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玫瑰的刺

辛昭大感興趣,正要旁敲側擊一番。隻見那華衣少年一抖馬鞭,‘啪’的一聲,城門官手臂已著了一記。他吃痛的叫了一聲,兩錠銀子從袖中滑出,‘啪嗒’掉落在地。

“這一行都是何人?”少年問。

城門官心頭發怵,拱手答道:“稟監軍,是……是客商。”

“為何收錢?”

“關……關稅。”

“收了多少?”

“兩……個銀錠。”

“隻有這些?”

“是……是。”

“大膽。你這狗才竟敢欺上瞞下。誰給你的狗膽。”少年聲音轉厲,呼左右道:“來人,拿他喂狗。”

“諾。”身後掌管獵犬的應了一聲,翻身下馬,牽著獵狗搶了上來。那獵狗吐著舌頭奔了上來,又跳又叫,頗為凶厲。

“監軍饒命。”城門官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說,多少?”少年冷冷發問。

“確實……是兩個銀錠。”城門官額上冷汗直冒,咽了口唾沫,勉強說道。

“喂狗。”少年怒哼一聲。

“誰敢。”不等獵狗衝上,城門官跳了起來,拔出軍刀,虎視眈眈。

“你敢反抗?”少年不怒反笑。

“監軍,飛熊寨的關稅都有定額,屬下隻是照章辦事。你要動用私刑。末將不服。”城門官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向城門退去。他手下掌管百八十號人,退回陣中自然要安全一些。

少年身邊一個副將模樣的輕咳一聲,小聲道:“監軍,城門官是淳於將軍內親,他隻是依例行事,並無特別過錯。監軍若執意處罰於他,恐於淳於將軍麵上不太好看。”

“淳於將軍的內親?”少年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驀的一拽馬韁,那白馬仰天‘嘶聿’一聲,躍到城門官麵前。少年揮鞭一抽,將他的皮甲打的四分五裂,外衣破敗如亂絮,兩張折疊好的銀票飄飛起來,緩緩落到地上。

“啊?——”城門官大吃一驚,顧不得身上狼狽,伸手就向銀票抓去。少年早從馬上躍下,一腳踩到他手掌上,靜如山嶽。城門官吃痛,趴在地上正好看到那少年的粉底薄靴,一身黑裘,華貴無比。他心頭湧起一股憤恨,揮刀便砍。少年飛起一腳正中刀把,將軍刀踢的紮入雪裏。

“你敢襲擊我。你們都給我看看,這狗材眼裏,還有尊卑上下嗎?”少年怒火填膺,一腳踹在城門官臉上,踹得他淩空幾個翻滾,摔到地上,鼻血長流,麵上青紫一片。

“讓你襲擊我。”少年一邊罵,一邊揮起馬鞭沒頭沒腦的抽打起來。城門官手下兵卒一個個看的提心吊膽,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攔阻。副將見少年毫無留手之意,心底不由慌了起來。連忙衝一個兵卒打個眼色,那兵卒悄悄退開兩步,快步奔向城門去了。

少年將兩人的動靜看在眼裏,卻是微微冷笑,隻作不見。看那城門官趴在地上不動了,少年收起馬鞭,緊了緊貂裘,便站在風雪之中,他抽打此人不過是做個姿態,至於此人的生死原本就微不足道,既然有人去請正主去了,他便不屑再費功夫在此人身上。

辛昭將少年的所為看在眼裏,又見他手下一個兵卒叫開寨門跑了進去,心中大是疑惑,“這人唱的到底是哪出呀?”

楚煌看了少年一眼,許多往事掠過心頭,他微微歎了口氣,“此人乃襄州侯孫賁之妹,人稱作赤練仙子的孫茗。”

“原來如此。”辛昭微感恍然。再看孫茗雖是一身男裝,卻也模樣俊俏,氣質出眾。看楚煌對她神情複雜,言不由衷,莫不是兩人有些情感瓜葛。

原來那少年正是孫茗,當日忘川穀巧遇,楚煌曾應孫茗、孫綽之請隨她們回南都去,以解孫翊突死造成的危局。哪知誤入招搖山,和孫茗的誤會越來越深,關係也越鬧越僵,終於雙方分道揚鑣,哪知一別逾月,又會在此處相見。

其實楚煌和孫茗並沒有多麽深厚的感情,隻是陰差陽錯之中有了一段親密關係,雖然算不得木已成舟,卻也讓人不能等閑視之。如若孫茗為人真像世間傳言那樣毒如蛇蠍也便罷了,可是楚煌隱隱覺得並非如此。若以孫茗和子衿相比,子衿誠然是空穀幽蘭,馨香怡人。孫茗則是多刺的玫瑰,雖不若子衿的恬淡風姿,也自有一種動人的美豔,既愛其美,又畏其刺。

這時,城寨大門稍稍打開,一聲長笑響了起來,一個猥髯漢子大步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軍將。楚煌看那猥髯漢子全身甲胄,身軀壯碩,氣度沉凝,猶如山嶽。想來便是飛熊寨總兵淳於猛了。那一男一女約摸四十來歲,男的麵容剛毅,留有短髭,女的身材苗條,頗有風韻,大約便是盧追星,萬荻花夫婦。

淳於猛老遠便拱手笑道:“三小姐狩獵疲累,淳於有軍務在身,未有迎迓。不知哪個不開眼的奴才,惹得三小姐如此動怒,淳於馭下不嚴,實在慚愧。”

孫茗冷淡一笑,踢了一下城門官,輕哼道:“便是這個狗東西,淳於將軍下了軍令,不準放入一個難民。這狗東西收人錢財,便敢徇私枉法。先是百般抵賴,後來抵賴不過,竟敢拔刀砍我,敢問這飛熊寨還是襄州侯的治下嗎?”

