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 / 53/看書閣

啪!程彧回手揮落桌上的咖啡杯。

身後的小童眼皮子抖了一下,忽見老大回過頭,指著他的鼻子,厲聲質問:“你手下那些人都幹什麽吃的?白養他們做樣子看的?用到時一點作用都不起,連個大活人都找不到。”

小童無從反駁。

從上午得到消息,到現在七八個小時過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那個保鏢受了重傷,躺在醫院裏昏迷著,連點有用信息都提供不了。

程彧罵完一通,也極力地壓住脾氣。他向來不愛遷怒於人,在他看來,對別人大呼小叫是懦夫所為。可是這次實在是控製不住。

剛接到電話時,他腦子裏嗡的一下,好半天才能反應,然後咬牙道:“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是我的疏忽,我該多派幾個人跟著她,壓根就不該讓她出去。”

程彧來回地走動,看到什麽都不順眼,一揮手把桌上一摞文件掃下去,若不是整天忙著這些,他就可以陪著她……

即將離開,有些事還是要處理一下,畢竟是他多年心血,終究是不願看到它在他走後分崩離析,他猛地握拳錘了下桌子,他怎麽又犯老毛病了,公司,事業,又如何,這是他的心血,可她和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命啊。

白露靠牆坐著,身上蓋著一條破舊的毛毯。

黃毛靠在一把椅子上玩psp,玩得正興起,沒電了,他罵了一句,一把扔了,跟她聊天。“白小天是你弟?”

“嗯。”

“你們長得挺像。不過他可倔得很,飯都不吃。”

白露沒作聲,她吃。雖然外麵餐館的菜油膩又鹹的要死,吃了就想吐,可為了孩子必須吃。

她問,“你們認識童年?你們不是一夥的嗎,為什麽綁架我?”

“嗐,現在我們落魄了,被通緝,誰敢搭理我們,躲都來不及。”

“你為什麽要跟他們混?”

“為了吃飯唄,以前小不懂事兒,覺得這個很酷,古惑仔不都這麽演的麽,後來是回不了頭……”他說話間帶了些玩世不恭的口氣,還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回得了頭的。”白露接道,“你還年輕,未滿十八歲的話,隻要沒有嚴重犯罪行為,都不會讓你坐牢的。”

“每個人都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最後一句,像是在說服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地下室裏分不清白天黑夜。

隻能靠生物鍾作用,白露打著哈氣小心地睡著。

睡夢中感覺到有什麽碰自己的臉,她忽地醒來,一眼對上那個猥瑣的光頭,他滿身酒氣,眼睛發紅,手在她臉上摩挲著。

“別碰我,你走開。”

換來他一聲□,“往哪走,今兒非辦了你不可,不用你下邊那張嘴,用上麵這個,幫老子弄弄。”

那人說著就開始解腰帶。

白露驚懼萬分,她的手還被綁在身後。

那人已經一條腿跨上床,掏出高高挺起的老/二,朝她臉上杵來,她用盡全力躲閃,胃裏一陣陣惡心。那人抓住她的頭發阻止她亂動,白露撲騰著厲聲尖叫:“救命”。

眼看就要遭到生不如死的羞辱,黃毛推門進來,“你幹嘛?大哥說了不能碰她。”

光頭正眼紅,“你他媽閉嘴,讓她給老子泄瀉火,大不了等會兒讓你也來一炮。”

黃毛衝過來拉他,“這不合規矩。”

“都他媽這樣了還講究個屁規矩。這日子哪是人過的,老子出去找小姐都不行,有女人在這不用白不用。”

黃毛死命地往後拉他,“信不信我告訴大哥,看他怎麽收拾你?”

那人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嘴裏喝道:“你他媽算老幾,敢威脅我?”

但顯然那句大哥對他還是有威懾作用,他順勢鬆開白露,把怒氣都發泄在黃毛身上,衝著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終於打過癮了才罵罵咧咧出去。

黃毛起來,抹抹嘴角的血跡,臉已腫成豬頭樣。

白露靠在牆角,紅了眼圈,“謝謝你。”

“我他媽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黑道不是這麽混的。”黃毛罵了句,過來幫她鬆綁,“我幫你把手上解開,你別打歪主意就行。就是過了我這一關,上麵還有其他人。”

白露忙道謝,可她哪還敢睡,手覆在腹部輕輕按摩,一直睜著眼。

天邊泛白,又是一夜過去。

程彧從辦公桌後的椅子裏抬起頭。竟在這個位置枯坐了大半夜。

他起身,動了動微酸的脖頸,然後拿起鑰匙手機。

回到海邊別墅,進門前卻有些怯步。

這個房子,沒有了她的蹤跡時,異常的空寂,走路都帶著回聲。

他徑直上樓,走進那間還沒開始布置的嬰兒房。

看著小床時,心裏更不是滋味。

他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即便不能生,也沒關係,隻要她在。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他,他幾乎無法想象下去。

