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隻在夜晚航行的光明女神號遊輪。
從嘲諷意味十足的名字上可見一斑吸血鬼貴族式的惡趣味,忍不住回想起出發前,在昏暗的碼頭上告別的場景。
“一路平安,黑暗女神,但願我的光明女神號能夠為您帶來一段愉快的旅程。”西莫伊斯在我手背上紳士的一吻,姿態極盡優雅,即使有著空間與生命上的種種隔閡,依然與山洞中化為石像的哥妮婭有著驚人契合的氣質。
隻是不管怎麽想,他那種神祗宿命悲劇式的笑容,讓我有點心驚肉跳,這樣的告別語與其說是祝福,更多似不祥的讖語幾分。
遊輪已經出發有一天半,負責控製駕駛以及日常服務的工作人員看來都是血族成員,一個個表情嚴肅麵色蒼白,如同備戰中的FBI精英小隊,隻可惜再何等的卓絕也無法違逆自然造物的規律,這一天半的航行大部分時間因為太陽當空的緣故,光明女神號隻是靜靜地泊於浩瀚無際的大海之中。
朱安一路上並未因為旅途周折而放棄對我的日常訓導,從他逐漸加快速度的填鴨式教育來看,我猜想他們預測中的威脅正在不斷加快追逐我們的腳步,甚至,已經步步逼近。
決心、代價、領悟,以及恰到好處的節奏控製,這是所有能力增長相同的本質。
他已經不太教我一些實際的魔力的表現方式,而是一再重申這些看似簡單而普遍性的原理。
海風保持著一貫寧和的方式吹,隻有它沒有受到壓力漸增的氣氛影響。
我一個人坐在甲板,安靜地塗著指甲油,意識的深層可以感覺到另一邊的甲板上來往忙碌。
朱安說::他們已經很接近了,很可能就在今晚追上我們。
——不過還好,幸好已經在西莫伊斯的城堡裏,休養恢複了絕大部分在東方壓抑消磨掉的力量。
你?自己看著辦吧,到時候別礙事就好,好不容易都走到了這裏,我不希望再一追三千裏地去英雄救美。
更何況,你在血族之中,也算不上什麽美人。
我早已習慣這人的言語苛刻,某種程度上來說,貴族也意味著局部語言障礙者。
樂得讓他們忙碌,獨自在一邊偷閑,反正,我是備受矚目名不副實未來高幾率化石的血族新鮮人。
黑色的指甲就像心情一樣光滑無波平靜幽然地覆蓋在了我的十指指甲上,塗完了手,又換了兩隻赤腳丫子繼續塗。
安娜蘇的指甲油,就如同它品牌的製造者一般,隻是一個美籍華裔小女孩的夢幻產物,薔薇纏繞的玻璃瓶子以及散發著薔薇香氣指甲油,對從前小白領的我來說,是偶爾衝動買下的奢物,而在朱安甚至是安赫孩子氣的眼中,這不過是美國貧民區小女孩的玩具,貴族根深蒂固的優越感令他們無視一切可在百貨商廈中購得的商品。
看著十個腳趾也滿意地被我刷成墨黑油漆色,我突然想起一事,稍凝心神,令吸血鬼的尖利長指甲顯於空氣之中,果然,平時不見的那部分還是普通的肉色。
待到以高難度的動作把指甲其餘的部分亦統一刷黑,宛如散發著香味的九陰白骨爪造型,有吸血鬼仆人甲無聲地出現在我身邊,低聲道:“拉德爾大人請小姐回自己的房間,今晚可能會有一點**。”
我瞥了他一眼,西莫伊斯手下的仆人如出一轍,有著希臘神話人物式美好深刻的五官,也有著如同希臘石雕一般的平靜到刻板的神情——天曉得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某個角落觀察我自娛自樂的行為。
明白即使計較也無多大意義後,我站起身來,收斂起利爪,那被我刷成尖長部分隱沒在皮膚下,血族蒼白到有些泛藍的皮膚似乎遮蓋力比我想象中的厚實,那深沉的黑色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其之下,沒有絲毫的色澤痕跡。