“三小姐說哪裏話。”淳於**笑道:“三小姐大人有大量,何必跟這等奴才一般見識。不瞞三小姐,此人還是我一個遠親,我也未料到他竟敢如此欺上瞞下。隻是三小姐看我麵上,還請留他一條性命。我自擺宴與三小姐陪罪便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軍令如山。”孫茗柳眉一揚,冷笑道:“我看方才淳於將軍一陣箭雨,殺傷了不少難民。真是寧可枉殺,不可放過呀。怎麽旁人孝敬了幾百兩銀子,便大開方便之門了呢?這個狗材性命本不足惜,不過既然淳於將軍親自求情,……”

“哦,”淳於猛輕咳一聲,拱手道:“還請三小姐賣我一個薄麵。”

“今日殺傷人命已是不少,本監軍本不想再開殺戒。”孫茗冷淡一笑,轉口道:“不過淳於將軍堅持為此人求情,那我便非殺不可。莫要天下人以為,將軍的內親是命,蘭澤國的難民便不是命。可讓天下人如何看我二哥,襄州侯。淳於將軍身為我二哥的心腹大將,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淳於猛麵色一變,冷冷地道:“監軍大人,逼退難民乃是為我襄州的安全考慮,本將也是迫不得已。監軍若有責難,本將自會向君侯陳說。至於此人,莫說親不親,念他為飛熊寨效力多年,便留他一命吧。此人是盧副將轄下舊人,監軍大人不看僧麵看佛麵,盧副將的麵子你不會也不給吧。”

淳於猛知道孫茗和南都那邊關係密切,孫賁讓她到飛熊寨來做監軍,也是不想她插手襄州事務。畢竟孫茗甚有威名,又是孫賁親妹,便是行事有些差錯,孫賁也不好責難於她。最好給她個差事羈絆一下。

監軍權勢雖大,淳於猛身為孫賁心腹,又是一關總兵,麵上雖對她恭謹有加,其實卻不甚買賬。孫茗雖有監軍之名,在這飛熊大寨中卻沒什麽可用的親信,便連身邊的副將都是淳於猛派在身邊的。隻是現在南方形勢嚴峻,南都少不得要和襄州攻守相助,孫茗想保南都,便不得不在襄州這邊虛與委蛇,好給孫綽爭取一些援助。這盧追星夫婦是飛熊寨舊有人馬,一直都是孫茗爭取的對象。淳於猛將盧追星搬了出來,她卻不好直言得罪了。

孫茗在寨中無甚實權,眼見得泰平軍聲勢日大,南都局麵危在旦夕,免不得有些愁悶。這日帶著百十軍士,遠去城外狩獵,誰知歸來之時,便看到許多難民受了箭傷,無辜難民受此荼毒,怎不讓人火冒三丈。飛熊寨不納難民入關,她是知道的。事實上泰平軍細作無孔不入,慣於驅趕難民生事,再假扮難民混入城中裏應外合,好多郡縣便著了此道。因此上,許多郡縣寧願背上不納難民的惡名,也不敢輕易放難民入城,自取其禍。隻是像淳於猛這樣,向手無寸鐵的難民,施以弓箭,便未免過於狠毒了一些。

孫茗早和淳於猛不對付,又知道城門官是淳於猛的小舅子,此人的妹子新被淳於猛收納,若是尋常遠親,隻怕淳於猛也不會如此落力。隻此人本身就行為不端,原先便是飛熊寨中強寇,現在換了身官兵的皮,倒大搖大擺作起威福來了,也怪他流年不利,收受賄賂正好被滿肚子火氣的孫茗撞見,赤練仙子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幾鞭下去不死也讓他脫層皮。

“來人呢,將這幾個細作給我抓起來。”淳於猛見孫茗還在遲疑,幹脆來個釜底抽薪,指著那幾個挑擔的行商,大聲道:“你這幾個細作,行跡早已暴露,還懵然不知吧。本將原想讓城門官將計就計,誆你們入寨,再慢慢收拾。誰知卻引起了監軍大人誤會,既然如此,便將你們一發拿了,交與監軍大人處置。”

眾人一聽便暗叫厲害,淳於猛這般一說,不但城門官收受賄賂之事可以輕輕揭過,他的所作所為反而變成淳於猛的授意之下行事,無過還有功了。

“這淳於猛倒是個狠角色。”辛昭嘖嘖道:“這樣一來,這幾個行商可就成了替死的羔羊。”

“行商?未必吧。”楚煌眯著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