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番外三十一)

天聖三年,已是新帝繼位第三個年頭了,也是雪狼王與玄司回歸人界的第十二個年頭。連續十多年漂泊在外的玄司結束了自己的旅程,回到天山,進入了長時間的閉關修行期。原本跟隨雪狼王居住在長洲待雪府中的雪狼妹妹也適逢妖元力再度突破之時,為保突破安全,雪狼王親自護送妹妹回到了天山。當時已滿十二歲的冰兒也跟隨雪狼王同行。

冰兒先天不足,生長十分緩慢,十二年了,長到如今不過五六個月大的模樣,還需要人抱著照顧。好在,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嗜睡,也漸漸開始吃輔食,而不僅僅是喝米酒了。這小家夥到現在還不大會開口說話,偶爾會呀呀囈語,她的大腦尚未發育到能夠進行言語的地步。雪狼王盼啊盼,也不知何時,這小家夥才會開口喊一聲娘。十二年了,這小家夥也不過長大了十幾天的感覺,越是緩慢,就越是讓雪狼王焦心。

雪跡成立十多年了,一切都已步入正軌,且漸趨成熟起來。有的時候,她根本不需要親自坐鎮於總部長洲,其實雪跡也都能自如運作。她之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會留在待雪府,其實就是為了等謠姬歸來。她堅信謠姬一定會與雪神弓一樣,出現在待雪府後的那片湖中,她一刻也不想錯過,一旦謠姬回歸,她要第一時間見到她。

可往往事與願違,十二年了,她的期盼始終沒有實現。雪狼王雖然堅信謠姬會回來,但卻又不確定起來,萬一謠姬並非是在這裏回歸,而是在別處出現,她死守此處,豈非愚笨?因而她刻意去學了丹青技法,親手畫了許多謠姬的畫像,分散到各地的雪跡分部,要求所有妖族都留心畫中人是否在轄地內出現,一旦出現,立刻上報,不得延誤。考慮到謠姬是肉身崩碎而死,隻剩下靈魂在漂泊,或許回歸時形貌會有一定程度的改變,發色眸色也未必會與從前相同,又重新調了色,畫了許多黑發黑眸版的謠姬。因而每一個雪跡分部支部都有謠姬的兩版畫像。

至於畫中人的身份,雪狼王雖然並未公開,但卻也是大妖們心知肚明的事情。當年封神榜飛升神界,跟隨雪狼王同去的可是姬昌幼女謠姬公主,謠姬公主未曾回歸,雪狼王這麽多年尋找的,當然就是她。但一些大妖並不清楚謠姬與自家主公之間的關係,真正清楚雪狼王與謠姬關係的大妖,基本上都是當年商周之戰周營之中的大妖,與雪狼王關係親密。

回到天山後,由於雪狼妹妹和玄司相繼閉關。雪狼王無事可做,除了照顧冰兒之外,就是看書、練字、作畫,用這些來打發時間。她練的是漢隸,因為她認為漢隸是謠姬最喜歡的書體。可這又怎麽可能?謠姬尚未飛升前的那個時代,人們刻寫的都還是金文與甲骨,別說是漢隸了,就連大篆小篆都還沒出現呢。其實,大約是雪狼王太過思念謠姬,白日裏練字,晚上打坐修煉時竟然入了夢,夢到了她與謠姬品鑒書法。謠姬告訴他,自己最愛漢隸字體。

於是第二日醒來後,雪狼王就開始每日臨摹習練漢隸。擯棄了如今最流行的楷書與行書,轉而去寫那遙遠複雜的書體。

如今想想,自己也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但她總覺得謠姬就在自己身邊,她與她神念相通,是可以聽到她的聲音的。

如此,日子平淡過去大約一月時間,玄司與雪狼妹妹相繼出關。雪狼王奇怪地發現,玄司這一趟回來,似乎人變得更闊達平和了,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刻意躲著雪狼妹妹了。而雪狼妹妹對此顯然也泰然處之,兩人之間的氣氛感覺不錯,至少能像朋友一樣相處了。

