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天涯盡

前模糊了一下,接著,又慢慢地清晰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絲篁微微含著擔憂的臉,正看著她。

“姐姐?”她張了張嘴,說出來的聲音卻沙啞得可怕……“別動。”絲篁按住了她,回身在杯子裏倒了熱水,遞到她的嘴邊:“喝點水……你昏迷很久了。”

青蕪點點頭,下意識地用手撫上小腹。

看到這個小小的動作,絲篁含笑道:“不用擔心,你的孩子可算是抱住了。”她微微歎息道:“雖然隻是暫時……但是師父好歹是出手救了你……”

青蕪看出她的遲神色,臉上剛浮出的笑意瞬間僵了一僵:“怎、怎麽了?”

“他叫你醒了之後,就叫江公子帶你立即下山。”絲篁眉尖蹙起,歎了一口氣:“師父還是忘不了當初的情仇……”

青蕪麵色一黯,手指握緊杯沿,不說話。

絲篁勉強一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這原沒有什麽,江公子正在替你說話……”

聽到這句話,青蕪腦海裏忽然閃過江玄雲昨日說的肯以命相換,渾身猛地一顫,問道:“我昏睡了多久,他們在哪裏?”

絲篁看著她地表情。詫異地說道:“在斷崖上……怎麽?”

青蕪一個翻身坐起來。

“別……你胎氣還是不穩。別動。”絲篁忙攔住她。

青蕪輕聲地說:“不礙事。我走慢一點。”比起昨晚上地疼痛。現在已經好多了。她也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身上地病情也有好轉。看來鬼帝江蕭並不是徒擔了一個虛名……

但是他和江玄雲之間地恩怨。到底又是怎麽回事?

“青蕪你可千萬別想著要過去。”絲篁看出她地意圖。著急地說了一句:“他們之間地恩仇不是你我說得清楚地……我師父五年前帶著師母下山遊玩。師母並為察覺自己已經有了身孕……”

聽到她說這個話,青蕪便知道絲篁明白這件事的緣由,便停下了腳步。

“師母用自己地真氣救人,沒想到因為這樣動了胎氣,她自己又未察覺,等師父發覺的時候……已經是回天乏力了……胎兒保不住不說,就連師母也……”

青蕪驀然明白過來:“那個人……那個人莫非就是江大哥?”

“聽昨晚師父說的話,應該就是了。//*看*書閣*”絲篁歎了口氣:“那次之後,師父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將我趕下山去,自己斷了上山的棧道,很少再出手救人。”

明白了本末,青蕪也能稍微知道鬼帝地心情——

妄他為醫道聖手,到最後連自己心愛女人的命都救不了,免不得萬念俱灰。

絲篁輕輕地道:“師母知道師父的脾氣,喜歡遷怒於人,所以要他不殺江公子……師父允了,昨晚想必是一時沒有回思過來,到了今天,他必不會出手再傷江公子地,所以……這件事少個人摻和比較好,免得激起師父的殺心。”

青蕪默默地聽完,點了點頭。

絲篁扶著她重新在榻上坐好,替她蓋上被子,微微笑道:“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說夢話。”

“什麽……夢話?”青蕪心虛地問了一句。

絲篁撲哧一笑:“還不是你那郎君。”這句話將方才沉重的氣氛稍稍舒緩開了……青蕪麵上一紅,將目光轉向窗外,一看之下,大為詫異,窗外剛好可以看見南雁峰頂的蒼茫雲海,此時已是黃昏,殘陽似血,將天際染得一片通紅,行雲如夢,回繞著眾山的山巔,景致好得叫人移不開目光。

“附近就隻有碧雲山最高了。”絲篁微微笑道:“往另一麵看還可以看得見洞庭湖呢,以前師母就最喜歡看雲了……所以師父才會在這南雁峰之巔,為她修這樣一個踏雲居。”

青蕪忽想起什麽,問道:“你的師母可是叫曲陌?”

“你怎地知道?”絲篁訝然。

青蕪隻笑不語。昨天聽見江玄雲和鬼帝說的時候,記住了這個名字……

陌上花開盡也,聞舊曲,破朱顏。

曲陌……

這個女子想必也是幸福地,和相愛之人攜手隱居在這仙山之巔,日日看雲卷雲舒,風輕雲淡。

雖然過世得早,但是這麽多年,鬼帝心心念念的也隻有她一個,為了她砍去棧道,為了她發誓再不用劍……如此深情,想必曲陌要是在天有靈,也不忍心看他再這般執著了。

想著想著,竟對這個已經身亡的女子生出些許向往來……

“我出去看看……”絲篁回過頭去,向著門外看了一眼,有些不放心地站起身來——畢竟鬼帝的性情實在是難以捉摸,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忽然狂性大發,殺了江玄雲解氣。

