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30
本就狹小的空間,因這糾結的、隱忍著的情緒更顯得局促。
兩人咫尺距離間,仿佛隔著一層薄薄的紗,似乎一個稍重的呼吸就會捅破它。對於白露來說,這樣的相處,每一分鍾都彌足珍貴,可每一秒也都極為煎熬。
然後,她悄悄探出頭,想看看街上情形如何。
剛露出半個腦袋,手就被拉住,人被帶了回來,她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回應,視野中出現一個熟悉麵孔,一頭卷毛,從街道另一頭朝這邊走來,她心一顫,呼吸不由屏住。
卻見小童陰著臉,目不斜視地經過她的藏身之地,繼續往前,從一個破爛攤子順手抄起一根棍子,轉身朝幾個亂作一團的人一通猛砸,一陣嚎叫後,他從地上扶起一個傷勢不輕的男人,然後攙著他,沿原路走回去,上了街道盡頭的一輛車。緊接著有警笛聲從遠處傳來。
那些打著的人開始四下逃竄。
而白露的手,還被蘇轍握著,那熱度傳至心底,熨燙著心尖,她不敢回頭看他,幾乎是一個姿勢僵在那裏。
“我帶你出去,還是小心點好。”蘇轍低聲說。
幾秒鍾後,那手終於鬆開,白露能感覺到那份有意的延遲。被他握住時她心生慌亂,可他當真放手,心頭卻又掠過幾分失落。
街上狼藉一片,所有攤位無一幸免,地上有傷重者,或叫罵或□,救護車、警車嗚嗚作響,頂燈忽閃忽閃,警車是從街道兩頭堵來的,鬧事者幾乎全部落網。連白露也看出,這是一次有計劃的行動。
蘇轍陪著白露走到大路上,給她攔了輛出租車。
車門關閉瞬間,她說:“你要小心。”
他的微笑,被擋在門外,車子駛出去後,白露回頭看,他站在原地,臉上似有些恍惚,然後,漸漸變得模糊。
她回頭坐好,心驀地疼起來。
也許,並不是她完全一廂情願,隻是,時機不對。
閉上眼,任心頭苦澀蔓延。
當晚,程彧回來時也提到這場□,並未多做評價,隻說最近都不太平,讓白露小心些,別亂逛,並讓小童接送她上學。
次日一早,去學校路上,小童說:“昨天我看見了,你跟那個警察。”
白露心裏一驚,一抬眼對上他從後視鏡裏投來的目光,似有幾分研判。
但他下一句卻是:“我不會跟老大說。”
略一停頓,又道:“同樣,你看到的,也不要跟他講。”
白露立即想起昨天他扶起的那個一身血的人,隨後聽他緩緩說道:“那個人是我一個兄弟,以前一起混社會,後來我跟了老大,他沒我幸運,在這條街上做個小生意養家糊口,昨天被人尋仇差點沒命。”
“我答應了老大不再跟那些人有瓜葛,但我絕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如果你跟那個警察……”
“我跟他沒什麽,”白露辯解,“他隻是剛好路過救了我。”
小童邪邪地一笑,“沒有最好,真要有的話,倒黴的是他。”
那表情,戲謔中帶著一絲陰狠,讓白露想到昨天他砸人時的狠勁兒,心中不由一凜。
隔了會兒她又忍不住問:“你們是黑/社/會嗎?”
小童一愣,看向她,“誰們?你說老大?”
白露點頭。
他嗤笑一聲,卻沒多做解釋。
教室裏,老師在前麵一絲不苟地講解,白露如往常一般坐姿標準,手裏握著筆在本子上抄抄寫寫,可實際上卻是在溜號。
昨天那個短暫的接觸,如一顆石子投入心湖。
壓在心底的某種情愫緩緩複蘇。
仿佛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們曾離得那麽近,她不自覺地用手裏的筆衡量,用拇指和食指悄悄比劃……
這樣的感覺很怪異,也很不應該,在她與另一個男人發生親密關係後,甚至被打上了無法磨滅的烙印後,還對那個人抱有幻想,仿佛是對他,也是對她最初的迷戀的褻/瀆。
白露一時沉迷於幻想,一時又自棄不已。
等回過神時,忽見筆記本上寫了大半頁的,全都是一個名字,她慌忙撕下,揉成團,揣進衣袋。
再悄悄環顧左右,大家都在專注聽講,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更沒人知曉到她的隱秘心思。
課間,白露狠了狠心悄悄將那頁紙撕碎,扔進教室後麵的垃圾桶。
看著雪花般的碎片從指間灑落,像是跟自己的初戀揮手告別。是的,初戀,原諒她擅自冠上這一定義,這是她唯一能為自己保留的一點奢侈的美好了。
最後一片紙屑落盡,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她跟他,注定南轅北轍。
同一時間,難得沒出外勤的蘇轍坐在辦公室裏,正對著電腦敲鍵盤,就昨天的拘/捕行動做一份報告。一場深入徹底的打/黑行動年後便正式開始,昨天的那一場是其中一個環節,由他負責現場部分,在最佳時機通知外圍同事過來抓現行。
敲完最後一個字,他直接發給小師妹讓她就措辭方麵進行後期加工,然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一寫到這個,自然又想到昨天胡同那一幕,讓人不免分神。
蘇轍暗暗歎口氣,然後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
那天師母打來電話,說是收拾雜物時無意中發現的,看樣子是工作筆記之類的,問他是否用得上。他翻了翻,立即激動起來,這個也許能破解師父的死因。
可是回去花了通宵看完一遍後,又有些沮喪,師傅做事過於嚴謹,筆跡又過於潦草,加上隻是寫給自己看的,所以在他看來這就是一本鬼畫符,需要破譯才能獲取有用信息。
蘇轍翻了幾頁又放回去鎖好,然後靠在椅背上,抬手在眼前,陽光下,手指修長,虎口處有厚厚的繭,是常年摸/槍的結果。指尖似乎還有些許光滑柔順的觸感,不由又是一陣失神。
當初和顧琳琳還在熱戀時,她就經常問,“你愛不愛我?”