時間與遊曆果真是最能磨練人性情的,雖然這兩人始終無法走到自己期盼的那一步,如今能維持這樣一個狀態,也是很不錯了。

現在的雪狼王沒有什麽太大的野望,唯願妻子能早日歸來,冰兒能健康長大,一家人團圓,清平喜樂,長長久久。然而掙紮塵世間,這般簡單的願望,往往卻是最難以實現的

。雪狼王能感受到有一張大網,始終籠罩在自己頭頂,它藏在迷霧中,自己始終看不清。不知何時,才能真正掙脫羅網,海闊天空。她抓緊時間建立大妖組織雪跡,與人類精誠合作,致力於驅魔事業的發展,為的就是壯己身以迎劫難,她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麵臨一場生死劫數。

天聖四年六月,正帶著孩子與自家妹妹、徒兒在西北遊曆的雪狼王忽然接到急報,說在燕州一帶發現了疑似畫中人的女子,已經被監視控製起來。雪狼王忐忑非常,又是欣喜又是擔憂,顧不上那麽多,將孩子托給妹妹和玄司照看,一路瞬移萬裏趕到燕州。

等見到那女子,雪狼王大失所望,那女子雖然與謠姬長得有六七分像,但身上全然沒有謠姬的氣息。但即便容貌與謠姬隻有六七分像,她就已經有了燕州第一美人的美譽,她是樂坊的樂師,善彈琵琶。但雪狼王是知道的,她不是謠姬。確定此事之後,她隻是交代當地駐守大妖暗中幫一把這女子,然後失落離去。

又五年後,雪狼王再次接報,汴梁城再次出現疑似畫中人的女子。雪狼王本在閉關,接報後不顧壓製修為引發吐血,強行出關,再次迅速趕往當地。

這一次是京兆尹家裏的一位深居閨中的官女。雖然深居簡出,但美名遠揚,提親之人絡繹不絕,幾乎要將京兆尹家的門檻踏破。乃至於驚動帝王,京城上下都很關注這位大小姐。駐守汴梁城的大妖醜牛當時正巧在京中為將,受邀入京兆尹府內商量要事,巧合下見到了這位名揚京師的大小姐。當時就驚為天人,猛然察覺此女竟然與主公下發的畫中人十分相似。

於是那日夜裏,那位大小姐用完晚膳,正在園子裏漫步消食,卻見皎潔月光照耀的假山之下,正負手站著一位一身白衣,身材頎長挺拔的女子。一頭奇異的銀白長發與月光交相輝映。似乎是感受到她走近,她轉過身來,幽深的墨綠眸子盯著大小姐一瞬不瞬地看。

大小姐被眼前的白衣女人一身絕美風華氣度惹得竟然發了心悸,渾身戰栗,忘記了要呼吸。這神仙一樣的人物居然會出現在自家園子裏,自己這是眼花了,還是在做夢嗎?

但那幽深的綠眸閃過一絲失落,白衣女人隻是淡淡呢喃道:

“你不是她…她到底在哪兒?為何還不回來?”

說罷,便如一陣青煙般消失了。

大小姐自那夜之後,便對那白衣女子始終念念不忘,即便後來嫁人生子,她依舊時時提筆為她畫像。畫像旁題字:驚鴻一現,離去如煙。君盼卿誰,恨不為我。此心相寄,至死不渝。直到臨終時,手抱那白衣女子的畫像,一起下葬。

慶曆六年,柳州傳報,王接報,急赴見之,斷非真人。

元豐元年,湖州傳報,王接報,再赴見之,斷非所尋。

大觀四年,賀州傳報,王接報,三赴見之,非她…

非她…非她…非她…從真宗天禧年間到欽宗宣和年間,橫跨上百年尋尋覓覓,及至靖康之難爆發,大宋南遷,人海茫茫,依舊未見芳蹤。

靖康之難之後,雪狼王將待雪府搬遷出東山,入百姓聚居之地。妖族據點也因金兵南下而飽受摧殘,雪狼王嚴令不得插手人族內部之爭,待局勢安穩之後,雪跡又花費大力氣開始重建各個據點。