昨夜他剛把老何送走。

老何本來不願先走,又出了白露這事兒,更是不能走,強烈要求留下殿後,沒個人留在這會讓他們起疑心。

他說:“當然有人留下,我。你拖家帶口的必須安排好。”

“您不也是……”老何猛地頓住。

他當時苦笑一說:“隻要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在哪裏都一樣。”

在地獄裏也是天堂。

剩下一個,在天堂裏也是地獄。

老何遲疑著說:“也許他們的目的在你,我們走了,白露未必真有危險。”

他何嚐不知。

可這種事不能僥幸半分。一個男人,如果連妻兒周全都保證不了,還有什麽顏麵立足於世。

他一步步走近小床,拿起一隻棕色毛絨熊,小熊憨態可掬,眼睛漆黑明亮,跟她很像,他現在看什麽都能想起她。

身後想起一絲細微動靜,他猛地回頭。

是白貓。

它慢悠悠走過來,停在他腳邊。

他緩緩蹲下,撫摸它的背,它喵了一聲,仿佛是一聲低低的嗚咽。

“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喵——”

“她會回來的,她不會有事的。”

“對不對?”

“喵——”

程彧拎著毛絨熊來到鋼琴房。

琴身依然一塵不染,他把小熊擺在一旁,掀起琴蓋。

他要鎮定,要冷靜。

深呼吸,閉著眼,手指落下,彈起了一段旋律。

在心裏說,白露,告訴我你在哪,給我一點提示就好。一點點就夠了。

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沒專門為你學過曲子,沒專門為你彈奏過。

一曲奏完,意識到這是d大調卡農,旋律動聽,但這背後的故事太過淒美,不吉利。

再彈似水流年,隻有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會有這種感懷,如今,音符飄滿房間,一室的寂寞,每流過的一秒都帶著煎熬。

彈奏完畢,他抬頭對上那雙黑眼睛,表情木木的,他不自覺地伸手捏它的臉,“好聽嗎?”卻不想居然觸動機關,小熊立即抖動起來,發出稚氣聲音,“爸爸媽媽,我是寶貝,寶貝愛爸爸媽媽……”

他嚇了一跳,雖然是帶著電子味道的假聲,他卻被震撼到。

那聲音就一次次重複。仿佛真是他幾個月後降生的孩子在嬌滴滴的撒嬌,每個字都敲擊著他的耳膜和心扉。

許久,他才又按了一下,那聲音終於停了。

隔了會兒,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另一側,這回響起一個輕柔的女聲,“媽媽也愛寶貝,寶貝要乖乖的,聽爸爸媽媽話,長大了好好學習,做個好人……”熟悉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大半天時間裏,除了接聽幾通電話,程彧一直坐在鋼琴旁,一首一首地彈奏,不知疲倦。以往每逢情緒有大的波動時,他都會靜靜彈奏一曲,煩亂的心情就會漸漸平息。可如今,卻越彈越亂,思念像是春蠶吐出的絲,綿綿不絕,也許直到生命盡頭,才是它的終點。

直到腳邊的露露開始打轉,抓它的褲腿,喵喵叫。

他這才停下,看了它一會兒,再看了眼外麵天色,然後彎腰抱起它。

來到露露的房間,他找出貓糧,倒進它的盤子裏,然後在一旁坐下看著它心滿意足地用餐。

夕陽從窗戶透進來,落在露露身上,也落在它碩大的貓窩上,程彧忽地發現貓窩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反光。

他疑惑地過去掀起貓窩,不由愣住。

裏麵除了幾隻被抓爛的布老鼠,還有一隻銀白色的箱子,他記得這好像是白露曾用來裝化妝品的。

他拿出來,打開,不由震驚。

裏麵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磁帶、光盤和檔案袋。

他隨手抽出一盒帶子,那上麵的小標簽是他的筆跡。

程彧的手抖了一下。

無限酸楚如岩漿般從心底湧上來,幾乎灼傷到他的喉嚨,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忽然一陣虛弱,失神地坐在地板上。

許久後,他放下磁帶,抬手捂住嘴。

他自以為愛得升華,愛得偉大,愛到可以包容她的背叛。殊不知她早已開始,卻不解釋,不輕易許諾。

她那樣的性子,一定經曆了漫長的痛苦和掙紮,才做出如此抉擇。他感覺到一陣陣的心疼,是真的在疼,心絞痛一般,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她,抱緊她,告訴她,他願意用生命來回贈她。