拍拍屁股,赤著腳往前走,爬上梯子,繞過船頭,準備跑到甲板的另一麵,不愧是貴族專享的遊輪,在活動時間有限並且緊張備戰的同時,還處處擦得一幹二淨,這麽跑來跑去的折騰,腳底也沒有絲毫的粘膩不適感,隨著輕微拍打地麵的聲音,在上麵赤足行走簡直是一種享受。
“拉德爾小姐,你走錯了。”如影隨形的仆人在我身後小聲提醒道,無法也無需深入血族上層建築的糾葛鬥爭,作為服從的階級,他們口中的我,已經變成了“拉德爾小姐”,而不是“洛小姐”。
我不理會他的提醒或者說警告,看見另一邊的安赫趴在另一邊的船舷上發呆,背影猶如凝固的凍蠟,散發出一種壓力迫近的緊張意味。
“在看什麽?”為了擺脫仆人的盯尾,我索性用瞬移挪到安赫身後,他的氣息混和著海風的味道傳過來,說不出的清新可喜,又隱約有著一種古老而幽怨的暗香沉澱其中。
他轉過頭來,眉眼中夾帶著我所不知道的心事,神情略微沉重卻不失他特有的天真味道,那是一種不掩飾也不明白告之的抑鬱,見到我在他身後出現,眉頭又蹙緊了幾分:“朱安不是派人讓你先在艙裏避一避麽?”
“我好奇呀,”歎口氣,蹲了下去靠在他腿上,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比了一下,白手黑爪,魔女的色調讓心情越發淡定,“總覺得,在你和朱安的保護下,我所看到的,都是你們確認過的同類,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其他的吸血鬼,或者說真正的血族是怎樣的。”
“血族——”他垂了手,指尖恰好觸及我的頭頂,仿佛無意識地地纏其一簇頭發繞著圈。
“嗯?”我自覺姿勢如同一隻小狗,被撓撥的有些昏昏然。
“血族——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因為活得太久,所以對欲望分外執著,可又因為很孤獨,所以固執而驕傲,漸漸地,也許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變得又狡猾又別扭。”
“一族之長的地位,有那麽重要嗎?”雖然閉上了眼睛,我的意識沿著著安赫目不轉睛注視的方向慢慢發散探索著,“對於長生而異能的吸血鬼來說,權力那種東西還會那麽有吸引力嗎?比如,登上族長之位後率領全血族統治全人類?”
腦海裏浮現出上個世紀的超人係列電影,吸血鬼伯爵,以及科學怪人。
安赫輕笑一聲:“也有那樣子的家夥存在吧,不過因為族裏大多都是老家夥,又懶散又自私,要說服六大血族統一對待人類的策略,大概要等到世界末日審判那天。”
“那為什麽哥妮婭願意付出那麽巨大的代價去和西莫伊斯爭這個位子?而且我覺得自己被你們看護的好像古代鏢行千裏托運的紅貨一樣?”
安赫低下頭來看我的表情一如往常,天真無辜莫名似垂耳兔子。
再解釋清楚了什麽叫做鏢行和紅貨之後,他略一哭笑,視線回到海平麵上:“其他人我不知道,不過朱安對我說過,站在族長這個位置上,也許就可以比血族之中其他成員更接近真實一步吧,長生不死的秘密,以及從人類到吸血鬼背後真正轉變的實質,而不隻是被單純轉換的傀儡肉塊,無知之中擁有異能。”
“而你——”他頓了頓,朝著遠方眯了一下眼睛,“是拉德爾族期盼了很久很久的重要的存在呢,久到,連其他五大家族都被吸引來關注的地步。”
那一瞬間,我感到極遠的地方,有什麽東西爆炸了,大海中一路傳來震動的波紋以及生物四下逃竄的哀鳴,雖然離開我們還有一大段距離,但顯然是非常厲害的異變。我跳起來,極目所致卻什麽都沒看到,隻好轉過頭來問安赫:“剛才——那是什麽?發生了什麽?”
“那是——代替你被炸掉的船,以及替身下仆。”朱安清冷的聲音自我聲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