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琳琅

楚煌聞言沉默,心中卻不無感動。

太史紫儀這個鎮殿將軍乃龍宮正神,一言一行都有天規約束。此事無人挑唆便罷,若是日後楚煌真得做出禍事來,她難逃三界伏魔司的罪責。孫翊肉體凡骨,能在龍宮之中作個無名下吏,修個長生壽元已是萬幸。

太史紫儀見楚煌默然不應,還道他委決不下。連忙道:“你也不必急著決定。……世間事瞬息萬變,這也隻是一時之議。”

楚煌點頭稱是。心知這會兒嚴辭拒絕固定不妥,歡喜應允也是太著痕跡。隻能含糊而過,早日修複魂體才是正經。

“龍宮之中可有甚忌諱之地是去不得的,還望將軍告知,我也好小心在意免得衝撞誤犯。”

“水府中機要之處都有武士看守,尋常人都難以接近。龍君宅心仁厚,馭下寬和,倒無特別忌諱之處。”想了想,太史紫儀撫額言道:“隻是西北進海處有一片水藻海莽,甚是幽深,裏麵不少冤魂溺鬼,經常在入夜後興風作怪,攪擾行客。中有一女鬼,本是鎮上中天莊莊主之女,小字喚作琳琅的,隻因八月十五夜,群小蕩舟,誤入沉潭,羈沒於此。此女甚是狡黠,我拿她數次,都被她躲入深藻之中,無功而返。”

楚煌輕哦一聲,也不在意。

太史紫儀橫他一眼,站起身來。略感困倦,想要伸個懶腰,又覺不雅。走入花間小徑,邊道:“這些女鬼都年輕不大,性情嬌媚。身死藻莽之中,甚是淒苦。如今惟有引誘男子以身相代,方得脫生。遇上了千萬小心。”

兩人行不數步,就見院牆花架上置著一架秋幹。幾個魚精圍在一起,嘻笑推攘,很是熱鬧。這些魚精都是人首魚尾,皮膚白晰,麵容稚美。隻著小衣裹住胸脯,似皮似綢,似水波瀲灩,也不知是何材料。

楚煌發現太史紫儀眸中閃過細不可察的豔羨之色,問道:“何不與她們一起遊戲?”

太史紫儀眸光一黯,輕輕搖頭。

“來呀。”楚煌忽的握住她手掌,大步向前行去。太史紫儀下意識的一掙,腳上卻不由自主。

“小姐,孫相公。”魚精看到太史紫儀前來,紛紛行禮。她們修成人形,已是略具人性。偷眼中毫不掩飾的訝異之色,讓太史紫儀倍覺羞赧。

“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孫相公有事要談。”太史紫儀連忙掙開楚煌的手,臉頰早已紅似桃花。

楚煌不以為怪。魚精們福了一福,迤邐而去。紅色魚尾在空氣中一擺一蕩,好似畫在留白的水墨畫中一般。

秋千的繩子都是編紮的青藤,上麵盤旋著永不調謝的花朵,紅如霞,白如錦。楚煌輕蕩了一下,笑道:“來,我推你。”

太史紫儀望望編的精細的綠草墊子,心知坐在上麵定然綿軟舒適。口/唇輕咬,卻不上前。

楚煌懶洋洋一歎,一屁股坐了上去。他這幾天魂體已修複了七八成,普通的靈力操控自然得心應手,也不需如何動作,秋千宛如安了翅膀一般,一上一下的蕩了起來。楚煌仰天打個哈哈,雙眼微眯,一臉愜意的把兩腿翹在一起。

太史紫儀美眸圓瞪,心中暗惱。

楚煌隻作不見,秋千蕩了十來下,慢慢停了下來。楚煌涎著臉笑道:“太史將軍,來幫把手。”

“嗯?——”

