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

鬼龍放下酒壺,望著輪椅上的婦人,眼中露出說不出的韻味。

他張嘴想要說什麽,最後又咽了回去。

月光下。

婦人看出了他的意思,微笑中撩起枯黃的發絲。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妾身沒有忌諱的話。”

好聰明的女人。

鬼龍心裏一歎。

沉思少許,他選擇尊重女人的意思。

“你的身體...熬不過這個凜冬。”

艱難吐出這幾個字,鬼龍別過頭,看向屋外。

寧飛魚正坐在院子裏,扒拉著碗裏的飯菜。

擔心少年聽到,他選擇了低語。

他第一眼看到婦人時便知道,她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對方的身體即便天仙下凡都沒用。

不要說治療,擁仙果維持都不行。

生機盡失。

能夠熬到現在,簡直就是凡人意誌的極限。

淚水從婦人凹陷的眼眶流下。

抿著幹枯的嘴唇,輕輕頷首。

“妾身知道。”

“先生,我兒子就交給您了。”

鬼龍用力點頭,站起身走向門外。

“您,認識古妖大人,對嗎?”

即將邁出門檻的鬼龍,身體陡然停下。

“夫君生前仗著寧家權勢在外作惡多端,最崇拜一副字畫。”

“妾身每日在枕邊聽他說的最多一句話便是...傳言古妖大人長著一雙猩紅色瞳仁。”

鬼龍身體一僵,卻是沒有回頭。

他剛才還在想,時隔五百多年,婦人一個普通女人怎會知道他的存在。

沒想到竟是他蒙著的白布的原因。

“先生,如果您見到古妖大人,麻煩您幫妾身轉一句話給他。

我夫君寧長生自甘墮落,隻為脫離寧家嫡係爭奪。”

鬼龍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明白了。

難怪寧戰野會帶著寧長生去見他。

難怪寧長生聽說他是古妖大人時會露出那般震驚怪異的神情。

當初他沒深想,現在想來,那不就是解脫的意思?

寧家血脈是他賞賜的力量。

之前他還疑惑為何寧飛魚身為嫡係血脈,卻沒有過強的修仙天賦。

根源原來在寧長生那裏。

對方故意在寧飛魚幼年中毒時將血脈融合毒素抽了出去。

既是保全寧飛魚的生命,也是脫離寧家嫡係血脈之爭。

好一個寧長生。

對方絕對不是什麽仗著家族勢力的紈絝子弟。

而是一個精於謀算的天才。

“我...會幫你轉達。”

吱——

門開。

鬼龍徑直走出。

少年正在吃著碗裏的黃餅幹糧,看到鬼龍出來連忙放下碗筷。

“師尊,你和娘親聊完啦?”

鬼龍輕輕頷首。

伸出手,摸在少年頭上。

“飛魚,凜冬之前不要再上山了,留在家裏好好陪著你娘親。”

“啊?為什麽啊師尊?我還要鍛煉身體呢。”

少年慌了,以為師尊不要他了,雙手緊緊抱著他胳膊不讓他走。

鬼龍微笑搖頭。

“師尊跟你們不一樣,冬天太冷,不喜歡在外。”

“那我可以進山洞陪您啊。”

鬼龍摘下白布,狠狠瞪大。

少年嚇得委屈鬆手。

“徒兒知道了。”

“師尊說什麽便是什麽,那徒兒來年開春再去找您?”

“嗯。”

鬼龍發出鼻音。

“師尊我送您。”

眼見他走,少年連忙開口。

“不用,太晚了,收拾完碗筷,早些休息吧。”

“哦~那師尊您慢走,夜晚山上路滑,您別摔倒。”

鬼龍腦門一層黑線。

——

鬼龍走出門口時,李香正站在對門。

見他出來,她連忙上前行禮,然後走進大門,去幫忙收拾。

鬼龍微微頷首,邁著步伐,漸漸消失在黑夜。

離開地溝巷,走在岩石鋪墊的路上,看著兩旁依舊沒回家的行人。

聽著街道兩旁的叫賣聲,鬼龍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鎮口坐著算命的糙漢。

對麵是到處遊走,拿著煙杆的老翁。

再次看到那個賣糖人的老翁和糙漢,鬼龍微微皺起眉頭。

他總感覺兩人看向他的眼神不懷好意。

我長得像有錢人?

