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道即妄念

“咦!楚煌,你怎麽會在這兒?”

幾個衣裳齊楚的男女從後艙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藍衣少女饒有興致的四處張望,眼眸瞅見楚煌,不由微微一愕,驚訝的叫出聲來。

“回雪?——”

楚煌扭頭看去,隻見那少女眉目清澈,模樣俏麗,卻是韓誌公的妹妹韓回雪。當日在招搖山中,她和子衿形影不離,楚煌和她也算是一起共過患難的。

“嗬嗬,你也在呀,子衿沒跟你一起嗎?”

回雪快步走了過來,遊目一掃,卻不見子衿,便把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子衿……,嗯,沒有。”

楚煌隨口答道,暗想子衿現在飛熊寨中,張無眠兄妹一去,孫茗該能控製住局勢,再有照朧雲在子衿身邊,想來安全應該不成問題。

“真的沒有?”回雪狐疑地道:“你可不許騙我。”

“回雪——”人群中一個中年女道走上前來,板起麵孔喊了她一聲,皺眉道:“這個小子是什麽人呀?你現在可是我蜉羽門中弟子,言行舉止要懂得收斂。”

回雪輕‘哦’一聲,一臉委屈的道:“是,師傅。”

“嗯。”女道滿意地點點頭,打量了楚煌一眼,麵色不善。

“師姑,這位小哥隻是回雪師妹的一個道友,前些天,小侄奉命到招搖山公幹,倒是見過此人一麵。”

一個青年男子上前兩步,一臉小心地跟女道解釋一番。此人一身錦袍,貌相英俊,手中捏著一管洞簫,卻是那日騎著黑虎進入招搖山的禦前卿士柳夢梅。

“哦,原來也是青狐族的人。”女道瞟了楚煌一眼,目光中露出一絲輕蔑,冷哼道:“你們那些個化外蠻族不通禮法,現在既入了我蜉羽門下,便該多把心思放在修道上麵,也好得一些天元正宗的淘冶。”

回雪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女道無奈的看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大有不堪造就之感。餘光所及,不由咦了一聲,指著白如萱道:“你這女娃莫不是秋水門的白宗主之女,叫作白……”

“有勞師伯惦念。”白如萱淺淺一笑,“弟子白如萱見過道清散人李師伯。”

“免了吧。”道清散人李玉玫容色稍霽,和聲問道:“不知你是隨曲火宗來的呢,還是隨你父親來的此處?”曲火宗便是秋水門火宗之主曲萼。

白如萱道:“稟師伯,弟子是跟幾個朋友一道來的。”

“哦,你這女娃也算出師了吧,現今兵連禍結,你們秋水門地處東南,外間可不太平。門中長老早晚有個傳喚,弟子總該守在近前才是。這桃花源之行吉凶莫測,豈是你這小小道行該來的地方。”

道清散人責了幾句,麵上便有幾分不悅。

白如萱虛應了兩聲,張淺語見她一臉恭謹,大感不忿,冷笑道:“我道是誰這般理直氣壯的教訓人,原來是名滿天下的‘蓮花大劍’,真是失敬。”

她這一聲說得頗為清亮,四圍閑敘之人聽得‘蓮花大劍’之名,紛紛注目過來,這‘蓮花大劍’正是道門十大劍之一,在天元正宗的十大道門中雖不如掌門宗主來得尊顯,名聲響亮猶有過之。

“你又是誰?”道清散人冷冷問道。

“比起十大劍的威名,我自是毫不足數了。”張淺語微微一哂。

“這便是你的好朋友。”道清散人聽出她話中有奚落之意,盯了白如萱一眼,拂袖而去。

“我可被你害苦了。”白如萱望著張淺語,一臉苦笑。

“這個老虔婆未必有什麽真才實學,何須對她畢恭畢敬。”張淺語不屑的哼了一聲。

白如萱搖頭輕歎,“十大道門同為天元正宗,同氣連枝,攻守相望。平白得罪一個派中長者,總是好沒來由。”

“好一個同氣連枝。”張淺語冷冷一哂,若有所指。

“回雪,你還不過來。”

道清散人走了幾步,回頭見回雪腳步遲疑,惱怒地喊了一聲。

“哦,就過去。”回雪朝楚煌做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慌慌張張的去了。

和道清散人走在一起還有幾人,卻隻遙遙站在別處,大約是看楚煌一行不過是些年輕男女,自重身份,未覺得有禮遇的必要。

其中有兩男一女,站在頭裏,猶為醒目。中間那人約摸三十餘歲年紀,頭戴摩雲冠,濃眉直鼻,麵容冷峻,頷下微微留著些短須,看起來甚是沉穩。他的身量高頎,一身玄色錦袍,上麵有金線花蹙,尊貴不凡。外麵罩一件黑色絨裘,手中持一把描金折扇,靜靜一站,直如鶴立雞群。

