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亂世劫

手看著麵前的宮女,順治的目光明暗不定。**-**

“你,叫殊蘭?”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名叫殊蘭。”殊蘭的神sè微微一黯,以前她曾說過一次,顯然並沒有被皇上記住。

“以前在哪裏當差的?”順治一麵問,一麵悄然收斂自己的怒氣,淡淡看著她。

“奴才以前就在承乾宮西偏殿。”殊蘭低著頭,恭順地答:“一直服侍塔娜格格。”

塔娜格格……驟然到這四個字,順治心裏微微一顫,阿雯,文雪,朱青蕪,塔娜,個個都是她。

這個……膽敢在自己眼皮底一次又一次平白無故就消失的女人。

這個……天下一敢如此戲弄她的女人!

看著麵前君王的臉sè越來越差,殊明所以,顫聲道:“萬歲爺……奴才在這兒彈琴驚了聖駕……奴才罪該萬死……請萬歲爺責罰。”說話間,磕頭不已。

“起來吧。”順治沉默了一下,又問道:“剛才彈的曲子……以後莫要再彈了。”

“是……”殊蘭說著。竟滴下淚:“這曲子是格格生前最喜歡地。奴才思念格格。忍不住就彈了一曲。

宮裏對外地說法是塔娜格得了怪病去世。追封為悼妃。一架空棺抬出。葬在了妃陵裏。就算是塵埃落定了。

也算應了皇上曾經地那句話……除非死。否則絕不封塔娜為妃。

“悼妃”地“悼”字。曾經讓皇太後和皇後黯然神傷許久。

有一個博爾濟吉特氏在宮中夭亡……甚至有人猜測。因為塔娜格格不自量力與皇貴妃爭寵。用麝香傷害龍胎。被皇上下令處死。宮闈之間地醜事。所以對外秘而不宣。隻稱是病卒。

此事原是恪妃和茗貴人之間的爭寵,到後來也因為塔娜的一句話導致恪妃徹底失寵,被打入冷宮,至今還未複寵,卻因為剛剛好與塔娜消失的時間一樣,而被加油添醋,傳的沸沸揚揚,傳成了今rì的模樣。

但是殊蘭卻心知肚明,要說皇上寵誰,以前的妃,現在的皇貴妃是寵的。但是若論對誰動了真情,倒似是那個到死都隻是一個科爾沁郡主頭銜的,默默無聞的塔娜格格。

所以妄圖說這話,挑起皇上心裏的思念,然而話說出口,卻現皇上的眉頭微微挑起,眼裏冷光一閃是他要怒的征兆!

殊蘭暗暗叫苦,隻聽順治冷冷道:“以後禁止任何人再進入承乾宮的西偏殿,違杖斃。”說完,拂袖而去。

踏出門時,忽然冷笑——

因為她,先封了重華宮,現在西偏殿也封了。

若再見到她,一定要狠狠地懲罰她,看她還敢不敢這樣說走就走!

……

長江以北就要比南方要安寧太平得多路上幾乎無事,這晚上實在已經人倦馬乏,幾人便在漳州停了下來。

然而還沒進城,青蕪變覺一陣不對勁……

太安靜了……這個地方。

城牆上還殘留著血跡,天地荒蕪,城門口隻幾個士兵守著,半天不見一個人路過裏也是死一般的寂靜。

青蕪拉住馬,看了張玄雲一眼,見張玄雲也正看著她,眉頭微挑,眼裏的光淡淡的含著深沉的悲憫:“六年前,國姓爺造的孽。”

青蕪渾身一顫訝得說不出話來。

國姓爺鄭成功在她心裏一直是民族英雄,收複了台灣震華夏,甚至連現在被稱為倭寇的rì本對他佩服之極……而麵前這座城,分明是被屠城以後的慘狀!

六年前,就是順治九年……這一年在漳州生了什麽?

青蕪對這段曆史的了解僅僅是一年之後順治十六年鄭成功和張煌言會圍困南京,遙望帝陵,並不清楚順治九年的戰亂。

實際上她以前一直以為順治稱帝之後,這片江山便安定了,就算有戰亂也是小規模的,沒想到竟然是這般滄海橫流,民不聊生!

一直到福臨駕崩,永曆帝才在緬甸駕崩,鄭成功也逃入台灣,天下,才算是真正地穩了。

所有人都隻看到康熙大帝治下的康乾盛世,卻忽視了為盛世打下底子的福臨,是他收拾了被明朝末期的戰亂弄得滿是瘡痍的江山,一邊對抗南明朝廷,一邊推行滿漢一家,重用漢臣,休養生息……給兒子康熙留下了一片除了台灣以外的完整江山,讓他得以施放自己一身的本事。

青蕪正在思量間,忽然聽張玄雲說道:“漳州之戰之前,漳州有人丁七十萬人,戰後,不到兩百人。”

這句話無一個驚雷,將她震得張口結舌,久久不言。

萬人!!