太史紫儀巴巴跑到他身後,臉上出奇的現出頑皮之色。雙臂用力,秋千像拋石機一樣蕩了起來,晃到高處,草墊離身,楚煌抓著草索好像放飛的紙鳶。

楚煌忍不住想提醒她自己可是血肉之軀。沒成想赤誠純厚的太史紫儀骨子裏倒有幾分不管不顧的瘋狂因子。調整肌體憋出一頭虛汗,太史紫儀果然大感歉意,掏出一方手帕給他抹汗,忍住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平日重兵器使慣了。”

卻不想便是孫翊也是久曆生殺,如何會怕這種小陣仗。

絲絲涼涼的感覺擦在臉上,香澤微聞,楚煌想起這方手帕原是從她窄袖之中取出,心頭怦怦而跳,連忙接過。太史紫儀頓覺有些忘形了,怎能親手為青年男子抹汗呢。眼見楚煌自把手帕收了起來,也沒好意思再要。

“你都玩了很久了,換我玩嘛。”

“方才請你你都不來,現今我剛覺出興致。要攆我是不行的,你玩的話要自己想辦法。”

太史紫儀道:“有何辦法?”

楚煌看看雙腿,賊笑道:“找地方坐呀。我也是勉為其難,隻盼你不要太重。”

“可惡。”太史紫儀不由分說將楚煌拽了下來,趕忙搶了草墊,好像搶到心愛東西一般,心中坦然。明眸微閉,甚是滿足。

過了一會兒,方想起什麽般睜開眼睛,仰麵叫道:“推我啊。”

楚煌看著她花瓣一樣的鮮豔唇色,嬌滴滴的明豔勁兒,不由心中一蕩。眼前哪還有什麽威武颯爽的鎮殿將軍,左右不過是個寂寞多嬌的小女孩。

“坐好了。”

秋千蕩起,麗影翩躚。

楚煌暗想,妖鳳最近頗為沉默,看來決勝之日已不遠矣。套著這具肉身著實不便,和太史紫儀這般動人妖嬈相處也難以放手施為。否則便宜豈不是讓死鬼孫翊占了去?

……

出了龍宮,楚煌捏個分水訣,徑向西北深海遁去。

太史紫儀院中的珊瑚花樹長於深海,靈氣驚人。得這些花樹之助,楚煌已將魂體修複了七七八八。探查之下發現,妖鳳早將孫翊肉身封製了奇經八脈,各處竅要。楚煌要強行衝竅,非遭了妖鳳毒手不可。這幾天,妖鳳藏在識海中,毫無動靜。楚煌卻知她八成也已恢複,如毒蛇般盤聚力量好給他雷霆一擊。

楚煌順流浮波,行了一時三刻。陡覺得身體一輕,衝力頓失,壓力大減。覷目看去,滿眼都是綠色、紫色的藻荇,海莽。拉雜叢生將海岩石穴團聚在一起,好像一座沉在海底的小山,山岩上到處都是樹樁大小的岩洞,好像蜂巢一般。

海水汩汩,從孔洞中流轉而出。側耳聽去,隱約有女子笑聲,深邃窈密,詭秘玄怪,讓人毛骨悚然。

“楚煌,溫柔甜蜜的鎮殿將軍香巢你不呆,跑到這詭秘陰森的地方做什麽?”久違的妖鳳聲音又從識海中傳來。

楚煌一笑,道:“聽說這裏豔鬼集聚,說不得今兒正好為民除害。”

妖鳳咯咯笑道:“你何時做起大俠客了。”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爾。”楚煌大笑,推波而進。暗想:“紫儀說此間藻莽纏人即死,我似可借著藻莽之力脫了這具肉身,妖鳳也奈何不得。”

“這位相公,魔窟切不可入。速速回頭,以免自誤。”

溫軟的聲音響起,到的近處,楚煌才發現一方岩石上坐著一個素衣輕薄的少女。

那少女約摸十七八歲年紀,娥眉娟好,麵孔精致,發如烏綢,肌膚似玉。渾身不帶一絲煙火氣,嫻靜美好,動人異常。她雙手捧著一隻素紋法螺,連著編貝成的鏈鎖掛在胸前。

楚煌聞言停步,笑著問道:“姑娘是誰?為何在此?”