此人左首站一個麵遮白紗的女子,眉如黛翠,眸如秋泓,一身雪白狐裘,身姿嫋娜,大有遺世獨立之感。

右首站著得卻是一個相貌精瘦的漢子,麵容沉凝,皮膚粗礪,腰間斜插著一柄長劍,作武士打扮。

錦袍男子見道清散人一臉不悅,微笑道:“那邊的幾個少年,似乎和李道長頗為熟稔,安樂還未有過去拜會,怎麽道長好似和他們相談不歡。”

“秋水門一個小輩而已。”清道散人連忙收起怒容,和顏悅色地道:“都是些無足輕重之人,豈敢勞動安樂公子的大駕。”

錦袍男子沉聲一笑,也不謙遜。便和道清散人攀談起修道中的疑難來。

……

“看來那桃花源主此番驚動的人著實不少,我雖不常在九夏行走,看這些人的功法、形貌、衣著,兵器,九夏的四嶽六國,京畿王城,隻怕都有人前來湊熱鬧。近些年來,恐怕要算一大盛事了。”

辛昭在金風國中地位不低,平日對天下道門多有留心,一看形貌,再辨衣著,三看功法征候,四看奇門靈寶,其人的門派出身也就能十中六七了。

楚煌點頭道:“而且中間庸手不多,藏龍臥虎的倒是不少。”

“虧你還算個修道之人。”管方衡輕嗤道:“我還以為你隻認得妙齡女子呢。”

楚煌愕了一愕,卻是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辛昭聽的‘卟哧’一笑,打趣道:“楚兄,我二弟對沾花惹草的男人可向來沒什麽好感,你可得躲她遠點,免得她哪天看不過眼,大發神威,把你的吃飯家夥摘了去。”

管方衡輕哼一聲,仰了仰下巴。她本就身材修頎,跟前一站幾乎和楚煌比肩,肅殺之氣猶有過之。楚煌早知她不是善茬,想起她那柄寒光閃閃的大刀便覺得心頭微虛。

這時,後舷傳來一陣嘈雜之聲,隻聽有人高喊道,“大夥兒坐好了,要啟錨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兒赤著腳從底艙裏躍了出來,上身隻穿了一件藍色大褂,兩隻褲腿挽的高高,抓起甲板上的粗麻繩將鐵錨拽了上來。撮唇呼嘯一聲,船後應聲解了纜繩。劃水聲傳來,大船便離了岸邊,順著水流行進起來。

這裏風聲不大,船帆也隻拉起一半。兩岸皆是遠山碧樹,雲裏霞外,美不勝收。

幾人想起此行的去處,不由心神蕩漾,暗想著[桃花源記]的詩與文,看看和眼前的景物有無相合之處。

張無眠看那青年正要入艙而去,心中一動,連忙喚了一聲,“小兄弟留步。”

“這位道長,你是叫我嗎?”那人年紀不大,黑色臉膛,眼眸卻甚為精靈。

張無眠嗬嗬笑道:“敢問小哥如何稱呼?”

“我叫寶娃,在家中排行第七。”

張無眠長長哦了一聲,笑道:“這般說來,你可是兄弟七八個了,老人家真有福氣。”

“嗬嗬,我們兄妹八個卻不是父母生養的。”寶娃撓頭笑道。

張無眠聽的一奇,“不是父母生的,難道還是石頭裏麵蹦出來的不成?”

“那也不是。”寶娃靦腆一笑,“俺們兄妹都是青藤上麵接出來的。”

“你這小兄弟,看你貌相忠厚,誰知卻不誠懇。這等玩笑也是好開的。”張無眠怫然不悅。

寶娃愕然道:“你這老道長,我隻實話實說,怎麽又不誠懇了。我兄弟七人本來就是那青藤之上結出來的。”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寶娃心下不快,瞅了張無眠一眼,自顧自的去了。

張無眠搖頭笑道:“我看這小子虎頭虎腦的,樣子倒蠻機靈,誰知卻是個呆子。”

張淺語也覺得那寶娃言辭怠賴,見張無眠一片殷勤,落得個老大沒趣,頓時掩口失笑。

……

“楚兄在想什麽?”

辛昭本想聽聽張無眠從寶娃口中打聽點什麽,誰知兩人三句話沒說完便起了爭執,回過神來,卻見楚煌靠著船舷微微出神,不由抿嘴一笑,走了過去。

“想?何必要想。”

“楚兄此言,有四大皆空之意。”辛昭忍笑道。

“涅槃得道,真知真如,雖空不空。佛法說:佛即眾生,眾生即佛。佛坐七寶蓮台,化身萬億,眾生入六道輪回,業障纏身。佛終不是眾生,眾生也不是佛。”

“我輩修道所為何事?”

“超脫苦難,自在無為。”

“為何生而多難?為何無計解脫?為何難得自在?又為何無為偏為?”

“為何?你說為何?”

“你說?”

“六道無道,道也是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