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玉人

裴陽秋手臂一揮,勒定馬匹,身後兵騎也齊刷刷的停在一丈開外。他睨了一眼府門,翻身下馬,扶了扶佩劍,拾級而上。

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迎了出來,遠遠地便抱拳笑道:“裴將軍,你不上城巡守,怎麽有暇到我王府來了。”..

裴陽秋拱手笑道:“衛長史,我聽聞郡主偶染小恙,特來探望。”回頭揮了揮手,便有幾個兵士抬著大小箱盒,跟了上來。

“哦,”長史衛都撚須一笑,“郡主夜來確實偶染風寒,不過已經由醫士診斷過了,開了幾味藥材,此時剛剛服下,隻怕已經睡去了。將軍,你看……”

“既是如此,那我晚些再來。”裴陽秋麵色微沉,大感不悅,揮手讓兵士把禮物放下,拱手道:“告辭了。”

“將軍請。”衛都見他氣勢洶洶,隻得任他將東西撂下。

裴陽秋走了幾步,目光一瞟,嘿然道:“這不是穆雄穆統領嗎?”

“哦,裴將軍。”穆雄見他認出自己,隻得回身作禮。

“你不是被大王派到樊陽向大將軍求援去了嗎?”裴陽秋四下一掃,疑道:“怎麽不見你那些屬下,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慚愧,末將不知黃天賊已將城池團團圍住,行藏不密,被他們一路追殺,若非行素道長相救,早已性命不保。可惜我那些兄弟,無一生還。”穆雄搖頭歎息。

“行素道長?”裴陽秋一指楚煌,“就是這位?”

“這位行素道長乃是太乙門下高弟,術法卓絕,我此番正要將他引介給大王。”穆雄熱絡地道:“道長,這位乃是衛軍都尉裴陽秋將軍,他父便是我蘭澤國丞相裴無寂大人。”

楚煌輕輕頷首,算是見過。

裴陽秋皺眉道:“天元正宗上四門,北方居三,南方居一。我朝中多是秋水門弟子,不過,我倒頗有幾位太乙門的朋友。不知道長是哪位仙長門下?”

“我師傅喚作金燈道人,隻怕將軍未必知道。”楚煌淡淡一笑。

“金燈道人?敢情不是太乙七子。”裴陽秋微微一哂,擺手道:“本將有事在身,告辭了。”太乙七子便是以北鬥七星為名的七位真人,又稱七星,和蜉羽門的三垣,秋水門八願,龍象門四象,都是天元正宗的頂尖人物,景天子以下至六國四侯莫不禮遇有加。

道門通例,真人不是道法高深,就是一方宗主,俗呼為仙長,散人則為蕭散之客,多以世外真人自居。至於道人,稍通術法的都可以引以為名。是以裴陽秋聽他師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甚麽金燈道人,便覺得無足輕重。

“裴陽秋不識英雄,道長千萬莫要放在心上。我家大王萬萬不會如此。”穆雄生怕楚煌拂袖而去,連忙出言寬慰。

“天子重虛名,九夏無正士。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楚煌微微冷笑。

“道長盡管放心,請隨我來。”穆雄大步走出,高聲道:“衛長史,我穆雄回來了。”

“哎呀,”衛都看清來人,拊掌道:“你小子可回來了,不枉大王日日懸盼。待我速去稟報。”

“嗬嗬……有勞,有勞。”穆雄連連拱手。

“你兩個把這些箱子拿到賬房登記,千萬別讓郡主看見,惹她生氣。”衛都吩咐了一聲,引著穆雄兩個邁步入府。路上穆雄問了些大王安好的話,衛都唉聲歎氣,顯然對臨安的局勢很不樂觀。

三人穿廊過院,來到王府後園,衛都止住腳步,關照道:“王爺這會兒正在書房歇息,待我進去看看,他若是醒了,我便喚你進去。”

“好。”穆雄點頭稱是。

眼見衛都一路小跑轉入園中,穆雄沉吟道:“道長,呆會兒王爺傳喚,我先去稟告出使之事,待我敘到道長相救之恩,王爺必會招你相見。請你在此稍等片刻,不要胡亂走動,因是王府之地,女眷都在後園,若是衝撞了,恐遭責怪。”

“穆兄放心。本道理會得。”楚煌嗬嗬一笑。

穆雄點點頭,過不片刻,便見衛都站在門口向他直招手。穆雄整了整衣服,兀自不放心地道:“道長不要走動,稍時便來引見。”

“你放心去吧。”楚煌見他這般小心翼翼,不由心中失笑。

穆雄大步走進園中,楚煌便依言站在園外等候,蘭修儒要詢問援軍意向,還要討論些南方戰況,哪裏是三言兩語便能了結,楚煌在外麵等了整整一個刻鍾功夫,也不見穆雄露頭。反而一個戎服女將從後園轉了出來,楚煌生怕遭人盤問,便背過身來,不去看她。

那女將步履匆匆,走過數步,腳下一停,又折了回來。頤指氣使地道:“喂,你去幫我看看,那個姓裴的討厭鬼走了沒有?”

