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番外三

“不好啦不好啦,粟雲沫師姐她越獄了!”

嶀湛道君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糟的感覺。不,其實還有一次。

粟氏家族裏一直和他修為不相上下的那個嫡出子弟,臉上掛著猥瑣曖昧的笑,將一塊影息玉遞給他,擠了擠眼,幸災樂禍得說:“老弟啊,不能光想著鬥法,女兒的教育可要跟上啊。生兒不教父之過,光鬥法同階無敵有什麽用?這女兒教不好,丟的可是咱們一整個粟家的臉啊。嘖嘖…….”

那次他雖表麵上哈哈笑著,說“你終於承認我鬥法同階無敵了!”心裏卻急如風火,那握在手裏的影息玉明明是圓潤可愛的,卻好像硌得手生疼。

好不容易撐著體麵回到洞府,心急火燎得打開影息玉,那裏麵出現的場景卻幾乎將他的肺氣炸了。

這就是自己金尊玉貴嬌養著長大的女兒?竟然和一個家奴摟抱在一起,這、這簡直!!!簡直不知好歹!就連普通的內門女弟子,都不屑於和家奴交往,自己身為一峰峰主,女兒竟不知避諱與家奴談及情愛……..再也沒有比這更丟臉之事了!

他當時怒不可遏,立時派人先將那家奴林泰鎖了,隨後便要向女兒問罪。

可他那女兒,竟不知悔改。他哪管那三七二十一,幾百年不曾有人忤逆過他了,如今竟被女兒質問。若不給她些顏色看看,她便不知這上下尊卑、不知禮義廉恥!

之後那暴風驟雨般得處置,看上去不講情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還是顧念女兒的。就是為了她好,才會精心得選擇一間最適合她的囚室。

思過窟的每間地牢都是有講究的。俗話說金能生水,但畢竟所生之水少之又少。所以金之牢既能對粟雲沫修煉有幫助,這重重之金包裹著的牢籠又最是牢固不破。她若想逃也如登天之難,幾乎算是一舉兩得。

他和妻子都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來的,哪裏不知流言的威力?之所以要將她關起來,也是為了平息流言、斷絕她與那人的關係,三十年一過,斯人已逝,她也在日複一日的修煉中磨平了棱角。

明明他覺得是苦心一片,哪裏知道她竟逃了?

若不是這次她的出逃,恐怕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以水靈根之軀學會了煉器、學會了融金。他也不知道女兒竟懂得蟄伏,等待一個最佳時機,一擊而中。

當時他正高傲地揚著頭,參加門派兩個雷靈根小輩的結丹大典。這兩人都與雲沫年齡相當,就算人家是變異靈根,雲沫也是單靈根,差距縱然是有,也不該如此之大。

偏偏人家在風光無限得舉行著結丹大典,他的女兒卻因與家奴相戀在思過窟麵壁…….他的心砰砰直跳,總覺得像要發生些什麽。隻是當時,他隻認為是被那場麵刺激,好勝心起而不舒服而已。

緊接著,那不省事的弟子一路大呼小叫著,讓他臉上的高傲再也掛不住。

旁人的臉上似乎都滿是嘲諷、旁人的私語都像是在說他家的事,再也無法呆下去,他登時拂袖回了洞府。

派出去的弟子很快前來報告,雲沫、他的女兒竟以一己之力破開金之牢,趁著門中有事守備空虛出逃了!派去西北礦場的弟子也傳信而來,林泰不見了,疑已被人帶走。算算時間,正應是她所為。

他發了雷霆震怒,要將林姓家奴全部處死,卻發現這一家人竟已在十年中領了各種任務遠去天邊…….

妻子憂心忡忡得問需不需要派人去找她,他一怒之下說出,“既然如此不知事要逃,那便看她離了我,在外能挨到幾時!誰都不許去找她,就讓她在外自生自滅,我就當沒了這個女兒!”

這話一說出口,便隱隱有些後悔。隻是彼時氣結難平,到底還是不管不顧,真的就這麽當她死了。

時光一去不停留,一晃就過去了十年。這十年來他雖然還和從前一樣的修煉、一樣的鬥法,卻心中總有牽掛,始終也無法釋懷。

原想著她最多一兩年便會受不住了跑回來,誰知卻一年年全無消息?

妙真道君一輩子以夫為天,卻也實在坐不住了,生性好強的她已不知跟他哭了幾場。他雖每次都吹胡子瞪眼,心裏卻哪能不惦記呢?

她在哪呢?她和誰在一起?她過得好不好?這些年過去了,她身上靈石也要花盡了,如今是靠什麽在生活?她這個人又傻又傲,會不會在外被人騙了?她是單水靈根,最好的爐鼎屬性,若是被人拿來……

一年年過去,他實在也坐不住了。派出去的弟子們一批批得回來,卻都說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到底她去哪了呢?魂牌未滅,說明她應該尚且安好,可是…….

