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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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英豪第四部之幸福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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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寒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是國安部的優秀特工,是淩易為之驕傲的兒子──舉止像個貴公子,卻在行動裏有以一當十的技巧和銳氣。淩寒有時候會認為世界上如果一定要評選一個完人的話,那麽能入圍決賽的應該隻有他和江揚。
然而很快地,他發現了江揚的不完美之處:江元帥為長子劃定的學習範圍裏,江揚挑了他並不十分擅長的數學,反而是江立在這方麵有過人的天賦,經常是含著棒糖貓在哥哥腳下撿草稿紙折飛機的時候,就發現了哥哥重複的計算錯誤。
淩寒驕傲而固執地告訴自己,他是完人。完人的定義就是無所畏懼,無可挑剔。蔣方從心理學角度對淩寒做思維輔導,提到過重複強調內心需求所能帶來的強大力量,淩寒很快就學會了,他忽視自己的秘密。
他非常恐懼疼痛。
尤其是這種手術後的疼痛,從骨節裏透出來,一寸一寸爬上皮膚,蔓延開來,驟然放大,然後死死箍在傷口上,持續不斷,就像一個完美的正比例增函數。
肺底的舊傷發作的時候,呼吸都是疼痛,人生中最自然最重要的部分變成了分分秒秒的折磨──淩寒仰望著天花板,目不轉睛。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夫站在身邊,指導他呼吸──這讓人想起那些瀕死的人,淩寒控製不住思維,本應該往積極方麵考慮的他,眼前浮現出許許多多一同出任務卻再也沒能回來的同事。
定時查房的護士幫他翻身,病號服後背冰濕一片。中年護士的麵孔在劇痛裏放大成了媽媽的模樣,淩寒輕聲呢喃喊疼。護士搖搖頭,冷漠地在病例裏寫下“正常”,然後悄悄離開。
淩寒嘲笑自己:這是何苦。他分明可以得到純植物的止痛劑,不管多貴,國安部都可以報銷──但是這樣就會在記錄裏留下可能成癮藥物的使用記錄──淩寒希望自己是完人,挑戰不可能戰勝的疼痛,悲哀地成了一門必修課。
夜班的實習小護士跟醫生說:“他睡了。”
忍下去。淩寒緊緊閉著眼睛,咬著嘴唇。
袁心誠坐在急診室裏,血被藥水稀釋,嘩嘩地往下流。醫生麵無表情地拿著消毒棉球在他臉上擦,仿佛那是一個塊狀蔬菜而不是活人。向來鐵著臉的他疼得嘴都歪了,小護士帶著眼鏡把那些碎片一塊一塊從傷口裏挑出來,扔到袁心誠麵前的小盤子裏。
夜裏11點。袁心誠佯裝鎮定地往回走,終於覺得半邊臉都疼木了,在小賣部買了瓶啤酒,蹲在城際公路的標數牌邊喝。陸軍禁酒令發布很長時間了,他隻能用這種方式放肆一下。
前來接他的軍車終於在夜色裏尋到了他們的排長。血跡從紗布裏滲出來,像一條鮮豔的大毛蟲。一個小戰士哭著衝出來:“我以為你死了。”
袁心誠真心實意地笑出聲,然後立刻被疼痛打回苦瓜臉的狀態。
小戰士說:“對不起,排長……你老嚇唬我們是考核實戰,結果今天真的實戰了,我以為又跟以前一樣發空響的彈藥呢!”
袁心誠拍拍他的肩膀,在黑夜裏微笑不語。實在是疼得說不出來話。他本性不是一個感情內斂的人,換做平時,他要做的就是拎起小戰士的衣服,照著屁股狠狠踹兩腳,然後暴吼:“滾到涼快地方去,給我站明白了再吃飯!”
醫院雖然野蠻些,技術真的不錯,一周以後就安全完美地拆線了的袁心誠卻不得不麵對退伍的問題。雖然是工傷,但是作為布津帝國標準軍人,服役在有外軍作戰任務的部隊,臉上這麽大一道不算光彩的傷疤,讓他的軍旅生活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四周以後,袁排長因為無名氏“不尊重下屬”的控告被降級到補給部隊去做督察官。坐在離開依靠了十幾年的部隊的軍車裏,他沒有用軍姿,而是歪著身子扳過後視鏡,第一次認真審視那道疤痕。
兩個月前,女朋友吻著沒有疤痕的那塊皮膚說,心誠,你帥得一塌糊塗,我們結婚吧。
江揚永遠記得練柔術的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基本上每天都在練習室裏哭一整天。所以,他得出一個結論,眼淚是有限的,在無限的生命裏,早哭完了早省心。
從某種程度上講,江揚是個天才,他的運動神經非常發達,情感思維指數也很高。但是從另一種角度上講,江揚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他對數學的掌握程度,遠不及弟弟江立的一半。
雖然江元帥劃定的選課範圍幾乎囊括了布津帝國大學的所有主要強勢學科, 但是江揚仍然從範策的言語裏聽出了若幹畫外音,於是再乖巧不過地挑選了數學。如果知道這個學位讓他如此難堪的話,江揚寧可去讀古典詞韻研究。
高等數學是一門美麗高雅的學科,大部分能夠在布津帝國大學讀這個專業的學生,都已經深諳數學的真味,並陶醉其中。然而江揚同學則對此興致寥寥,各種公理定理公式變式讓他隻想睡覺。高智商的好處就是,哪怕你再不感興趣,也能在這個學科裏展現一定的實力,因此,江揚畢業了,順利畢業了,全體都是B+以上──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學位是怎麽到手的──多少天,他連覺都不敢睡,奮力鑽研。
這段時間裏,江立正在對一切事物都萬分好奇的階段,整天粘著已經上大學的哥哥問這問那。起初,江揚幾乎要被小毛頭給煩死,後來,他漸漸發現,有弟弟陪伴的時候,功課做得非常快。
範策一直拒絕做江立的家庭教師,即使後來勉強同意帶他學點東西,也是嘻嘻哈哈地逗他,從不認真。江揚甚至親眼看見,範策拿了一台原始數據交換機和一套螺絲刀給江立,大概說了說從哪兒下手會有比較大的樂趣,這個狐狸寶寶就興致勃勃地拆了兩天,最後還給範策一個完整的機器,仍然能使用,但是江揚桌上多了一個用交換簧片做的書簽。後來,範策才說,江立智商過高,超出了他能掌控的範圍,又太我行我素,避之唯恐不及,更別提做他老師了。
果然,沒過幾天,首都某廢棄電子產品回收工廠發生了一次小範圍的起火事件,起因是有工人因為好奇試圖啟動一台原始的數據交換機──範策和江揚相對無言,透過高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事故的始作俑者正靠著花園裏那棵大海棠樹,酣然午睡。
於是弟弟就把所有的時間耗在哥哥的草稿紙上,很快,江立在學識上和江揚幾乎同步從大學畢業,而且比哥哥學得輕鬆愉快得多。在江揚還糾纏在高級積分和數理問題的時候,江立已經能從草稿紙上做錯了一半的題目裏還原出原題,重新解答了。
因此,江揚痛恨那些不能為自己所掌控的事情,數學、控製身體的意念、人心,等等。隻是,江揚從弟弟囂張的眼神裏讀懂了一件事:當我不能做萬能上帝的時候,至少要做一個神話。
江元帥很高興,頗有決斷力和意誌力的大兒子,真的朝此目標大踏步前進著,而那個滿腦袋主意的二兒子,正在經曆他不要太精彩的反叛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