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下有四個人。

三男一女。

身穿華服金袍,三十許歲的男子躺在藤椅上,不時吃著搖扇婢女喂來的進貢葡萄。

公鴨嗓的主人便是他。

在他身前,跪趴著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年約五十,身上粗布麻衣,腳下踩著一雙手工編織的短繩草鞋。

他的麻衣胸口上,刻著兩個皂角粉洗白了的字。

明,民。

明都本土千萬貧民,除去個別身份特殊的人,幾乎每個人胸口下方都會刻著一個明字,

以此證明、明都戶口的身份。

地上的男子渾身盜汗,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輕微顫抖的肩膀彰顯著他心裏對麵前男子的懼怕。

“噗——”

葡萄籽夾雜著呼嘯聲被金袍男子吐在跪地男子臉上。

一絲血跡自男子額頭緩緩流下。

劇痛讓男子身上的顫抖更濃。

即便疼得齜牙咧嘴,他也沒敢發出半點聲音。

華袍男子身旁,立著一個腰間懸著斷刀的青年,年約二十,身穿黑色魚雁甲。

魚雁甲,明朝西廠錦衣衛六品武將標準裝備。

踏踏踏——

六王爺陸玖**著上身,肩上擔著長槍。

銀槍杵地,箭步而來。

臨到涼亭,一拳對著藤椅狠狠轟下。

嗖——

黑影刹那間來到拳風下方。

紋絲不動。

懸刀未出。

陸玖看著拳頭下一動未動,僅靠肉身便承受自己全力一擊的身影,咧嘴大笑:

“梁公公,你的侍衛歸我如何?”

“歸你?”

公鴨嗓聲再次響起:“也不是不可以。”

陸玖眼睛大亮:“此話怎講?”

金袍男子拿起石台上的拂塵,躬身而起,蔑視掃向地上男子:“上頭對今年的紋銀稅收很不滿,

雜家身上落了個千斤墜,你若是能將雜家的千斤墜拿掉,侍衛唐龍便是你的人。”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好!”

陸玖眼中精光爆閃。

“王爺先別答應得太早,雜家得先看看你的手段不是,便先從他先開始吧。”

金袍男子一掃拂塵,撇向跪地男子。

六王爺陸玖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杯,一飲而盡。

坐在石凳看著跪趴在地的中年男子,冷聲開口:“你是何人?”

中年男子急忙出聲:“回稟六王爺,草民陳剩。”

“陳剩?”

“你何故跪在這裏?”

男子心神顫抖,餘光掃向梁公公。

見他抬頭望天不理自己,才敢顫聲回話:“草民在梁大人的賭場借了羊羔貸。”

陸玖語氣淡漠問:“借了多少銀子?”

“年後一共借了三次,總共十兩。”

“你一個無田無地的草民借如此巨款,做什麽用?”

“回稟六王爺,開年草民想博個彩頭,三兩輸在了賭場,剩下七兩買了一頭牛和幾隻豬。”

陸玖豎瞳微眯,拿起石台上的收據看起來。

少許後,嘭的一聲。

石台在他用力一掌下拍成粉碎。

中年男子被他嚇得咣咣磕頭,不敢再抬。

不過片刻,額頭便盡是血跡。

陸玖聲音冰寒:“簽了半年期限,如今逾期兩個月,為何不還?本王最恨欠債不還的無賴。”

“王爺冤枉,草民冤枉啊。”

中年男子淒然欲下,聲音嘶吼:“王爺,草民不是不還,實在是五十兩太多了啊!

半年五倍羊羔息,草民上哪弄那麽多錢啊?

現在牛和豬全部奉還,草民連帶老宅房產變賣也才還了二十三兩。

剩下那二十七兩就是殺了草民也還不起啊!求王爺可憐我一家老小,再給幾年時間償還吧。”

陸玖微眯雙眸,給旁邊府邸護衛使了個眼神。

護衛神色恭敬,連忙衝出府邸。

見他離去,陸玖麵含微笑,起身上前扶起中年男子:“陳剩老哥,亂世伐野,民間疾苦。”

“本王知道你的困難,對於你的情況,本王已了解。”

男子受寵若驚,連忙起身,以九十度直角彎腰大拜:“謝,謝謝!”

“草民陳剩在此謝過六王爺,您可真是活菩薩心腸啊。”

“王爺,那草民便先退下了?”

“不急,天這麽涼,喝點熱茶,吃過晚飯再走不遲。”

陸玖譏諷帶笑。

旁邊的奴婢連忙上前倒茶。

陳剩驚愕,看著手裏遞來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怎麽?本王送的茶,還能有毒不成?”

男子大驚,急忙開口:“不敢,草民這便喝。”

一杯一杯又一杯...

男子每喝完一杯清茶,少女便再次給他倒滿。

直至一個時辰後。

“王爺,草民實在是喝不下去了。”

中年男子挺著個大肚子,連續喝一個時辰的茶,端著茶杯的手都開始變得顫抖。

踏踏——

這時,侍衛去而複返。

去時空手,回來時手裏竟端著一碗肉。

肉香四溢,即便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肉糜香味。

陸玖眼神微眯,嘴角上揚:“吃了晚飯你便可以回去了,剩下的羊羔息兩年後還來。”

中年男子看著托盤上的白飯和肉湯。

雖心生疑惑六王爺人怎麽這麽好,又給喝茶又賞肉吃,但還是一臉感激接過侍衛遞來的筷子。

他端起白飯,夾起湯碗裏的肉塊便大塊吃起。

直到他快將一大碗肉吃完,陸玖才收起臉上溫柔的笑。

他轉身披衣,遙望晚霞漠然開口:

“陳剩啊,若你回家後發現在家帶娃的爹不見了,便不用找了。

兩年後若你還不來剩下的紋銀,消失的便是你閨女,再之後是你剛滿三歲的兒子,記住了?”

中年男子渾身上下驟然一僵。

眼眶裏的瞳仁猛地收縮,死死盯著眼前碗裏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