抖了幾下,細微的逆動並沒有逃過張成的眼睛,他想都沒想,手中的自動步槍隨即開火,子彈將灌木叢打得枝飛葉碎。硝煙中,一名恐怖分子肩部、胸部中彈,從灌木叢中滾落下來,直跌進小山穀中。
隊伍朝恐怖分子跌落的那片灌木叢猛撲了上去。
機會終於來了,龍衛和尤大海攢了一下午的勁兒這次終於得到釋放。兩人同時端著手裏的八一自動步槍,毫無顧忌地猛衝了過去,短時間內居然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你們兩個,給老子回來!”齊宏斌急了,端著槍追了上去。
回來?回來就又得打掃戰場了。龍衛和尤大海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甚至期盼著那片地帶能再藏著幾個恐怖分子,哪怕一個也好啊!
兩個人邊跑邊開槍,子彈亂七八糟地在擊斃恐怖分子的灌木叢周邊射擊,可一直跑到近前,連半個人影也不見。
到了近前,剛才那個恐怖分子藏身的灌木叢之間,出現一個一米深的小坑,怪不得這麽矮的灌木叢也能藏身啊。
齊宏斌衝上前去,狠狠地踹了龍衛和尤大海一人一腳。兩人被踹得直咧嘴,這時才想起剛才的衝動來,全都低著頭不敢吱聲。倒是跟上來的張成笑著說道:“行為冒失,精神可嘉,老齊,你消消氣!”
“這倆小王八犢子,真就不是省心的貨!”齊宏斌氣呼呼地罵,“龍衛,來之前你小子不是要退出偵察連嗎?我求你了,千萬別改主意,一回去,你就立馬走人,還有尤大海,你不是跟定龍衛了嗎?哥倆好,一起走,你們這兩個……”
齊宏斌正在罵,忽然愣住了,目光直直地望向龍衛等人的身後。眾人也回頭望過去--剛才他們已經跑過來的距離眾人大約200多米的一片灌木叢,忽然被人推開,一側出現一個隱蔽的山洞口,五個恐怖分子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向他們相反的方向瘋跑。
“老齊你們留下!”張成忽然一聲怒吼,帶著五個特種兵追了上去。齊宏斌沒有妄動,命令自己的人原地隱蔽。
此時他們所處的位置正是小山穀頂端的一個高地,從那裏可以清晰地看到張成和五個兄弟追殲恐怖分子的全過程。隻見六個人就像六道迷彩色的閃電一樣,又不斷變換身位和行進線路。恐怖分子邊跑邊開槍,卻始終無法擺脫他們。行進中,張成等人手中的自動步槍精準地開火,五名恐怖分子依次倒了下去。
整個過程不過幾十秒的時間,從距離突然逃竄的恐怖分子200多米,到全殲他們時距離跑得最遠的一個不到五十米,追擊,迫近,開火,一氣嗬成!
“兄弟們,看到了吧,這才是國之利刃!咱們距離人家還差得遠呢!”齊宏斌感歎。
所有偵察連的戰士全都歎服!
整個戰鬥順利結束,截止到傍晚,趁亂突入國境的五十餘名恐怖分子全部被殲滅在山林之間,我方僅一人受輕傷。大批武警部隊開始清場。
一架直升機緩緩降落在開闊地帶,張成的三十名特種兵集合完畢,準備登機,臨行前,張成和戰友們一起向並肩作戰的偵察連戰友敬禮致謝。這次清剿任務雖然主要由特種兵執行,但是戰鬥的勝利離不開偵察連戰士們的緊密配合和對周邊地形的熟悉。
“老齊,咱們下次再見!”張成握著齊宏斌的手說。
“下次再見!”齊宏斌有些激動。
張成轉身,準備登機,忽然,龍衛大聲喊道:“首長,請等一下!”
“嗯?”張成轉過身來,微笑地看著臉通紅的龍衛:“有事嗎,小兄弟?”
龍衛偷偷斜了齊宏斌一眼,豁出去了,支支吾吾地說:“首長,我……我就是想問一下,什麽樣的人……才能加入你們的部隊啊?”
“哈哈!”張成大笑起來,“怎麽,你想加入我們部隊啊?”
龍衛鄭重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尤大海:“我們倆……”
“龍衛,你別給老子丟人了行不?”齊宏斌氣歪了鼻子,“就你這熊樣兒,還想加入血狼大隊?”
血狼大隊?這是龍衛第一次聽到這支部隊的名字。
張成倒是不以為意,大笑過後,指著齊宏斌說道:“想加入我們部隊也不難,但也不容易。看到你們連長了吧?當年,在血狼大隊某一期新隊員選拔的時候,你們連長的成績是唯一強過我的。要不是最後階段他意外受傷,血狼大隊就少不了他這個精英!你們想進入血狼,就先拿你們連長做榜樣吧,什麽時候超過他了,讓他給我打電話,我親自去偵察連找你們!”
