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含真

看到來人,含素不由得微楞。懷引自從那日離開去了合溪秘境就再無音信。

合溪秘境和從前一樣，每三十年開啟一次,每次持續一個月時間。然而對於已臻大乘之境的懷引來說,這都不是問題。即便他再不懂陣法，也能用蠻力撕開一個缺口,足夠他隻身進入。

此後含素不是沒有試圖聯絡過他，隻是卻一直不得見。即便她曾接過護送曆練弟子隊伍的任務,去過合溪秘境,卻也再沒見過他。也是,越到後麵,修為上一點點的差距都幾乎要跨越極大的鴻溝。

含素與懷引之間差了整整三個大的等階。他若不想與她相見,任她再怎麽找、再怎麽喊也無濟於事。

還以為此生都難得相見了。一百年的時間,足以讓兩個人都更成熟起來。沒有哭泣、沒有嗔怪,隻是自然而然得打聲招呼，“你來了。”

“我來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相顧無言，靜默得笑著。

含素懷裏的小含真歪著頭看看他、再看看她，詫異的看來看去。一雙像極了恒波道君的靈活大眼骨碌碌轉著，滿臉都是疑問。

懷引忍不住莞爾，上前幾步，走到含素麵前。伸出雙手接過含真，“這是......你妹妹？”

他的樣子一向耀眼，又偏愛華麗光鮮的飾物。一件華美的長袍穿在他健美的身上，兩條長腿邁了幾步便走到麵前，搖曳生姿、步步生蓮這些詞匯用在他身上似乎不太好，卻極為合適。

雖美，卻又無一絲妖豔之感。比起百年前的憂鬱、偶爾的逗比氣息，如今好像陽光了不少。情緒上的轉變使他整個人體現出來的感覺都清新了不少，小含真看著看著便直了眼。看到他伸出的手不躲不閃，反而主動往上湊。

含素看著被懷引抱著的含真那一副偷了腥的貓的樣子，隻覺得好笑不已。“嗯，這孩子有些命途多舛。百年前我娘曾因意外受過傷，後來拚命生下她，身體虛弱。幸而爹爹為她用百靈菇煉製了斷續丹，這才保住一條性命。

隻是，含真卻太小。因那次受傷之故，體內存了許多火毒。不管喂了多少丹藥都無濟於事。當時無法，隻好將她暫時冰封，靠娘的水靈氣解毒、爹爹的木靈氣提供生機，這才在十年前將她救回。

如今雖無大礙，卻因胎裏帶毒、幼時變故導致生長緩慢。隻能靠丹藥慢慢喂著，一點點改變她的體質。”

因感懷身世，懷引聽到這些，竟對她從心底生出一絲憐惜。將她稍稍抱離，看著她懵懂的小臉，忍不住又抱緊了一些。

“你這些年.......都還好吧？”含素還是忍不住，問起了他。

“還好。”回憶起這些年的經曆，懷引落寞的一笑。當年他心中酸楚難言，選擇了逃避。一個人躲在從小長大的合溪秘境，卻還是煩躁不安。

觸目所及的都是曾和含素一起相處過的地方，她親手改過的洞府，她被他訓練的地方，每一處都好像還存留著和她一起度過的記憶。

更何況，那裏還是他充滿希望的地方。一個人孤寂得度過了三萬年的時光，從懵懂不知事，連人形都控製不好的小狐，經過無數次摸爬滾打、經過無數次風霜雨雪、漸漸成長為整個秘境的王。在那裏一次次憧憬著出去後的世界，想象著慈愛的母親、強大又寵愛他的父親.......

若是，若是當年從沒出去過。他和含素一起留在那裏麵，高興了就生孩子玩，不高興了就去揍那些個妖獸......

是不是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變得一無所有，所有的幻想也都不會被打破？

含真看著懷引的臉又變得悲傷起來，費力地將原本抱在懷裏的玉瓶塞子拔開。小心地使它傾覆一個角度，另一隻手在下麵接著，一顆雪白白圓溜溜還似乎帶著流動的金色雲紋的丹藥落在上麵。

顧不得將她最寶貝的玉瓶蓋子塞上，小手捏起一顆丹藥努力地往懷引嘴裏送去。“叔叔吃，吃了就不痛了。”

懷引的唇冷不丁的被一顆丹藥覆上，一股冰涼的沁人心脾的藥香瞬間侵襲，讓他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然而再多的藥卻也比不上小小姑娘這樣一個溫暖人心的舉動更來得有效，他有些錯愕得看著含真的臉。