“哎呀,你無須多問,隻管回頭就是了。”

“我又為何信你?”

少女不解道:“我說的真話,你如何不信?”

楚煌嘿然搖頭,推波上浮。

“你這人——。”少女娥眉略緊,神情微惱。

倏——,

一條綠色海帶從少女手中毫無征兆的翻出,纏在楚煌腰上。

“莫要送死啊。”

楚煌看那海帶與海岩間纏繞的一般無二,正要揮手抖脫。

一個陰森凶煞的聲音突兀傳來。“臭丫頭,你又想奪老子的美餐?”

此言方起,整個石山都仿佛震顫起來。平靜無波的海麵陡然翻滾,岩間竅穴好似有無窮吸力,海水掀起漩渦向穴中衝去。

楚煌站立不住,被海水裹脅進石穴中。

岩穴中卻是別一般天地,四麵八方到處都是樹樁大小的岩穴。純白如晝,真如日月行天,讓人目眩神迷。

楚煌正覺肉身滯重,肩膀一緊,不知何時,少女已站在身邊。原來楚煌被吸進洞穴,腰上纏著的海莽還握在少女手中。她卻未曾鬆手,也被拽了進來。

少女喝問道:“長身鬼王,你上回害人被我‘金鳳霞帔’所困,我好心放你,你說要痛改前非,為何又來龍岩害人?”

長身鬼王嘿嘿一笑:“這龍岩方圓十裏,但凡是個活物,都被你想方設法引開,你小女娃內藏奸詐,想活活餓死本王。你不仁,我不義。我不吃你小娃已是法外施恩,還不快快滾開。”

“你……你可惡。”

少女大為氣惱,美眸圓睜竟已蓄滿淚水。

長身鬼王打個哈欠,似是宿睡剛醒。海水頓如漲潮一般翻了三五波。“崩——崩——”重物落地之聲響起,一聲緊似一聲。

楚煌透過岩穴向外看去,隻見一個人形大步走來。身高十丈,膚色灰敗如土山一般,肌肉崩起,寸寸如岩。楚煌看他麵相甚為醜陋,眼耳口鼻左右是幾個大洞,突起的前額上生著老大一顆肉瘤,猙獰異常。

“他來了。”少女臉蛋煞白。

楚煌暗自奇怪,既然長身鬼王曾被‘金鳳霞帔’製服過,為何今次少女卻不施展。

長身鬼王來到龍岩前麵,伸手在肉瘤上拍了兩記,喝聲起,腰圍頓時寬了十倍,身軀又高三成,兩手環抱,幾乎將龍岩攬入懷中。

那鬼王兩手虛抱,對著龍岩比劃了幾下,左右四顧,各生出一個頭來,呲牙對笑。兩肩急陡,生出六條臂膀,骨節如椽。

少女啊的一聲,叫道:“他以前還不曾有此神通。”

言語未了,那鬼王轉動三個腦袋,施展六條臂膀,齊向穴內抓來,指節如錐,好不凶惡。

楚煌飛身躲過一隻怪手,苦笑道:“今日方才明白何謂甕中捉鱉。為何不用‘金鳳霞帔’對付他?”

少女拽住楚煌手臂飛身而起,說道:“‘金鳳霞帔’自保有餘,我上次也隻是誑他入洞時以霞帔封住洞口,困住了他。這鬼王狡猾的很,恐怕不會再上當了。這龍岩大著呢。咱們先和鬼王躲藏一時,再過一刻,龍岩內罡氣密布,血肉之軀盡成齏粉,鬼王必然退卻。”

“血肉之軀盡成齏粉?”楚煌聞言雙目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