他最膩歪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敷衍地說了幾次,再也不肯多說一遍。
然後她就歎氣,“你不愛我。”
“你跟本不懂愛。”
他無語又好笑地反問,“你懂?你說什麽是愛?”
她想了想,一臉深沉地說,“愛情歸根到底,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想念,偶爾會心酸,難過,悲傷,憤怒,嫉妒,糾結……”他聽得要暈了,她最後總結道,“就是讓你體會到所有你不曾在別人身上有過的感覺,讓你變得不是你自己。”
他當時一笑置之,現在卻不得不承認,他在想念一個人。
從昨天到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裏,他已經想起她數次,無論閑忙,隻要有一點空隙,那個念頭就會像一隻飛蟲一樣鑽進腦子裏。
再往前推移,從年前,不,從去年秋天見到她和那個人一起後,就時不時地想起她。擔心她過得不好,怕那個人不把她當回事兒,那種身份據他所知,沒有幾個真正幸福的。
如今看到了,近距離打量,她人沒瘦,穿著得體,還有學上,顯然,那個人對她不錯。她本人變化也很大,神態裏多了些讓男人注意、品位且回味的東西,說通俗點,是有女人味。他知道,這種味道不是憑空出來的。
然後,他就生出一種強烈的情緒,嫉妒,嫉妒那個男人。
過去幾個月裏,他曾試圖說服自己,隻要這是她的選擇他就該支持,他們是朋友不是麽?可事實證明,他對她,已經不止是朋友。
顧琳琳說得對,他不懂感情。
不懂,所以才會錯過。
錯過得那麽輕易,輕易得讓他不甘心。
一陣急促電話鈴聲將蘇轍思緒打斷,那邊勤快的小葉已經接起,嗯嗯幾聲後,一臉凝重地走過來:“蘇哥,海邊發現一具屍體。”
蘇轍一愣,然後皺眉:“先去跟隊長匯報。”
小葉吐了下舌頭,跑去隊長辦公室,很快就出來,興衝衝道:“隊長讓你帶我們去看看。”
蘇轍一挑眉,“我們?報告改完了嗎?”
小葉忙不迭地點頭,眼裏寫滿期待,還有幾分不甘,就因為她是女生,就隻能成天做些文員類的雜事,要知道她可是新來的幾個人裏最高分畢業的。
蘇轍無奈,拿起外套說:“走吧,叫上小黃他們。”
小葉笑開花,豪爽地朝角落那幾個招手:“阿黃,走,出任務去。”
發現屍體的地點是一個小海島,是青城市下轄的一個縣城,島上一居民遛狗時,狗從海灘亂石叢裏發現了發出異常腐臭的麻袋。
一行人開著兩輛警車趕到時,當地民警已經在周圍拉起警戒線,數名當地百姓正翹首圍觀。小葉下車後一馬當先地跑過去,才看了一眼轉身就開始幹嘔,和她一批來的小黃取笑不已,結果看清屍體後也吐了。
蘇轍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他圍著已經腐爛得不成人樣的屍骨走了幾圈,做了初步判斷,讓隨行同事拍照並做筆錄後,下令:“帶回去,做詳細屍檢。”
周末這天,白露去書店買參考書,站在一排財務類書籍中,挑書時看得太投入,以至於一轉身竟撞到別人,忙道歉:“對不……”
最後一個字噎在喉嚨裏,因為她抬頭後看到的是蘇轍。
從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一個星期。
她自己在心裏做了了斷,好不容易將那份酸楚和絕望壓製住,將和他有關的一切記憶都鎖在記憶深處的小箱子裏。可是這一見,那個箱子立即砰地一下,自動打開,各種情緒相繼湧出來。
她張了張嘴,故作平靜地問:“你也來買書?”
蘇轍默默注視了她數秒鍾,這時才豎起一指在嘴邊,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伸手拿過她放在書架上的包,白露不明所以,但對他百分百信任,並沒做聲。
隻見蘇轍從裏麵掏出她的手機,直接卸電池,仔細檢查一番後,裝回去,放入她包裏,然後才開口,聲音極低:“我是來找你。”
白露一愣,又聽他更低的聲音說:“我想,我查到徐麗的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