“不用看了,走了。”楚煌擺了擺手,扭頭看到那女將麵容,不由怔了一怔。

“楚煌?你怎麽在這兒?”那女將一臉驚喜,跳起來抓著他的肩膀。

“朧雲,好久不見。”楚煌微微笑道。原來這女將便是辛昭的侍衛長照朧雲,那日在飛熊寨,照朧雲出戰投靠黃天賊的許一飛、成坤。楚煌、辛昭、管方衡則敵住張無眠、張淺語兄妹。後來,楚煌幾人輾轉進入桃源穀,便和她失去了聯絡。

當時,楚煌三人將張無眠引走,十步殺僅餘的橫劍、侯嬴又被楚莊王抵住,盧追星和萬荻花夫婦指揮兵士守城,許、成二將失了內應,飛熊寨又據險而守,急切間難以攻破,便被孫茗漸漸穩住局勢。

戰事結束,照朧雲得到辛昭秘術傳信,並要她保護不懂術法的蘭毓。南方戰事嚴峻,蘭澤國危在殆夕,蘭毓一意南行,照朧雲心知辛昭對楚煌甚為看重,而蘭毓顯然又和楚煌關係匪淺,況且有辛昭事先關照,她便隻好跟隨蘭毓南來,一路保護。

兩人相見,都是又驚又喜。楚煌見她一身戎服,衣甲鮮亮,比往時的飛揚跳脫沉靜了不少,頗有種威武之氣,不由暗暗點頭。

“我知道了,你是來看蘭毓郡主的對吧。”照朧雲拽著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跟我來。”

楚煌輕輕一笑,也不推拒。

兩人快步走進後園,迎麵是一片花圃,雖是氣溫漸寒,紅紫將落,綠意蔥蘢,倒未調盡。房舍也都是紅牆綠瓦,園中空落,不見人跡,比外間還要靜謐許多。

照朧雲向一麵朱漆木門指了指,推推楚煌道:“郡主就在裏麵,你進去吧。”

楚煌點點頭,走到房舍跟前,心中砰砰直跳,輕輕推了推,那門卻未上鎖,咿呀一聲,便打開了。

這房間也不甚大,正中掛了一幅蘭花圖,兩旁對聯寫著“山間碧蕊多婀娜,峭壁垂蘭萬箭多。”香案上放一隻銅獸香爐,薰香已盡,猶有餘馨。牆上都是輕綃貼紙,瑣窗碧紗,仿若春巢。

牆上一個圓拱門,帷幔被銀鉤掛著,一個女聲從那邊傳過來,“朧雲,……”她顯然是聽到有人進屋,半晌不聞動靜,便試探著喚了一聲。

楚煌微微一震,扭頭向門裏看去。卻聽那女子輕呀了一聲,好像充滿痛楚。

“子衿——”楚煌不及細想,大步衝了進去。

房中放了一張繡案,一個身著鵝黃衣裳的女子坐在旁邊,清媚無端,眉目如畫,她手中提著一隻鞋子,螓首微垂,盯著手指,娥眉微凝。

“啊……”蘭毓偶一抬頭,一見楚煌當麵,不由雙目圓瞪,紅唇微顫。

楚煌掃視房中,見她安然無恙,暗暗鬆了口氣,原來蘭毓聽的外間有人,喊了一聲,不聞答應,心頭猛的砰砰跳動,若有感應,一個不慎,針尖便在手指上紮了一下。

楚煌看她指上有鮮血流出,拿起她柔若無骨的玉手,噙到嘴邊。

蘭毓嬌軀一顫,暈生雙頰,慌道:“好了,我沒事。”

“嗯,不流了。”楚煌摩挲著她的玉手,輕問道:“疼嗎?”

“有一點兒。”蘭毓紅唇微嘟,嬌嗔道:“還不是你,偷偷摸摸的跑了進來,一點響聲都沒有,我還以為是朧雲那個冒失鬼呢。”

“嗬嗬,怪我不好。”楚煌拿起她腿上的鞋子,奇道:“你還會做鞋子,不像女孩兒穿的,是給我做的嗎?”

“才不是。”蘭毓一把搶過,摟在懷裏,難為情的道:“這隻還沒好呢,就興你做鞋子,我便做不得。”

楚煌心頭一動,低頭去看。蘭毓知他所想,刺溜一聲,把雙足收進衣擺下麵。不過,這一晃之間,楚煌已看到她足上還穿著那雙草織的‘躡雲履’。想她生長富貴,卻對一雙草屨珍惜如此,若非懷有至情,何能如此。

蘭毓將鞋子收起,又從枕頭下麵拿了一雙做好了的,咬著口唇走了過來。她穿了一身白色藻紋裙衫,外罩鵝黃色褙子,紋繡錦緣,華貴非凡。烏發梳作雲髻,金釵簪發,珠翠滿身,自有種雍容氣度。

“這是我學做的,你試試合不合腳?”蘭毓齧了齧口唇,指著繡橔,輕聲道:“坐下。”

“不用吧,你做的肯定合適。”楚煌尷尬笑道。

蘭毓上前扶著他肩膀一按,楚煌抵受不住,苦笑著坐下,卻見蘭毓蹲下身子,伸手要幫他脫鞋。

“別……”楚煌嚇了一跳,慌忙將鞋子脫下,拿過她做的新鞋,換到腳上。這雙鞋藍色緞麵,鞋底輕軟,踩到地上很是舒服。點頭道:“確實很合適。”

蘭毓伸手在鞋尖按了按,覺得還有空隙,估摸著他並沒說謊,才滿意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