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色孤鎮幕,悲風四野聞。溪深難受雪,山凍不流雲。
昏暗陰霾的一天隨著寒風的嗚咽聲悄悄來到晚間。
蠻荒鎮末梢處。
隨著一陣木門的輕微嘎吱聲,穿著新棉襖的寧飛魚小心翼翼將門關上。
側耳旁聽。
見沒有母親的呼喚聲,他長長吐出口氣。
戴好草簾遮冒,寧飛魚瘦小的身體頂著漫天風雪,漸漸消失在古刹。
他沒有選擇聽鬼龍的話,依然堅持鍛煉身體。
既然選擇了練武,他便不會停歇。
唯一變的是,之前白天的鍛煉,現在改成了夜晚。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刀來削敵仇。
想成為一名真正的強大握刀者,沒有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勇氣絕不可能成為強者。
師尊教他的這句話,他始終銘記在心。
士族豪門子弟用買藥煉體,有捷徑可走。
不蒸饅頭爭口氣。
少年要讓師尊知道,他雖出身貧寒,但靠著堅韌毅力,隻會比豪門鍛煉的更強,基礎打更結實。
鬼龍不知道的。
自從他離開,少年不但沒有聽從他的話老實陪伴娘親,反而每天晚上的鍛煉量更強了。
六個時辰後。
足足圍繞整個蠻荒鎮跑了兩大圈,約莫五十裏,少年才停下。
此時他腿肚子打顫,整個人直接累趴在了雪地中。
此時臨近深宵。
蠻荒鎮宛如醉夢中的誘人熟女,引發人浮想聯翩的同時,讓人忍不住深入,一探那黑色神秘。
少年賊眉鼠眼地掃視了一圈寂靜無聲的周圍。
再三確認沒有人,他才從雪地爬起,偷偷摸摸向著一處黑色幽深走去。
蠻荒鎮東南角落。
婆娑禁地。
看著隱藏在雪林間的湖泊,少年紅撲撲的小臉上,露出說不出的激動之色。
邁出腳步,輕手輕腳向前走去。
一次意外,他在南夫子的睡夢中,聽到一段神秘的夢話。
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
蠻荒鎮有一處禁止童謠入內的禁地。
南夫子在夢中說,婆娑寒潭周圍在悠久的歲月前,埋葬著一群死仙。
他們生前因童謠而死,死後必須帶走足夠的童謠才能得以安息。
孩童若是進入禁地,沒人能活著離開。
作為帶走童謠亡靈的代價,死仙的靈魂會滿足孩童生前的一個心願。
對於此事,蠻荒鎮的村民一直說的迷信。
雖說沒有童謠敢進入,但卻沒人相信那個傳說。
直到那一天。
私塾裏的幾個熊孩子看到寒潭旁有一棟木屋,帶著激動興奮,拿著火把去玩燒房子。
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們,連帶著追他們進去的爹娘也再也沒人見過。
自從那件事之後,寒潭周圍徹底成了蠻荒鎮的禁地。
木屋被燒後的第二個月,鎮裏的大人們怕被死仙降下懲罰,聯手重新又建了一座新的木屋。
並哀求一人,守在這裏不要再讓孩童進入。
禁地的主人,是蠻荒鎮唯一一位教學夫子,南先生,南平劫。
老實說。
寧飛魚想進入這裏很久了。
要不是香兒姐姐看得緊,他早進了。
躲在巨大的雪樹後。
少年偷偷地觀察著寒潭旁那些上了年頭的墓碑。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會盯著遠處死寂無聲的木屋,一會盯著墓碑群。
足足觀察一炷香時間,他才鬆了口氣。
“看來南先生不在家,應該又是去哪醉酒了。”
少年熱切地盯著墓碑群,正要邁出腳步,腦中陡然想起了師尊那天說的話。
“師尊說過,沒事讓我盡量少跟南先生來往。”
“南先生那麽好的人,會是壞人嗎?”
少年用力搖頭。
“反正師尊也不在。”
“再說,我這也不算沒事啊,請求仙人的亡靈乃是最重要的事。”
想到這,少年鼓足力氣,悶頭向著遠處寒潭衝去。
——
寒潭對麵,數百遮蓋著雪堆的墓碑屹立在雪地上。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墓碑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最小的一座墓碑,隻有板凳大,最大的足有幾個成人站在一起那麽寬。
每座墓碑後的墳包周圍都立著一些東西。
有鍋碗瓢盆,有祭祀用的貢品,還有一些少年沒見過的奇怪東西。
最多的便是一根根血紅色的繩子,旁邊坐落著顏色不一的香爐。
在那些紅繩子旁邊,每一座墓碑和墳包之間都刻畫著一張模糊不清的人臉。
有的畫像上沒有頭發,有的刻畫了一半,還有一些女人頭發將臉完全遮蓋。
總之,一眼望去,少年一個能看清楚樣子的畫像都沒有。
讓他感覺奇怪的是,墓碑上竟然一片空白,一個字都沒有。
想到南先生醉酒時說的那些夢話,少年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大把香火,一遝紙錢。
吹亮火折子,點燃香火。
少年雙手合十,挨個墓碑開始跪拜磕頭。
每磕頭一下,雙手插進香爐三根香,恭敬拜完再留下三張紙錢。
做完之後,他便走向下一個墓碑。
他一個不拉,隻要是墓碑便拜。
點燃香火,留下紙錢。
第一座、第二座、第三座....
每一會,他瘦小的身影便漸漸消失。
對於前麵的墓碑,他隻燃香,跪拜,什麽話都沒說。
仿佛隻是來請這裏的死仙亡靈吃宵夜。
南先生在夢裏說,死仙們的亡靈墓碑,越前麵的越不靈,越深處的墓碑越靈。
少年是甭管靈不靈先拜了再說。
他要去請靈的是最後一座,也是婆娑禁地內最大的墓碑。
四百四十四座。
少年一邊祭拜一邊數著模糊不清的畫像,禁地竟一共有四百四十四座墓碑。
跪在最大的墓碑前。
寧飛魚神情肅穆,從懷裏掏出一整捆新的香火,又掏出一整捆新的紙錢。
沒有像之前那樣隻擺三張紙錢,三支香火。
他一股腦直接點燃一整捆香,插進香爐,又將一遝紙錢全放在墓碑下。
認認真真地趴在冰冷的雪地上,五體投地。
“敬畏的死仙爺爺啊,求您保佑我娘親不再被劇毒折磨,隻要能讓我娘親過上好日子,你想要我的靈魂便拿去吧,我是童謠啊~”
四更天。
黎明即將到來。
少年失魂落魄走出雪林。
他一邊擦抹眼角淚痕,一邊哽咽嘀咕:“死仙爺爺睡著了不成?怎麽沒帶走我的靈魂啊?”
“難道是我誠意不足?”
“嗯,一定是這樣,下次我給他弄點好吃好喝的。”
正要走向家時,於冰天雪地中,一道靜如白雪的身影站在雪林中間。
他仿佛站了很久,頭發上肩膀上到處都是飄落的白雪。
看到他,少年身體一顫,低著頭尷尬開口:“南先生,你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