新的一天,白露這裏卻還是老樣子,依舊隻能靠著床頭,依舊蓋著那條舊毯子,隻是耳朵裏多了一副耳機。

是黃毛見她呆著無聊,大發善心地貢獻出自己的mp3,這少年心地不錯,早上買飯時還特意給她帶了兩隻茶葉蛋,讓她感激不已。

mp3裏存的都是劉若英的歌。

她的歌清清淡淡的,別有一番味道,有一首卻是她沒聽過的,喃喃自語般反複唱著:“那天的雲是否都已預料到,所以腳步才輕巧,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因為注定那麽少……”

聽著聽著,淚水就湧出眼角。

她想起那天早晨,吃過早餐,程彧起身要走,她說:“我今天要出去一下。”他表情一頓,然後點頭:“好,讓人陪你一起。”

他眼底的溫柔和寵溺,此時仍印象深刻,還有那一秒的遲疑,或許,他已經猜到她要去哪,卻沒表示反對,他心裏是不願意的吧,畢竟,那是另外一個男人,曾經駐紮在她心底的。

這幾天無事可做,她不由梳理起與他相識以來的幾乎全部記憶,對比最初的陰狠殘暴,現在的他簡直是另一個人。可她知道,他還是那個他。

以前的,是他在外人麵前的樣子,現在的,是真正的他,被他用層層麵具和鎧甲包裹著的,經曆了諸多磨難曆經蛻變卻始終保留的——最真實的麵目。

也是隻有她才有幸見到的他。

他渴望愛,她又何嚐不是,長這麽大,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從最初的受寵若驚,到漸漸適應,最終上了癮。在情感與理智廝殺的那些時日裏,她一次次的決心就是被腦海裏湧現出的他的各種“好”給一次次地推翻,最終……她隻能對蘇轍更加愧疚。

他的誤會沒讓她多難過,這是她該受的懲罰。

可他的原諒,卻讓她無比震撼。海邊他蹲下來為她穿上鞋,為她重新戴上戒指的那一幕,每每回想都心悸不已。

想到此,她低頭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親吻。

這一生,被這樣愛過,即便是死了也無憾了吧。

白露聽著歌開始打瞌睡,一覺醒來,感覺到鼻子發酸,喉嚨發堵,腦袋也昏沉沉的,地下室沒有暖氣,天越來越冷,這裏也不好過。

她抬手抹了一下額頭,然後衝一旁悶頭打遊戲的黃毛說,“我發燒了。”

黃毛抬頭一看,她的臉果然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你能不能幫幫我,我能生病。”

黃毛遲疑了一下,上麵那幾位出去辦事,隻剩他一個,可是,他心一橫:“我給你買藥去。”

“不。”白露眼神堅定,“你放我走吧。”

白露跟著黃毛走出地下室,又走出他們所在的宅院,才意識到這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這裏是農村,準確說是城鄉交界地帶。

他們住的是農房。但是不遠處就是燈火通明的城市,還有高架路。

隻要走過眼下這條漫長的土路。

此時正是半夜,沒有路燈,黑乎乎一片。

黃毛扶著她,提醒小心腳下。

兩人磕磕絆絆才走不多遠,就見前方閃現一道黑影,隨即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嘖嘖,我看到什麽了?”

昏暗中對方腦袋泛著光,兩人心中同時一凜。

“吃裏扒外的東西。”

黃毛難得地擋在白露身前,“三哥,她病了,我帶她去看病。”

“行啊,看病之前,先讓我爽一下。”男人說著就欺身過來,黃毛一把攔住他,“別這樣三哥,她還帶著孩子,要出人命的。”

光頭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力道竟大得讓黃毛立即翻倒在地,光頭順勢踢他一腳,一把扯過白露,“病了又怎麽樣,死了誰管,老子還不知道活到哪天呢,快活一日是一日。”說著就低頭把嘴巴往白露臉上湊。

白露用力推拒,黃毛在地上一把抱住光頭的腿,大聲喊:“快走,你快走。”

緊接著就響起悶悶的拳打腳踏聲。

白露愣了一瞬,甩開光頭的手,就朝對麵大路方向跑。

這時候她也顧不上義氣了。

她唯一要顧及的是肚子裏的孩子。

絕不能讓它出事。

光頭見她要跑,大怒,腳下使勁往死裏踹下去。

黃毛從懷裏掏出出門時捎帶的水果刀,跪起身猛地朝他肚子紮去,嘴裏憤憤道:“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老子他媽還沒成年,殺死你也不用坐牢。”

身後慘叫迭起。

白露顧不上回頭,很快就感覺到有人追上來,腳步淩亂,嘴裏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而她跑了一段就體力不支,隻能憑著一種信念,跟時間賽跑,跟自己拚命,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被追到之前跑上大路。

迎麵駛來一輛車,車燈耀眼,晃得她眼前一黑,身子向一旁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