含真和含素長得很是相像，雪白柔滑的肌膚，肉嘟嘟的小臉，紅紅的櫻唇微微撅起，顯得十分嬌憨。眼睛都是又圓又大，瞳仁很黑，與卷翹纖長的睫毛十分相配。唯一與含素不同的是，頰邊沒有梨渦，卻在額頭上有一小小顆朱紅色的痣。映襯在雪白的肌膚之上如傲霜紅梅一般，平添一分豔麗。

“含真，叔叔的痛和你不同，吃你的藥是沒有效果的。”含素也注意到了含真的舉動，說道，隨後又麵向懷引說道，“她雖不用再被冰封，身上火毒卻偶爾會發作。所以我常煉製著冰心玉壺丹給她，難受的時候吃一顆便有效果。

這丹藥隻是具有清心解毒之效，與你沒有什麽相衝之處，你吐掉就是了。”

含真聽到了姐姐的話，有些猶豫地想將手撤回，懷引卻握住了她的小手，將它按在唇上，看著她的眼睛將那顆丹藥吃了下去。

含真見狀也笑逐顏開，如同一樹桃花刹那間齊齊盛放般得燦爛。

“你們倆倒是很投緣。”

懷引笑了一下，輕撫著含真的背，“他呢？”

“啊？誰？哦，容陵仙君麽？他自有他的事要辦，說起來也有幾十年未曾聯絡，不知進展到什麽階段了。”

懷引詫異得看了一眼含素，似是沒想到他們竟沒有在一起。

“我收到了他的傳信，說通天鏡已修複好，叫我來找你，五日後一同啟程前往千裏荒山。”

“已修複好了麽？叫我也去麽？”

“她，我娘，她又有來找過你麽？”

“沒有。也許放棄了吧。”

兩人相對一時無話，畢竟他們中間隔了太多不好碰觸的東西，誰都不知該怎麽回避、又該怎麽向前。就這樣竟再也回不去當年，回想起一起在合溪秘境的日子，感覺恍如隔世。

好在有含真在，才不顯得太過尷尬。

“叔叔，我們去看包包吧。”清脆的童音突然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氛。

“包包？”懷引不由得看向含素，求解釋。

“包包是江老祖送給她的一條赤火龍，隻是現在她修為太低，與之結契有害無益，暫時鎖在後山。她喜歡的不行。每天都要去看看它才行。”

懷引點點頭，輕柔的問向含真，“後山怎麽走？”

含真見他同意了，爆發一陣歡呼，趕緊給他指路。兩人竟丟下含素，自顧自得去了後山。

隻有五天的時間了，含素對這一次容陵要她同去的原因並不了解。但她卻直覺到時不會太順當，若是......總要給家人留下些什麽才行。

既然有懷引照顧含真，她索性便開始整理東西。

這些年每日煉丹，到是給含真存下不少。想必足夠她吃到完全拔除火毒了。娘當年雖受了重傷，險些就.....好歹還是救回來了。也不像含真這麽倒黴，有了斷續丹的幫助，許久不動的修為又升了一大截。

百年過去，瀾和道君和她均已跨入化神之境，倒是暫時不用為他們憂心了。

有他們在，含真也能得到好的照顧。

含素將這些年存起來的好東西一一整理，分作幾堆。另留下一段口信，以備萬一。將這些東西統統包好，放在她自己的洞府裏。

隻是稍作整理，便已日影低斜。穿越而來兩百來年，前世風景漸漸遠去，瑤華的一草一木、在這裏遇到的人慢慢占據了她大部分的記憶。回想起這兩百年的經曆，真應了那句話，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從一開始單純的以為自己成為看戲的路人甲，到努力搶戲為成為主角而奮鬥。再到不斷的自我修煉、自我提升，真正了解這個世界、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和一切的因果緣由，再到這百年心無旁騖的修煉......

她所經曆的太多太多，索性從未改過初衷，從未做過違心之事。

哪怕五天之後，她不得不身死道消，捫心自問，也毫無遺憾了。隻除了......他......

怔怔的想了想心事，含素忽的一笑，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想可說？也許隻能說緣分不夠吧。

邁出洞府，一直沒見懷引的傳信，她也有些擔心。直接奔去後山，那兩大一小兩人一龍竟一起玩的開心。這倒是含素所沒想到的。

也許，她需要擔心的，又少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