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情場失意,商場得意”,居然在我身上應驗了。

和淩寒楓的關係急降至冰點的同時,我的飾品倒賣生意有了明顯的起色,一萬塊的成本很快收回,我第一時間就把這筆錢打回了學生會外聯部的公共銀行賬號,兌現了我的承諾。

事畢,我給淩寒楓發了一條短信,他沒有回複。第二天,我就在學生會的公告欄裏看到了我被外聯部除名的通知,很多人驚訝不已,議論紛紛,陸宇翔還專門來問我到底怎麽回事,我隻是搖頭,不發一言。

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我除了上課,就是費盡心思地賺錢。淩寒楓則依舊是人氣爆棚的校園偶像和學生會會長。他出現的地方,總有女生們的注目和駐足。偶爾在校園裏遇到了,我們也都當彼此是陌生人,擦肩而過,視若無睹,宛如兩條從未交集過的平行線。

至於家裏,靠著我倒賣飾品賺到的錢,再加上媽媽籌來的錢,終於湊足了那幫人要求的金額。本以為能就此打發掉他們,誰料幾天後,那波人又卷土重

第十來,聲稱之前交的隻是本金,我們還需要支付一筆高額利息。

“珺珺,我們走吧。”

當媽媽在電話裏終於說出這句話時,我一點都沒有感到意外。那些討債者咄咄逼人,已經到了毫不講理的地步,我們送不走,惹不起,隻能遠走高飛,搬家避難。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向老師請了長假,沒有和任何同學打招呼,悄悄收拾好行李就離開了學校。

搬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帶走哪些東西,要準備多少路費,要商量去哪個城市,一番合計後,發現最大的困難還是錢。家裏已經一點餘錢都沒有,連車票都買不起。看到身體羸弱的媽媽為了籌措路費又要四處奔波,我咬咬牙,終於決定動用我最後的資產。

——“君子工作室”的那批網遊賬號。

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我真的沒打算把主意打到這些賬號身上。一方麵是因為它們一直是我比較穩定的收益來源,不受時間和地域的影響,具有極強的可持續性;另一方麵,是因為那場誣陷風波的影響猶在,現在出手賬號,價格很可能會被壓得極低,十分不劃算。但眼下家裏急著用錢,我也顧不得這麽多,動了心思的第二天就去了網吧,開始處理這批賬號。

自從家裏出事後,我就沒有再登錄過“傲世飛仙”,所以這次的登錄,也

算是久違地回歸。賣號需要清空原有的好友,我一個個賬號清空過去,都沒什麽異常,而輪到“醉夢遲”這個賬號,剛一上線,我就被響個不停的消息提示驚住了。點開收信箱,數十條信息彈了出來。

“沒來上課?”

“生病了嗎?為什麽今天也沒出現?”

“你們老師說你請了長假,怎麽回事?”

“你的手機停機了。”

“無論如何,請回複一下。”

“在嗎?”

“在嗎?”

……

所有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傲寒天”。

網吧裏烏煙瘴氣,嘈雜無比,但這一刻,我卻覺得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感受不到,留在我視野中的,在黑暗中唯一散發出光芒的,是這個名字。

明明關係已經鬧得那麽僵,偶遇時也已形同陌路,但在我悄然離開時,唯一在意和關心我的人,居然會是他。我突然想到了曾經風靡網絡的一句話——“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會發現。”我或許應該慶幸,在我顛沛輾轉的學生生涯中,至少還有這麽一個人,並未當我隻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能被人記住和惦

第十念,於我而言,何其有幸。

——謝謝你。

——但是,對不起。

鼠標點擊下“刪除好友”的按鈕,係統立刻彈出提示——

【確定把這位好友移出好友名單嗎?移除好友後,你的名字會在對方的好友名單中消失,今後不能再接收到此人的任何消息。】

我注視著屏幕,良久,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點擊了“確定”。

“君子工作室”的售號貼一經發出,立刻在“傲世飛仙”遊戲論壇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僅一個晚上,帖內的留言已多達十幾頁,這個消息馬上就蔓延到了遊戲裏,世界頻道上也有不少人公開議論。能造成這樣大的影響,除了因距離“君子工作室”之前的名譽風波時間過近,讓大家有舊事重提的談資,更重要的是因為,在這批出售的賬號裏,有兩個十分特別的賬號。

一個是“醉夢遲”。

享譽全服的大神級賬號,雖然之前因掉級跌出了十大高手的排名,卻並不影響賬號上那些優質的加點,高成長屬性,以及身上的高等級裝備。對一個工

作室來說,這種神級賬號是絕對的核心競爭力,但它也被放到了出售席,這是否意味著“君子工作室”將就此歇業,徹底解散?

另一個,是“姍姍來池”。

這明顯是個小號,等級都沒練滿,各項屬性都很普通,但比起“醉夢遲”,這個“姍姍來池”引發的討論是最激烈的,原因很簡單,在人物裝備欄中,這個角色有著一套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神級裝備——“比翼”套裝。

目前全服都知道,擁有“比翼”套裝的,唯有“傲寒天”一人。為什麽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號身上竟然也有一套?這套套裝和傲寒天手中的是不是同一套?如果是,那君子工作室的後台老板和傲寒天到底是什麽關係?

