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人事枯榮,主之在天
“白典……”楚煌長歎道:“五百年前,天狼原十族尚是茹毛飲血,與禽獸比伍,夜郎自是,蠻霸自居。白典將軍卻能力排眾議,引領三族共輔天齊帝立雍代夏,爭逐南北。三族得以衣食飽暖,在亂世中大放異彩。當此之時,典將軍也不愧遠見卓識之名。”
四人聽他說到五百年前從龍之功,麵上都有傲然之色。白貫臉色一緩,輕哼道:“天狼原十族俱是上古靈澤,各有一般能耐。所惜者其他幾族向來隻知以爪牙爭勝,我大兄一番識見始終得不到幾族認同。隻有我赤、青、白三族攜從龍之功,拜將封侯,皆有封地,處境與往日苦寒不可同日而語。……小道友能看出個中高明,也算是聰明睿智之人了。”
楚煌淡然一笑,轉口道:“白典將軍當年之舉固然是識見超拔,其它幾族不願相隨,也未必不是守成之計。我知四位所謀甚大,隻恐人心機詐,狂海之中難以禦驚舟,任你奇偉之才,也難免事與願違。”
“此語何說?”白典一抬眼皮,聲色不動。
楚煌就地虛行幾步,轉口喝道:“我請諸位試看一寶。”手掌一探,胸前紫芒閃動,將紫芯梧桐抓在手中。拂袖一指,梧桐躍到半空,光芒閃爍,盤旋之中,現出六種異色光練。
四人統帥三族,爭南逐北,修為不淺,閱曆亦夥,自然看出紫芯梧桐是件不凡之物,不由挪步上前,仰起頭覷看。
白典沉吟道:“小道友此寶詭奇變幻,好似上古元力之寶,自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道友年輕氣傲,還須善自深藏,所示非人,恐罹不測之禍。”
楚煌眉尖輕挑,向白典合度一禮,“多謝典將軍箴言。”白典神情微訝,連忙揖還。
“不瞞將軍,楚煌此舉豈是為奇寶眩人哉?諸位請看,此寶周身之六色光練,喚作六識神光,各有奇異法門。黑光通幽,可知過去。白光通顯,可明未來。四位雖是一世雄傑,蝸居此處五百年有期,隻怕早已忘記世間有滄海桑田之變了吧。”
楚煌侃侃而言,反手一指,鳳炎真勁打到梧桐黑光之中,光芒一幻,梧桐之形漸漸隱沒,現出一片數尺方闊的紫色光幕。
光幕中夜色連天,小雨淅淋。接著是雷霆大作,一個人骨霍然站立,在死寂莽草間施展起一路刀法。
赤越‘哎喲’一聲,指著光幕一臉驚異,“這不是王朕那老家夥嗎?”
白典、韓濁浪相顧動容。隻見光幕中王朕長刀霍霍,隱然有開天辟地之勢,所部雍卒如夢方醒,紛紛振戈而起。再後來,便是柳惟一、餘奢撕破天羅地網,飛身叱吒,三人簇擁一處計議不定。
白貫嘿然道:“敢情這三個老家夥終究破陣而出了,這下倒好,我老貫五百年不動刀兵,‘削嶽大斧’早就饑渴難耐了。”
白典雙眉聳峙,輕哼道:“二弟噤聲。”
光幕中圖景再變,天風海雨,雷電交加。天崩地坼之中,地宮掀開,三族武士拜伏於地,歸元鼎出,刀精現世。施為之下,大破諸天星宿陣,遊紅絲所係,三族武士精血盡被鯨吞,骨朽神毀,紛紛栽倒,倏時化作飛灰。
四人呆愣半晌,白典猛然雙目盡赤,仰天怒叫,噴出一口濃血。
“不……”
“大兄——”白貫慌忙攔身抱住,一臉憤然。
“陛下,”赤越怒哼一聲,強壓著火氣問那龍袍人,“小臣敢問那圖中所示,可是真的?”
龍袍人冷淡一笑,“真如何,不真又如何?君要臣死,臣安敢不死。赤越,你要謹守臣下的本分。”
“你……哼——”赤越黑臉沉沉,作聲不得。
“敢問陛下,我三族武士有何過錯?遽爾招此魂飛魄散之厄?”韓濁浪追問道。
“三族武士乃是為朕盡忠。待朕再掌乾坤,從優撫恤便了。”龍袍人拊掌身前,麵容有如古井不波。
“嘿,”白典推開白貫,挺直身體,怒聲道:“優撫?我三族隨陛下出生入死,埋跡荒山。願守臣節,不敢有怨言。若是兩軍廝殺,刀槍無眼,三族疲弱,即便屍積如山,我白典猶懼不能盡忠。可今日……今日勢非萬險,情非迫促,三族無錯,陛下何以夷滅我族?……咳……”他說著氣怒攻心,又是一陣急咳,雙目腥紅,卻死死盯著龍袍人,煞也不煞。
龍袍人沉默半晌,緩緩道:“不論是兵戰之險,還是廟堂之上,為臣者,精忠死難,誰敢多言。赤、青、白三族隨朕多年,朕素知爾等勇武。鎮殿四將乃朕左膀右臂,肱股庭柱,君臣相知,從不相負。當年,朕無奈以死避禍,爾等護衛朕一縷精魂,幹戈萬裏,九死無恨。真大雍之矯矯勁旅,朕心甚慰。
……白卿,當年‘卸甲’逼迫,群賊窺伺,朕守著一縷精魂藏在這荒蕪刀內,實已是強弩之末。要布那‘天羅地網鴻蒙初臨陣’惑敵之心,斬除爪牙,豈是易為?所幸三族武士人有奮死之心,矢誌化氣,便有天地偉力,實是人間至大剛直之氣,江海難沒,幹謁雲霄。朕不得已借三族武士之精血,布陣驅敵,陣成之時,眾武士便與大陣氣血相連,陣在人在,陣毀人亡。人事枯榮,主之在天,豈是朕私心所願?”
四人聽龍袍人一番言語,都有唏噓之意,赤越抱頭蹲在一旁,唉聲歎氣,一臉晦色。
楚煌收了紫芯梧桐之法,卻是暗自驚詫,以天齊帝之能,世間又有何人何事,竟要他放棄大好江山,帝尊之位,假死避禍?
白典緩步上前,朝龍袍人謹行一禮,平靜說道:“白典自幼修行,粗通經史。豈不知天地有不仁之心,伴君有虎食之憂。上古四靈爭雄,龍鳳製霸,終歸於人治。我十族先祖多是流徙之人,不服約束。粗通一技,不附於妖,不列於獸。雖自視為上古靈澤,王化多以為裁汰之民也。”
龍袍人點頭道:“中土君王尊華夏而賤夷狄,呼天狼原十族為獸人,肆意踐踏,不知蠻夷中也多有豪傑藏伏。王侯將相,豈有種乎?”
“將相無種。”白典喃喃一句,眼睛中現出緬懷之色,慨然道:“五百年前初遇陛下,陛下尚為草莽之雄,高談闊語卻能發聾振聵,白典自愧不如,欣然悅服。”
“白卿語謙了。”龍袍人撫須一笑,“白卿實有宰相之才,奈何中土華夷之分根深蒂固,輿圖草創,朕雖執掌乾坤,軍國大計卻多有掣肘。……朕要你做這鎮殿大將,一來你我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朕要事事倚重。二來,雖無宰佐之名,卻能常備顧問,為朕分憂。惜乎?未能盡卿之才,朕心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