這個數字背後隱藏的血腥讓人咂舌,南宮尋的眼神微微一變,看向了漳州城門,臉上仍舊戴著麵具,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是目光閃著一絲莫名的yīn沉。

“六年前,國姓爺率部在攻取長泰、平和、詔安和南靖等地之後,擊敗清廷浙閩總督讚陳錦於江東,圍逼漳州。四鄰居民入城,各依所親,以避戰亂,漳州城門堅閉。

四月,在久攻不下的情況下,國姓爺將州城團團圍困。五月清廷總兵馬逢知率兵救援漳州,國姓爺讓開一路,引援兵入城,然後又合圍,繼續困城。至此,漳州外援斷絕。九月,清廷都督金礪援兵至泉州。十月,城中糧盡,食人炊骨,死達70~餘萬。直到清廷都督金礪督騎兵來解漳州之圍,軍民已相繼俄死數以萬計,到解圍之時,僅剩一二百人,幾成空城。”

張玄雲望著漳州城,緩緩將當初這段曆史道來,一字一句,背後都藏著令人膽寒的血腥。

七十萬鮮活的,就葬送在鄭成功圍困漳州的七個月裏。

七十萬啊!!

青蕪心裏顫抖不已……臉sè越來越蒼白,看著麵前的斷壁殘,恍惚中又看到了當年的刀光劍影,血洗城牆,狠狠地閉上了眼,卻無法把那些景象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她自認不什麽悲天憫人之人,然而就算是這樣,看到麵前令人觸目驚心的荒涼景象……聽著當年慘烈至極的戰事,淚水還是忍不住倒灌而出。

順著緊閉的雙眼,滑下臉頰。

亂!天地為爐,yīn陽為碳,蒼生直如蟻,苦苦煎熬!

隻是想要平安穩定而已,隻在自己家中,滅頂之災都會從天而降。

這片炎黃蒼脊的土地,到底還要有多久的分割和戰亂。

蒼天不仁,萬物為芻狗。

一年之後那場爭戰,又要死人。

漳州城上殘旗飄飄,篙草長到半個城牆這麽高,守城的士兵看樣子是清廷的官員,這麽久不見有人,就懶懶地靠在了大門邊——

一座空城,守它作甚。

“堂主……”看到她臉上的淚水,南宮尋的眼神瞬間變得十分複雜,喚了她一聲:“該走了。”

張玄雲也微微側過頭看著她,隻是麵上的表情比她好不了多少。

他,當年就是因為親眼看到了城裏易子而食,餓琈遍地的慘狀,才對自己一直篤信的複國大業第一次產生了懷,幾番逃避,練功走火入魔,得曲陌所救之後,竟生向佛之心,恰好遇到了從xī?zàng來的喇嘛,為他一人獨自講經,洗去了前塵舊夢,又因為他會醫術,便送到宮中安身立命。

然而這些終究都隻是逃避,結果是他不得不再一次,以更狼狽的姿勢,來麵對曾經逃離的。

“阿雯……”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再不進城,一會兒天就黑了。”

青蕪一把擦去臉上的淚水,點點頭,往馬背上加了幾鞭。

進了城,才知道泉州城與這裏比起來真算得上是天堂。

到處都是斷壁殘,火燒過的痕跡還殘留在城牆上,都過了六年,仿佛還能聞到一股焦臭味。

當年,這裏曾火光衝天,焚毀了無數房屋、活著的人、餓死的屍體……

“要是不喜歡……”南宮尋淡淡地道:“堂主可以再驅馬往前幾步,再往北還有驛站。”

“就是這兒吧。”看到一座佇立在廢墟中的房子,迎麵的街道上竟然還有幾個人,那房子門口,寫著大大的“驛”的旗被風吹得輕輕揚起,緩緩落下,弧度劃破了廢墟上空殘陽似血的天際。

她遲著,重複了一句:“嗯……就住這兒。”

因為……最想住這兒的,是南宮尋。

從剛才他一眼看過去的目光裏可以讀出來,就算是今晚再往前走,他也定會回來一趟的。

至於他和這座城有什麽淵源,青蕪還不敢妄加揣測。

幾人在客棧麵前下馬,支撐了一天,張玄雲也已經到了極限,匆匆到房間裏打坐複功。

客棧裏生意不是很好,跟掌櫃的打聽,才知道現在經過了六年的休整,漳州已經稍微恢複了一點,隻是到了傍晚,大家都不敢出門,因為前幾年死的人實在太多了,整座城到了晚上就顯得鬼氣森森的。

當天晚上,青蕪剛剛睡下,就聽到隔壁房間的窗戶被輕輕推開了,接著便是一陣衣衫和空氣摩擦的聲音。

是……南宮尋。

他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