一時間,眾說紛紜,猜測不斷。

“現在看熱鬧的人很多,出價的人也不少,但價格普遍被壓得很低。”電話裏,姚菲菲向我敘述著這些天論壇上的情況。因為上網不方便,那天發出售號貼後,我就用公共電話聯係上這位好友,讓她全權代理售號事宜。我手機欠費已經停機,之後的聯絡也都是借用公共電話,每天約定一個固定時間進行通話。

“珺珺,你這樣大批量出售賬號真的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姚菲菲語重心長地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急用錢,趁火打劫是這些賬號販子最愛幹的,這樣下去,你的損失會很慘重。”

第十我苦笑著說:“本來就是急用錢,他們想壓就壓吧,現在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那邊沉默了一下。

“珺珺,你到底缺多少錢?我可以借你。”

“謝謝你,菲菲。”雖然對方看不到,我還是搖了搖頭,“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和朋友借錢的,而眼下,還沒到那種時候。”

“珺珺,你的自尊心也太強了,幫助和施舍,根本是兩碼事。”

“我明白。”我頓了頓,“我隻是……不習慣接受這樣的好意。”

姚菲菲歎了口氣:“既然你如此堅持……好吧,我尊重你。我會想辦法讓這批賬號賣得好一些,實際上,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嗯?”

“來舉行一次拍賣吧。”姚菲菲的語氣很堅決,勢在必得。

“賬號公開拍賣,價高者得!”

以姚菲菲在遊戲論壇中積累的人脈,“賬號拍賣”的消息很快就傳播出去了,拍賣預告貼也被版主加精加亮,置頂在版麵最醒目的位置,迎來無數人的圍觀。

本來我是想上網看現場直播的,但臨時有事出了門,結果等到拍賣結束後的第二天才來得及和姚菲菲聯絡。在電話裏,姚菲菲說拍賣情況比她預想的好得多,而這批賬號中最搶手的兩個賬號,最終買家的身份都十分特殊。

買下“醉夢遲”的,是“呼喊啥單於”;而買下“姍姍來池”的,是“含情莫莫”。

“珺珺,這兩個人是不是現實中都認識你?”姚菲菲問,“我和他們聯係時,他們發過來的第一句話都是追問你去哪兒了,很關心的樣子呢。”

“呼喊啥單於”是陸宇翔,因為不在一個班級,估計他也是看到網絡上“君子工作室”出售賬號的消息,才發現我不在學校了,借著買下賬號的契機詢問我的下落,合情合理。而“含情莫莫”是莫芊菁,我和她的關係完全水火不容,這次拍賣她理應幸災樂禍,甚至趁機搗亂才對啊,怎麽反而花了那麽多錢,就為買我一個小號?難道……是因為她真的很想要“比翼”套裝?

“你告訴他們,我去哪兒了嗎?”我問。

“我隻說你有急事,所以才急著用賬號變現的。”姚菲菲微微一頓,又補充道,“‘呼喊啥單於’那人倒挺爽快,追問了幾次,我沒細說,最後他還是打款了;倒是‘含情莫莫’,她讓我捎話給你,讓你今天下午放學後去學校的學生活動樓後麵等她,她要和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微微皺眉:“她有這種要求?”

“嗯。”姚菲菲的口氣微微嚴肅起來,“老實說,對‘比翼套裝’感興趣的玩家大有人在,而這個‘含情莫莫’一開始報的價格就很高,後麵加價也很猛,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最後的成交價十分可觀,對你也算是件好事。但如果你實在不想去學校,我就和她協商,取消交易。”

第十沉思片刻,我緩緩開口。

“我池珺珺從來不和錢過不去。”我說,“你和她說,我去。”

傍晚的時候,起風了。

我踏進天音學院時,放學鈴聲剛剛響起。甬道兩旁的梧桐樹葉被晚風吹得簌簌作響,聽起來像涼涼的哭音,又宛如低低的嘲笑。

教學樓裏傳出蠢蠢欲動的沸騰聲,我從樓下走過,側耳聽著,隱隱有幾分懷念的惆悵。離校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我想,在辦理正式的退學手續之前,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次行走在學院中了吧。

學生活動樓後是一片美麗的花圃,花圃旁邊有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小亭子。我到的時候,這裏還空無一人。我坐在亭子裏的石凳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天空的火燒雲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傳來了腳步聲,想必就是莫芊菁了。

“這是賬號卡,背麵寫著賬號密碼。”背對著來人,我伸出一隻手,晃了晃夾在指縫中的角色賬號卡,淡淡地說,“不過,你特意叫我過來,應該不隻是為了拿這張可有可無的賬號卡這麽簡單吧?”

腳步聲停住了,片刻後,傳來了那人的聲音。

“你真的打算賣掉這個賬號嗎?”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結了,手指一抖,賬號卡從指縫間滑出,

輕輕跌落到地上,濺起一小片灰塵。

那個人走到我身邊,俯身撿起了賬號卡,又問了一遍。

“……你真的要賣掉它嗎?”