想打劫我?

沉思少許,白布後的猩紅瞳孔微眯。

他剛要走向兩人去探個虛實,身後便響起一陣急促奔跑聲。

聞著那熟悉的氣味,鬼龍回過神,疑惑看向追來的少女。

“李香?找我有事?”

“先生,您著急回去嗎?”

鬼龍輕輕搖頭。

“不急,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李香作揖,伸出請的手勢:“先生這邊請。”

鬼龍跟著她,來到之前南先生坐的大石頭下。

石頭很大,足夠坐下五六個人。

旁邊立著兩顆杉樹,石頭擠兌在杉樹上,正好成了靠背。

兩人分別靠在樹上,鬼龍示意她有什麽話可以說了。

少女沉思一番後才開口:

“先生,您知道寧家的事嗎?”

鬼龍知道她想說的是有關寧飛魚的事,便輕輕搖頭。

如果是寧家別人的事,他不想聽,也不願聽。

但關於自己徒兒的事,他很願意去了解。

隻有了解徒弟,他才能把他教成最強。

“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百靈瑩時,她還不是現在的模樣。”

李香目露追憶,幽幽開口:“長這麽大,我從未見過瑩瑩姐那麽漂亮的女人。”

“她是那麽的完美,那麽的善良。”

“第一次遇到小飛魚,他七歲。”

“當時我在鎮外冰河上打魚,時運不濟,遇到了兩個山匪。”

“在我絕望中看著衣服被他們撕成碎布時,我看到了從漫天冰雪中走來的她們娘倆。”

“我對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大吼,讓他們趕快跑。”

“瑩姐姐卻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捅在自己雙腿上。”

李香說到匕首時眼中突然露出恐懼,雙眼彌漫霧氣。

“我不知道她身體發生了什麽,她的血是紫色的。

大片紫色血液順著她雙腿流下,轉眼間便浸透了全身。”

“瑩姐姐的樣子突然變了。

從一個貌美如仙的大家閨秀變成了一個紫綠色皮膚的猙獰醜陋女人。”

鬼龍聽到這,瞳孔驟然一縮。

李香是普通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他卻明白。

徒兒曾對他說,他娘親為了生下他,體內有仇家刺殺時留下的十幾種混雜劇毒。

一旦解毒,寧飛魚立刻會胎死腹中。

想要生下孩子的方法隻有一個,把十幾種劇毒以特殊方式封印在經脈內。

好處是能成功把孩子生下來。

壞處是封印血脈的人不但要承受堪比萬蟻鑽心般的痛苦。

還會在劇毒入流入心髒時失去身體機能,變成半身不遂一樣的廢人。

除此之外,母體,活不過十年。

尤其是解除血脈封印毒素的最後三年,將是最難熬的三年。

若是不接觸四肢大動脈的劇毒封印,母體在第七年時,必死無疑。

李香口中所說的有關三年前的情形顯然就是那種情況。

按照鬼龍對時間的推算。

當時百靈瑩為了救被山匪即將強奸的李香,提前一個月解封了寧家長輩施展的劇毒封印。

李香擦掉眼睛淚水,繼續說起:

“姐姐的血散發出濃濃的腥臭味,想要強**的兩個山匪硬生生被她醜陋的樣子嚇跑了。”

“當時我因為頭被山匪打破,加上驚嚇,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被送回了家。”

“那天,也是從我記事起,一直荒廢的古刹大門被打開的一天,我看著對麵門內忙前忙後的少年,聽著房子裏傳出的痛苦嘶吼聲。”

“帶著驚懼和想要感恩的心,我走進了陰森的寧宅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