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房契

安致遠把他遍體鱗傷的身體放在幹草上,重重喟歎一聲。

安悅默默的蹲坐著,一臉的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姑娘,你多大了?”

“十歲了。”

安致遠翻了個身,疼的他嘶了一聲。“十歲啊……”接著開口道,“我也有一個女兒,她年紀跟你差不多大了。”忽然想起那個膽小不愛說話的小女孩,每次見他的時候,總是躲在她娘親的身後。他不喜歡那個孩子,因為她看上去木訥愚笨,一點兒都不想他。嘴角突然浮起一抹苦笑,自己離開的時候她那麽小,早就把自己忘了吧。

摸摸臉上,居然一片的濕潤。

安悅心底微微一怔,女兒,他還記得那個女兒嗎。開口道,”既然你有家,那你為什麽不回去呢?”

回家?安致遠內心一片晦澀,他又何嚐不想回家。隻怪當初自己做的太絕了,氣的娘親吐血,把他直接趕出了家門。如今自己落魄如此,哪裏還有臉麵回家啊。

屋裏一片安靜。安致遠躺在幹草上,把自己這麽些年的事情像放電影一般,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心裏鬱鬱不得消散。

安悅低著頭,用硬的幹草在地上比劃。嘴裏還喃喃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千古……”臉上一片茫然,不停重複那兩個字,後麵是什麽,她怎麽就是記不起來了呢。重重的拍打著腦袋,怎麽這麽笨。

“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安悅驚訝的偏過頭,見安致遠緩聲念叨著。滿臉的激動,”對對,就是這個。你也會嗎?”眼底是熾熱的光。

安致遠點點頭,繼續念叨著:“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一臉意猶未盡,接著長籲一聲。

回過神來,發現旁邊的小姑娘一臉渴望的望著他。內心一動,“你想學?”

安悅用力點著頭。

安致遠內心忽然有了絲慰藉,似乎人生有了一絲可以繼續下去的了理由了。他找了一塊堅硬的石頭,把那首詞全部抄寫在地上。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

他念,安悅也跟著臉。一張小小的臉上求知若渴的目光。

反複的念叨,反複的教導。安悅遇上不懂的就直接問他。到了後來,安悅已經可以大概的把整首詞念出來了。她還讓他教他如何寫字。

安致遠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字,笑道,“這哪是寫字啊,簡直就是小蟲子亂爬。”

安悅臉一紅,立馬低下了頭。

“如果有筆墨紙硯就好了,我可以教你怎麽握筆,那樣你就可以規範的習字了。”

“真的嗎?”安悅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驚喜神色,“太好了。”

安致遠瞥了一眼外麵,天色都快黑了。便開口道,“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小心家裏人擔心。”

的確,天色有些晚了。可是安悅還是有些念念不舍,“那我明天再來找你,你一定要教我!”

安致遠點點頭,臉上帶著一抹他也沒有察覺的笑。這個小姑娘雖然天資並不聰穎,但是她的渴望和堅定的品格感染了他。

“我叫阿悅。”安悅回頭說道,把手上的鐲子取了下來放在了他麵前,隨即跑了出去。

安致遠震愣的撿起鐲子,神色莫辨。

院子裏的雪慢慢消融了,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就連屋內都冷了好幾分。倩兒把窗子都一一關上,留出幾個側窗的縫。加了些炭火,用杆子還在裏麵翻著。

忽然屋內一陣香香的味道,安悅驚喜道,“倩兒姐在烤紅薯?”

“是啊。”倩兒把頭湊了過來,手指輕點她額頭一下,“貪吃鬼待會兒就有口福了。”

安悅笑著點點頭,吃完又香又甜的烤紅薯後。她心裏現在一心想著去學讀書去,從桌上又拿了兩個烤紅薯,偷偷塞進衣服裏。燙的皮膚火辣的疼。可又不敢叫出來。“倩兒姐姐,我吃飽了。出去玩咯。”

趁著晌午的時候門口沒人,安悅手按在衣擺上,偷偷溜了出去。

“先生,我來了!”聲音一響起,安悅就溜進了門。

安致遠正拿著石子,埋頭正在寫著什麽。

聞見聲音,抬頭笑道,“哦,阿悅來了啊。”

安悅走了過去,發現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步子都不敢移了,生怕破壞了這些作品。

安致遠不好意思的笑笑,“寫的有點多了,你可能今天學不了這麽多。可我就是想多教點兒給你。”