看著她走出門去去,青蕪微微閉了眼,終究還是睡不著,便打量起了這個房間。

得甚為別致,屏風妝台一應俱全,月洞窗上懸著白撐開,清冷的涼風輕輕灌進來,牆上掛著一把琵琶,另一邊則是一幅畫,換上青山隱隱,群山之巔,一襲白衣片塵不染,遙望著遠方,隻留下一個背影。

那背影飄渺嫋娜,綽約正是女子。

青蕪正胡思亂想間,門忽然被推開了,施天端著藥走進來,看見她醒了,臉上便沒了好氣,將藥放在一邊:“怎麽到這裏還是我來熬藥,你快喝了吧。”

“天兒?”看見他,青蕪也有些詫異。

施天麵色不愉,淡淡地說:“都告訴你了,天兒不是你叫得的。”

青蕪不管他的較勁,低頭看著藥汁,正要蹙眉,忽聞到一陣淡淡地芬芳,有些詫異。

“也不知道是什麽藥。”施天也是皺眉:“師父也會醫道,但是從來沒有看見過誰這麽開藥方的……”

青蕪抬起藥碗,聞到裏麵的香味,忍不住遞到了嘴邊,藥汁入口竟然不像別的藥那般苦澀難喝,總是帶了一絲甜香,微微發酸,十分利口。

“這個鬼帝很古怪。”施天麵色嚴肅地說:“昨晚他施針救你,閉著眼睛就知道你全身的**道在哪裏……”

青蕪點點頭,放下藥碗,施天接過藥碗,詫異道:“這次喝地倒是幹淨。”

青蕪微微一笑,忽然看見曲陌跑了進來,喘息著,停了一下,道:“青蕪……江公子他……”

“怎麽了?”青蕪心裏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皺著眉問。

絲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師父……不知道說了什麽……江公子從另一邊生死崖上跳下去了。”

挺清楚這句話,青蕪耳邊一陣轟然,恍如被閃電擊到,怔怔地問:“你……說什麽?”

“江公子從懸崖上跳下去了。”絲篁重複了一遍,還未等青蕪回答,施天已經一把推開她走了出去。

“施天絲篁神色一變:“別去,惹惱了……”

“管他什麽鬼帝神帝!”施天回過頭來,臉上還帶著稚氣,眼睛裏確實狠厲的光:“敢害我師父,便是施天地仇人,我要他不得好死。”

“天兒!”青蕪回過神來,輕輕嗬斥了一聲。

施天腳步卻停也未停。

“等等。”青蕪從踏上坐起來,咬著牙:“我……我也去。”

施天身形一滯,大為驚訝地看著她。

“我的命不用別人用命來換。”青蕪淡淡地道。

“青蕪?”絲篁看著他:“可是江公子已經……”

“多謝姐姐了。”青蕪沒有看她,往前走了兩步,腳步踉蹌,施天忙扶住了她:“你……你這個笨女人又來湊什麽熱鬧?”他惱怒道。

“天兒放心……”青蕪衝著他,微微一笑道:“你師父地功夫,全不至於墜崖也能死這般落魄的……”

施天麵色微微一僵,就要衝出眼眶的淚水轉了幾轉,又忍了回去——

他怎麽沒想到,師父內力修為都已臻化境,昨晚是背負著青蕪才會敗在鬼帝之下。

青蕪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眨眨眼睛,笑了笑。

絲篁微微歎了一口氣,隻得跟在他們後麵,走出了房門。

房門外麵是穿堂,踏雲居雖然修的不大,但是應有盡有,而且都甚為整潔,一看便知道這個鬼帝十有**是有潔癬之人,二人加快腳步,從大門走出去,下了幾級階梯,一眼看到了懸崖邊,鬼帝江蕭一人負手而立,背影蕭索,竟似要乘風而去一般。

青蕪止住了腳步,站定。

“江蕭。”還未等她說話,施天便已直呼其名:“我師父現在何處?”

鬼帝仿佛沒聽見一般,兀自看著蒼茫雲海,若有所思。

青蕪往前走了兩步,鬼帝忽然轉過身來,雪亮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又仿佛看著她背後的踏雲居,驀地道:“曲陌……哈哈……妄我一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到頭來竟然殺不了一個惱恨了一輩子的人。”說著,仰天長笑,笑聲回蕩在山穀之間,帶著一絲釋然,又有些滄桑。

拋去別的不談,這個人也不是什麽江湖第一快劍,不是鬼帝,不是醫道聖手,隻是一個癡情男子而已。

青蕪輕輕歎了一口氣,正要說話,那邊施天已經搶先開口:“我問你我師父現在在哪裏?”

鬼帝別過頭,掃了施天一眼,冷笑道:“你師父膽色非常,要在這懸崖上摘一朵落雪秋海棠,送給她。”說著,手指直直地指向了青蕪:“生死崖高千丈,生死有命,這是他自找的。”說完,廣袖一揮,直入踏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