“啊?”尤大海傻眼了,“超過我們連長?那不得猴年馬月啊?”
張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上了飛機。
艙門關閉的那一刻,龍衛大吼:“首長,咱們一言為定!”
龍衛講到這裏,林夕已經聽得入了神,趕緊問道:“後來呢?回去以後你們連長沒收拾你們倆?這可是臨陣變節啊!”
龍衛笑了笑,說道:“隻要回憶起這事情來,我就不好意思。那時候年輕,什麽都不懂,現在想想,我那事兒辦得太不合適了。不過,當時我的確被血狼大隊深深吸引了,可以說是瞬間著了魔,一門心思就想加入血狼大隊!”
“這大概和你的本性有關吧。”林夕笑著說,“盡管那時候你還年輕,還不踏實,但是倔強的、好強的性格是天生的,就跟當初一定要加入偵察連一樣,你一心要讓自己成為最優秀的兵。”
“可以這麽說。”龍衛點點頭。
“後來呢?你們那個齊連長怎麽收拾你們了?”林夕問。
龍衛擺擺手說:“我們連長根本沒收拾我倆。回部隊以後,他就把我倆叫到辦公室,很認真地問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有決心加入血狼大隊。我當然肯定啊!齊連長對我們說,要是你們想離開偵察連去別的連隊,我齊宏斌一萬個瞧不起你們,但是你們想去血狼大隊,我齊宏斌絕不阻攔你們!自己的兵被血狼選中,是一個基層帶兵人的莫大榮譽!連長很明確地告訴我倆,我們當初進入偵察連,有弄虛作假的嫌疑,但是要想進入血狼,來不得有半點虛假,必須憑真本事才行。他給我們製定了一個方案。”
“什麽方案?”林夕問。
龍衛笑了笑,說:“他和我倆約定好,從那個月開始,每個月的最後一天,我倆都要向他發出挑戰。無論是體能,還是射擊、格鬥等作戰技能。”
“每個月一次?”林夕驚訝地說,“那你們真的每個月都跟自己的連長挑戰一次?結果怎麽樣?”
龍衛點點頭說:“是的。每個月的最後一天,我倆都會找連長挑戰一次,結果我們每個月都輸,從來沒贏過他。但是很明顯的是,我倆和他的距離逐漸縮小。因為為了戰勝他,我們每個月都比別人多付出幾倍的努力去訓練,絞盡腦汁地尋找戰勝連長的辦法……”
“最終,你們贏了齊連長,讓他給當時的張中隊長,現在的張大隊打了電話是吧?”林夕笑著問。
龍衛忽然沉默了,眼睛逐漸發紅,眼眶濕潤起來。林夕從來沒見過龍衛這樣的表情,詫異地問:“龍隊,你怎麽了?”
龍衛咬了咬牙,默默地搖了搖頭,仿佛下了很大力氣,才最終說道:“沒有,我們從來都沒戰勝過齊連長,盡管到最後我們與他的差距已經很小很小。一年多的時間,我們向連長挑戰了十三次,我倆下定決心,一定要在第十四次挑戰時戰勝他。距離第十四次挑戰還有兩天時,我們連接到作戰命令,開赴幾百裏外的戈壁灘剿滅一夥恐怖分子。部隊行進到一處雅丹雅丹地貌是一種典型的風蝕性地貌。“雅丹”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具有陡壁的小山包”。由於風的磨蝕作用,小山包的下部往往遭受較強的剝蝕作用,並逐漸形成向裏凹的形態。如果小山包上部的岩層比較鬆散,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容易垮塌形成陡壁,從而形成雅丹地貌,有些地貌外觀如同古城堡,俗稱魔鬼城。地帶的時候,連長發現了恐怖分子的狙擊手,並在對方開槍的一瞬間擋在我們戰士的身前……我們瘋了似地衝向恐怖分子的狙擊手,將那個該死的混蛋打成了肉泥,回去再看連長,已經奄奄一息了……連長臨死的時候跟我和尤大海說,他才不想跟我們比第十四次呢,輸給倆戰士,多丟人啊……他說,他已經在前幾天給張成打了電話……”
林夕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龍衛擦了擦即將湧出的淚水,提高了聲調,堅定地說:“所以,直到今天,我還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兵,當初進偵察連的時候耍了小聰明,偷奸取巧。後來到血狼的時候,我也沒有完全達到大隊長的要求,因為我始終都沒能戰勝連長,在一次次的經曆中,我隻是一個幸運者而已。包括這次剿滅李達的作戰,假如他的槍口角度再壓低幾度,子彈再低幾公分的話,我就絕不僅僅是肩部受傷……我知道,我不可能永遠是一個幸運者。所以,我隻有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在戰鬥中提高自己。當有一天,我真正接受命運對我發出的終極挑戰時,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戰勝它!”
林夕目不轉睛地看著龍衛,在心裏為他熱烈地鼓掌,無論如何,在這次關於個人情感的“挑戰賽”中,龍衛已經徹底戰勝了她、征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