喉嚨像塞了一團棉花,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我閉了閉眼睛,然後緩緩轉過頭,看著站在身旁的人。

“我自己的東西,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還需要得到你的許可嗎,淩學長?”

是的,麵前出現的這個人,並不是莫芊菁,而是淩寒楓。夕陽餘暉下,逆光而立的男生表情晦暗不明,他俯視著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的確沒有幹涉你的權利。”他淡淡道,“但我想知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突然離開學校?為什麽突然出售賬號?為什麽突然急著要這樣一筆錢?”

垂在身側的拳慢慢攥緊,我沒吱聲。

“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他追問,“說出來有那麽困難嗎?你到底要固執到什麽時候?”

說出來有那麽困難嗎?

當然不。

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談何困難。我也並不想當個悲情英雄,矯情而孤獨地承受一切壓力。

第十——但問題是,說了又如何呢?

除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收獲一片唏噓,還能怎麽樣呢?

並不是真的看輕你們的好心與好意,而是因為經曆了太多,所以已能預知到結局。這種矜持和自傲,很多人或許並不理解,對我來說,卻是我最後的尊嚴。我討厭任何憐憫和同情的目光,尤其是……來自於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下來。

“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無關。”

說罷,在淩寒楓還未反應過來時,我已飛快地將賬號卡從他手中抽走,同時轉頭望向另一個方向,拔高了音調。

“莫學姐,你還不出來嗎?”

一陣窸窸窣窣的草葉聲響,莫芊菁從樹叢後麵走出來。她沒有一點偷聽被抓的尷尬,反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淩寒楓,淡淡地笑了。

“沒想到你竟然比我還快。”

淩寒楓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沒說話。

“錢我拿來了。”莫芊菁並不介意淩寒楓的冷淡,她爽快地掏出一個鼓鼓的紙包,衝我揚了揚,“淘金小姐,你還沒有改主意吧?可以交易了嗎?”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賬號卡,點點頭。

我與淩寒楓擦肩而過,正要向莫芊菁走去時,硬生生被一隻胳膊擋下來。

我驚愕地轉頭,然後看到一個同樣的紙包伸到我麵前。

“這是和她一樣多的錢。”淩寒楓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如果你真

的需要錢,我可以幫你,隻要你一句話。”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莫芊菁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著淩寒楓。

“淩寒楓,她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嗎?”莫芊菁的聲音尖銳極了。

淩寒楓沒說話,隻是一直看著我。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仿佛是暴風雨前深沉靜謐的海麵,沒人知道裏麵蘊含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我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姍姍來池”的賬號,不同於工作室中其他的賬號,甚至連“醉夢遲”都無法與之相比。不是因為它的等級,不是因為它的裝備,而是因為它代表著一種感情,一段回憶。如果賣掉這個賬號,不僅僅是對過去的割裂,更是對那份關係的褻瀆。

作為那個時期的見證者,他無法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寧願相信我是缺錢才被迫出賣賬號的,既然如此,那麽他寧願掏錢救濟,隻為留下這個賬號。

這邊是善意的饋贈和幫助,那邊則是公平交易,等價交換。

到底該怎麽選?

那是我這輩子經曆過的最難熬的一分鍾。

我怔怔地盯著那個伸到麵前的紙包,良久,輕輕地推開了它。

我沒有敢看淩寒楓的臉色,隻是腿有些發軟,幾乎是跌跌撞撞才走到莫芊菁麵前,向她遞上了賬號卡。

第十“謝啦。”莫芊菁她用手指銜起那張卡,另一隻手把紙包丟到我身上,笑得開心而得意,“現在,它是我的東西了。”

下一秒,她用手緩慢地,用力地,把那張紙質卡片撕成了碎片。

“哈哈哈……”女生放聲大笑,一揚手,五顏六色的碎紙飛揚到空中,被晚風頃刻吹散,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驚呆了。

莫芊菁拍了拍手,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然後她瀟灑地轉身,臨走前又回頭對我莞爾一笑。

“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

這是羞辱,**裸的羞辱。

而更悲哀的是,我根本無法反擊,隻能怔怔地看著那個走遠的背影。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緊捏著錢袋的那隻手,已經由於握拳過於用力,讓指尖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恍惚間,我又一次聽到了淩寒楓的聲音,他的語氣冰冷得近乎陌生。

“我曾經以為,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能原諒你。但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他從我身邊走過,沒有停留,像莫芊菁一樣頭也不回地走遠,隻留下一句話。

“是我看錯你了,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一個星期後,我回天音學院辦理了退學手續。在辦公室裏填寫資料時,恰好聽到隔壁兩個高三老師在聊天,說淩寒楓已經準備好了材料,不久就會出國留學了。

我靜靜地聽著,就像在聽一個遙遠的故事。辦完手續,我向老師鞠了一躬,然後走出了辦公樓,走出了天音學院,也走出了……我短暫的高中生涯。

辦完退學的第二天,我和媽媽坐上了遠行的列車,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