南宋末年,蒙古人南下,大肆殺戮。雪狼王不忍百姓生靈塗炭,施展大空間力量,配合紅狐的幻境之力,保護姑蘇水鄉古鎮

時光緩緩流逝,朝代興衰更迭,崖山之戰斷送大宋最後一點命脈,自此蒙古人取了天下。蒙古人坐天下那不足百年的時間裏,妖族的表現很低調,基本上都處於隱居狀態。這是雪狼王針對蒙古人政權的策略,她著實不想雪跡的大妖與元朝官府之間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於是幹脆避世。並非她軟弱,隻是這些爭鬥,在她看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必要,不能給雪跡帶來任何好處。遊牧民族的統治充滿了簡單粗暴,蒙古人除了不斷地興兵打仗,擴張領土外,對於國家內部的治理,實在難以稱道。

特別是四等人的劃分,讓百姓心中充滿怨憤。在那樣一個社會背景下,要大妖們為了行事方便提高自己社會地位而去變作蒙古人和色目人,大妖們誰也不樂意。畢竟早就習慣了漢人的發型服飾,非要改成那古怪的發型和服裝,說話怪裏怪氣的,就渾身難過。倒是自家主公那銀發綠眸的形象,在大元朝廷看來,也算是高貴的色目人形象。

那不足百年的時間裏,雖然大妖們明麵上不再活動,但是暗中的查訪還是少不了的。對於謠姬的尋找也一直在進行,隻是可惜,始終沒有好消息傳來。其中又有兩次誤認,雪狼王幾乎要麻木了。

直到朱元璋奪了天下,明朝建立,雪跡組織這才再次出世,慢慢在人世間擴張發展。直到明末清初時,雪跡的規模已經發展到了恐怖的程度,組織裏不止有大妖,其實絕大部分替雪跡辦事的是人類。

到了清代,滿人要求漢人改服剃發,“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導致大妖們再次全體抗拒。必要在外行走的男性大妖們幹脆全體宣布自己出家入道門,因而得以留發綰髻,所以沒有大妖是拖著大辮子的。那時,雪跡之中有“遍門八卦袍”的盛景,大妖例行大會時,不知道的外人還以為是道家在做法事。

而平日裏以男子形象在外遊曆的玄司,卻趁此機會終於回歸了她女性的身份形象,隻不過這回做了女冠(就是女道士)的打扮,由於經常做些隨手驅魔、行俠仗義的事情,因而在驅魔界得了一個“玄司道人”的道號。

康熙五十三年(公元1714年)臘月,年節將至,這一年,雪狼王照例,先是在待雪府內與諸位大妖度過新年。接著帶著冰兒回了天山,與玄司、雪狼妹妹過獨屬於家人間的年節。

七百年過去了,如今的冰兒總算脫離了嬰兒的狀態,小人現在看起來能有兩歲幼兒的模樣,走起路來還不大穩,小臉圓嘟嘟粉嫩嫩的,那雙蔚藍的眸子仿佛總是蒙著層霧氣,就像蒙著心智一樣,導致她始終懵懵懂懂,七百多歲了,依舊是稚子之心。這小家夥平日裏很安靜,也很粘人,除了粘著雪狼王,就是粘著她姑姑。也就隻有在見到她老實巴交的阿司師姐時才會升起頑皮之心,戲耍玄司玩。

玄司這一趟回來得很早,臘月不到她就回天山了,如今已經在山上和雪狼妹妹一起獨處一個多月。這倒是讓雪狼王有些驚喜,這兩人關係發展之緩慢,簡直讓她看得都急。玄司始終若即若離,不遠不近,有的時候,雪狼王真恨不能破開玄司的腦袋看看,自己這個傻徒弟究竟在想些什麽。隻是如今玄司能主動找機會與自家妹妹單獨相處,也算是重大進展。

天山的冰宮中,今年的年節還是一樣的規製。往年她們一家子不是在待雪府中過年,就是在天山冰宮中過年,數百年了也沒什麽變化。每年的年節,雖然熱熱鬧鬧聚在一起,但往往也是一年中內心最為悲傷難過的時候。雪狼王回冰宮後和玄司敘了敘話,玄司雖然還是老樣子,雪狼王卻從她的一些無意識地小動作中看出了她現在心緒不寧,情緒很低落。這傻子,又怎麽了?

本想問問玄司,奈何玄司被冰兒纏住了,雪狼王錯失了詢問的機會。就這樣,康熙的第五十四年在天山寒冷的靜夜中悄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