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軒轅
沒想到剛換完衣服,荷衣就進來了:“皇上傳召你。
青蕪正手忙腳亂地把太監的衣服和腰牌藏好,連連答應道:“知道了。”
不過一會兒光景,青蕪就走到了順治的寢殿,下意識往書桌看了一眼,卻現他並不在看書,而是坐在一邊的榻上,靠著錦墊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青蕪猶豫著該不該過去打擾他,站了一會兒,回頭看荷衣,卻現荷衣已經出去了。
她往前麵走了兩步,輕聲喚道:“皇上?”,喚了兩聲,仍沒有反應。
難道是剛才玩捉迷藏累了……青蕪盯著他就算是睡著了也微微皺起的眉頭,心裏一軟,就算是他攔住自己出宮,心裏麵還是怎麽都恨不起他來,可能……哪天真的嚐到苦頭就會恨了吧,畢竟這個人是至高無上的君王,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絕對容不得她。
不忍叫醒,又不敢離去,她站在那裏,等著眼前熟睡的人醒來,一直等到自己的眼睛裏也浮上了倦意。
整個寢殿空寂得可以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音,青蕪站的久了,腳有些酸,便挪動了兩步,走到牆邊揭開幾上的燈罩,用竹簽輕輕將燈芯挑得高了一些,上次之後特意找荷衣學了,不是很熟練,也不至於再燙傷。
就在這時,荷衣拿著本子從外麵進來,看見青蕪站在那裏,一臉訝然,輕聲道:“萬歲爺怎麽睡著了?”
青蕪無奈地說;“我進來他就睡著了。”
“怎麽不叫醒?”荷衣往塌那邊走,一邊低聲埋怨道:“萬一睡著涼了你擔待得起嗎?”
青蕪沒有說話,荷衣走過去,輕聲地喚道:“皇上?夜深了,安置吧。”
青蕪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你這麽小聲叫不醒他。”
荷衣苦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稍稍大聲了一些,又喚了幾聲,順治重算是張開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荷衣道:“阿雯還沒來?”
“早來了。”荷衣忍不住笑道:“是皇上您睡著了,她在這兒等了少說半個時辰呢。皇上有什麽事快吩咐吧,奴才好侍候皇上安置。”
順治掩飾尷尬地用手揉了揉眉骨:“荷衣你先出去吧,朕晚些睡。”
荷衣點頭答應,向門邊走去,走過青蕪身邊的時候,輕聲吩咐道:“讓皇上早些安置,被誤了早朝。”
等她出去以後,空曠的寢殿裏麵就隻剩下兩個人,順治把手從額上放開:“怎麽不叫醒我?”
青蕪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阿雯私自出宮,皇上不怪罪?”
“怪。”幹脆利落地一個字,順治一麵說著,一麵站起身來:“朕強留住你,你不怪朕?”
青蕪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會這麽問,有些無措,忙忙地說:“不怪,這是我有錯在先。”她雖不認為想要逃是什麽錯,但是不怪他這是實話,怪不起來。
“你是不是還要想辦法出去?”
“不是。”青蕪低下了頭。
“你下去吧。“順治語氣裏盡是倦意,揮揮手道:“明rì朕要出宮圍獵,你別想走,換裝隨朕同去。”
青蕪回到房間以後,再次輾轉難眠,枇杷的事已經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顧懷的行動隨時都是威脅,還有皇上……她歎了口氣,兩隻手緊緊抓住了被子的兩角,明天就要隨行圍獵,倒不是不可以趁機逃跑,但是都得靠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赤著腳走下床,拿出了櫃子裏的歡喜佛,青蕪看著那威武逼人的金剛,心竟然跳快了幾拍,忙忙地搖了搖頭把佛重新裝進去不敢再看。
見鬼,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奇怪的想法。
強自壓下心底紛亂的念頭,青蕪逃似的緊緊關上了櫃子背過身靠在了櫃門上。
抬眼,外麵的月光正滲過窗紗水一般地流瀉進來,在窗前鋪了一片純白。
青蕪盯著月光出神,怔怔走過去,撐開窗戶,看著已經有了一點殘缺的月亮,眼睛掃到月亮旁邊的兩片青雲,一陣失神。
《天問》,占月篇裏說“青雲挾月,是謂賊害,王受其殃,歲為五穀不熟”……
此,天下不治之象。
同一輪明月下,太微居裏,張尚顏和齊速相對而坐,二人麵前置著一方棋盤,張尚顏黑子,齊速白子。
此刻,局勢明顯是黑子有利,白子已經大片淪陷。
“齊兄今rì心神不寧。”張尚顏目光犀利,如墨的黑用玉冠束起,清俊的臉在月sè下越廓分明。
齊速微微苦笑:“聖姑遇險,你何以如此坦然?”