心裏,突然軟了那麽一些。忽然想起衣服裏麵的烤紅薯,趕緊捧著拿了出來,“先生,吃紅薯。”

眼底微微一怔,接了過來。都沒剝皮,就直接大口大口的啃,香甜軟軟的烤紅薯,吃的他心裏又是開心又是酸澀。嘴邊都一圈黑了。

“好了。”抹抹嘴,“我們來上課吧。”

安悅專心致誌的聽著,邊聽邊用心記。手也不時跟著在一邊學。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嘴上喃喃記道,“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忽然想到什麽,“先生,是說即使是小惡也不能做,而即使是在小的善也要去做,是這樣嗎?”

安致遠笑著點點頭,“是這樣的,再小的事情你也不能忽視,小惡或是小善,都會慢慢放大,而影響到大的事情。對於一個人來說,將會影響其一生的。”

“是嗎?”眼底浮現一抹沉思。

“是啊,來,我們繼續學這一句。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意思是到了寒冷的冬季,這才知道鬆樹柏樹是不凋謝的,比喻修道的人有堅忍的力量,可以耐得困苦,受得磨折,而不至於改變初心。”

安悅認真的聽著,心裏默默記著。

不知不覺中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學習的日子安悅總覺得過的很快。

五日後。

蔡萍見安悅坐在桌前,聚精會神的,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

“悅兒、悅兒……”連著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過來。這孩子……無奈的一笑。自從那日劉能那樣一番話後,她就去跟大夫人攤了牌,好在老夫人在家還有幾份威信。幫著她說了幾句,大夫人跟她道了歉,保證以後再也不做這些事情了。可是一想起那些發生的事情,就心如絞痛,徹夜難眠。

“娘親,娘親。你怎麽了?”安悅趕到了她身旁,“是不舒服嗎?要不找大夫看一下。”

“不用不用。”蔡萍擺擺手,忽然想到什麽,把安悅拉到了一邊,“悅兒,我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從夾層的櫃子裏翻出一個銀色的小盒子,掏出一把銀鑰匙,手輕輕轉動打開了它。安悅驚訝的看著娘親從裏麵拿出來的東西。

“這個……是、房契?”安悅簡直無法相信,娘親手裏怎麽會有這些房契。

蔡萍點點頭,“當年娘親在家是最小的女兒,爹娘他們總是擔心怕我在夫家吃苦,就給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這些房契是娘的爹爹偷偷塞給我的。”

安悅基本上會認一些字了,再加上這些天來她不斷的牢記背。房契上的字她都識得,這其中兩個門麵不就是安家做了茶莊的那兩個嗎,還有一個安悅記得那好像是賣脂粉的。

“娘親,你怎麽把門麵給大夫人了?”心裏有些焦急,要是大夫人知道那些是娘親的產業,收回來得多麻煩啊。

蔡萍解釋道,“沒有沒有,是當初嫂子想租幾個門麵,在飯桌上提起了,我就說我大哥那裏有幾個空門麵,就以很低的價格租給她了。”蔡萍的大哥是做茶生意的,根據安悅的記憶,上輩子他生意越做越大,都做到了京城。

經過這麽些天來,蔡萍越來越感覺到悅兒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所以決定把一切都告訴她。而安悅陷入了沉思,這麽說來,上輩子大夫人占有的不僅是娘親的那些金銀飾品銀票,還有娘親的幾個門麵了。眼底一片冷冽,緩緩開口,”娘親,他們交的租金呢?”

過了一會兒,蔡萍才開口,“本來開始幾年嫂子都會把租金交給我的,可後來她似乎忘記了,就沒有再繼續交了。”

什麽?安悅心底一片憤怒,她知道以自己娘親的性子是絕對不會主動去要的。問了娘親日期,在心裏默默計算,如此說來的話,大伯母已經有六年沒有交租金了。心裏默默念叨,豈會有真麽便宜的事情。仰起頭對娘親道,“娘親,你快把這些收好。不要讓別人發現你擁有這些門麵。”

蔡萍點點頭,把盒子鎖了起來。

自從上次把安悅推進冰水裏之後,安夢就很少來找安悅了。沒想到這會兒安夢手裏拿著兩串冰糖葫蘆跳了進來,“安悅安悅——”

安悅有些疑惑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