第十一年,嶀湛道君實在按耐不住,和妙真道君兩個決定要外出尋女。

什麽臉麵、什麽尊嚴這些統統都是虛名,兩人結為道侶百來年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什麽臉麵能及得上這個女兒重要?就算當初再生氣、再憤怒,十年過去,還是對女兒的憂心和惦念占了上風。

臨出發前,妙真道君問了他一句話,“師兄,若是找到雲沫時她正和那林泰在一起,我們要如何處置?”

“她敢?!”嶀湛道君習慣性地瞪圓雙眼、橫眉叉腰。

“她若敢呢?”

“……”腦中想了一萬種辦法,最終卻都化作一聲歎息。

“師兄,你我兩人都不是什麽好出身。但是如今我們還是享受著許多好出身之人一輩子享受不到的資源,站在大多數人永遠登不上的高度。

雖然過程很辛苦,但不是最終還是達到了麽?

我記得當年,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也不過練氣期,每日去捕殺妖獸,在坊市擺攤賣。我也是練氣期,雖然剛剛學會煉器,卻因囊中羞澀,拿不出什麽好材料來煉製。在你旁邊擺攤賣普通生鐵煉製的小鐵鍬,一直擺了一個月還沒賣出去。

最終是你把攢了許多天的靈石都拿來,買了那把鐵鍬。

師兄,我們一直都很辛苦得打拚著。若是當初你找一位大家族的女子聯姻,我找一位身家顯赫的男子,都不用那麽辛苦。

但是,我從沒後悔過。

真的,隻要和你在一起,即便是窮得兩人身上湊不出一塊靈石,也覺得比蜜還甜。

如今我們什麽都有了,但不知為什麽,那些平凡的甚至有些清苦的過往卻比這富足的幾百年還要清晰快樂。

師兄,家奴就家奴吧。若是他真心對雲沫好,而雲沫又是真心愛他,身份又算什麽?有我們兩人幫忙,他們定然不會如我們當年那樣辛苦。

師兄,你別不說話,你好好想想。若是咱們執意要他們分開,即便將雲沫帶回來,也不知會發生什麽。我真的…….”

嶀湛道君看到妙真眼眶泛紅,大顆大顆的淚滴順著臉頰流下來,砸在衣衫上碎成幾瓣,就如同他的心一樣。

他們的確曾有過非常不容易的過往,因此才比那些生來就擁有優渥條件的人更加看重出身。

曾經缺失過某一樣,在能夠擁有的歲月裏便會將它看得特別特別重,重到遮蔽了雙眼。妙真說的話不錯,他也格外珍惜那段兩人共同奮鬥的日子。就算是能重來,他也不會選擇去與大家族的女子聯姻,他要的隻是她。

靈石總能賺的,地位總能拚的。可若是失去她,即便有了靈石和地位,又有什麽意思呢?

“嗯,我知道了。都由她。”

妙真道君說著說著悲從中來,正是哭得淚眼婆娑之時,聽到了那低沉的聲音。隨後,一雙大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得拍著她的背,一如當年她為他受傷而哭之時他的安慰。

兩個人都是元嬰修士,又是粟雲沫的親生父母。通過血緣秘術,終於確認了她的位置。

那是一個對如今的他們而言相當落後的城市,在那麽一個破舊的巷子裏。

在一個清晨,他們看到了迎接林泰回家的女兒。

她竟然結丹了,一向嬌氣的她,身上穿著粗劣的法衣,站在低矮的房子門口,臉上洋溢著純然幸福的笑容,雙眼專注地看向那一步步向她走去的男人。“快進來吧,肉湯已經熬好了…….”

兩人的眼眶都紅了,也不知是心疼還是欣慰。妙真忍不住上前露出身形,“雲沫!”

刹那間兩人臉上均變了顏色,女兒立時完成了從賢妻良母到女戰士的轉變,手上擺出防禦的姿勢,同時要將林泰往身後扯。而林泰則硬是不動,擋在雲沫身前,兩人均是如臨大敵的樣子。

妙真愣在那裏,淚眼漣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嶀湛道君一見如此,也從暗處走出。“十日後,給你們辦道侶大典。好生準備一下,便即刻啟程回去吧。”

說完便拉住妙真道君,雙雙離去。

林泰有些錯愕得看向粟雲沫,卻發現她已淚流滿麵。“剛剛…..我們…..”

“準備回去吧,爹爹原諒我們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朝著他笑了起來。此時的她,除了往昔的美麗外,又多了一股動人的神采。

“爹爹從來不屑騙人。能有這一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