“就知道劉永福那種人沒有辦法把聖姑帶出來。”張尚顏譏誚道:“隻是沒想到一向運籌帷幄,料事如神的二當家,會算錯了這麽一大步。”
“現在南明皇上那邊的形勢也不好。”齊速眉間閃過一絲重重的憂慮:“秦王孫可望狼子野心,不久隻怕就會有大動作,大好河山被占去大半之際,這些人隻知道還內鬥,難道我明朝的氣數真的已經盡了!”他說話間,手指不慎用了一點內勁,指尖的棋子立刻化為了粉末。
張尚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尖緩緩滑落的白sè粉末,施施然引壺斟了一杯酒,遞到唇邊:“你是急了,難怪會讓聖姑鋌而走險。”
齊速重新拿起了一顆棋子,望著棋盤微微苦笑道:“我又何嚐忍心,今晚不是打算接她回來麽……”
張尚顏“嗤”地笑了一聲:“說得好聽,二當家,你說實話,聽見劉永福失手你是開心還是難過?”
“在你麵前我永遠也裝不了。”齊速拿過壺,也斟了一杯:“劉永福說順治留著聖姑不讓她走時,我隻覺得欣慰。”
張尚顏微微一笑:“那丫頭好本事,隻是你就不怕顧大人查到這裏來?”
“顧懷,就憑他?”齊速頗為不屑地說:“那個黃毛小子能成什麽事,我早有安排,他隻會查出一個父母雙亡的民女阿雯,永遠不會查出軒轅教的聖姑朱青蕪。”
“說起來,改名字倒是好招,我盡然沒有想到。”張尚顏道:“隻不過,枇杷也死得不冤,她家裏你可安頓好了?”
“自然。”齊速終於把手裏那一粒棋子放到了棋盤上:“雪蓮那裏確實是我估計錯了,教主那邊的情況有異,絕不能讓聖姑再靠近慈寧宮,此時我會再查,但是另一步,我是不會算錯的。”
那一子落下,棋盤上的局勢竟然為之一變,西南一角整個活了過來,反圍死了黑子。
“好棋。”張尚顏嘴角一勾。
“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鹿死誰手。”齊速笑意更深,催張尚顏下子,怎料張尚顏袍袖一揮,把整個棋盤弄得散亂:“不下了”
齊速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棋品頗為惡劣的人,耐心地說:“我不是說過麽,不到最後你怎麽知道鹿死誰手?”
“我困了。”張尚顏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要論這些本事,誰也比不過你去,我隻要安安心心地當神棍就可以了。”
齊速一粒一粒分揀著棋子,微微笑道:“今晚天象如何?”
“你放心”張尚顏指著天說:“顧懷那點本事也敢亂說,什麽妖星衝帝,一派胡言!不過軒轅嫁女這種上古星象,諒他也看不出來。”
齊速也站起身來,笑道:“我知道要論占星的本事,誰也比不上你張神棍。”
“不是占星。“張尚顏微微揚起嘴角:“是改變星軌。“
齊速頷道:“教主一向就相信你,我一定會代替教主完成大業,就算犧牲什麽……都可以。”
“你第一個就打算犧牲聖姑?”張尚顏看著被青雲挾住的明月,不等齊速說話,又道:“我知道,要完成這個大業,什麽人都是可以犧牲的,不過你放心,軒轅帝星的紅鸞星動了,咱們的聖姑本事不小。”
“你是說……”
“今晚青雲挾月。“張尚顏沒有回答齊速的問題,盯著月亮說道:“到處是亂臣賊子,這個韃子皇帝的江山,似乎也坐得不這麽安心。”說著一笑道:“罷,罷,我懶得替他cāo心。”說著放下酒杯往rì月樓那邊去了。
“二當家?”後麵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齊速轉過頭,看見紫宵正站在他身後,正走過來準備收拾一片狼藉的石桌。
“收拾過了就早點睡吧。”齊速吩咐了一聲,正要走,紫宵忽然出聲:“二當家……”
“怎麽了?”齊速疑惑地轉過頭,看見紫宵正看向這邊,瑩白的瓜子臉一半藏在yīn影裏,看不清楚表情。
“沒……沒有什麽。”紫宵輕聲地說了一句,繼續低下頭收拾杯壺。
“紫宵。”齊速臉上的神sè也一軟,回身:“很快的,我們的大業很快就完成了。”
紫宵手上的動作驀地停了,沉默了一會兒,顫聲問道:“那……聖姑呢?”
齊速不答,按住額頭,站了一會兒,忽地轉身而去,身影很快沒入了沉黑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