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為了當年的誓言
安悅寫了一封信給蘇墨,在她待在洛城的日子裏,他已經修了三封信了,一直沒能給他回信,心裏頗有些內疚,在信裏,她描述了在這裏的現狀,雖然暫時沒能順利進入洛林書院,可是文景會即將開始,她正在為這個做著準備,而且也把收養石頭和木子的事情寫了進去。
望著白紙上清秀的字跡,恍然想到些什麽,在紙上寫上一句話,不變初心,聽聞俞鶴臨在落山山頂的白雲寺待上一段時間,想到這裏,眼底多了抹希望的光,她如今雖然一直在學習,可是她深深感覺到了自身的不足,倘若一直下去,進入洛林書院將會變成一件永遠不可能的事情。
“安悅姐姐……”
眉眼彎彎的石頭屁顛屁顛的跑了進來,安悅聞聲轉頭望去,嘴角帶著笑,“石頭,什麽事啊?”
雙手捧著一個黑呼呼熱騰騰的紅薯,“安悅姐姐,是烤的紅薯哦,很好吃的……”
安悅見他手被燙的紅彤彤的,趕緊接了過來,揉揉他的頭,心裏多了抹心疼,邊剝著皮邊開口問道:“那石頭呢,你吃了沒?”
“吃了吃了,可好吃呢!”石頭仰著小臉,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小芳以免安悅被打擾到,牽著石頭的小手離開了。
吃完香甜的烤紅薯,安悅沉澱了一下,在白紙上寫下自己內心的感受,她愛的覺得重要的人,娘親,芍藥,還有倩兒姐姐,小芳,石頭和木子,他們都是她最愛的人,想要好好保護的人,她需要做的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進入洛林書院,想到這裏時,心裏多了抹黯然,倘若不是自己因為一些事情分了心,也不至於讓他們擔憂到如今了。
晌午的時候,安悅從房間裏出了門,發現石頭木子和小芳都不在屋裏了,再往桌上一看,上麵有一張紙條,看了好久,安悅才弄明白,上麵一條小魚一個桶,看來他們去捕魚了啊,忽然想起木子說過自己捕魚賺錢的提議,深深的看了一眼,帶上自己小包袱出了門。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倘若能清楚的明白自己在世上的意義以及萬物的饋贈,又怎麽不珍惜每一刻每一分呢,安悅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一個年輕的小和尚抱著一本金剛經站在一邊念著。
圓形的小桌前又三人,其三人分別是無為大師、俞鶴臨還有程涉,整個房間裏隻能聽到念叨金剛經稚嫩的聲音。
過了一陣兒,無為大師開口了:“貧僧還是希望公子能夠考慮一下,關於遁入佛門之事。”
俞鶴臨瞥了眼跟自己年齡隻差十歲不到的程涉,世人都認為世上沒有完全的美滿,可是他的存在似乎在推翻這種言論,自從五年前見了無為大師第一眼開始,每一年無為大師都會提這種要求,原因是,他有佛學的慧根。都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大師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程涉的臉上一直保持著淡淡的笑容,骨節分明修長的手執起桌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有些悠遠,“多謝大師看的起我,倘若紅塵間還有一絲的執念,我就不應該遁入空門。”
俞鶴臨忽然想到什麽,“莫非,公子還執著於那個位置?”
程涉搖搖頭,“並不是這樣的,比起大哥,我知曉三弟更合適,但是如果我能作為潤滑劑,讓裏麵少一些殺戮,豈不更好。”不是他心善,似乎在娘親那個時候離去時,他就明白了許多。
瞥向窗外的眼神變得悠遠,很久之前,他隻是一個浣衣局裏不被重視的皇子,隨便一個婢女或是太監都能把他羞辱一番。
他不怕被打,就是害怕娘親被他們戲弄,他還清楚的記得那婢女在送來的飯菜裏放死老鼠,在吃到那黑色的尾巴時候,心中的那種怒意和恐懼。
那個時候,他就默默的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娘親跟宮裏的妃子一樣,受人尊重,過上繁榮的生活,漸漸的,他開始在外人麵前表現出懦弱,一步一步的退縮,即使百般侮辱,他也是咬咬牙硬挺過去。
可是就在他慢慢展露頭角,讓他父皇另眼相看的時候,他如同一頂紅日冉冉升起的時候,娘親她去了,臨走前,死死抓住他的手。
他沒有做錯,卻沒能視線自己的願望,那個占滿他的心的人去了,一切的榮譽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忽然覺得人生的幻滅感,是什麽支撐著他到了現在呢,他也在一路走一路找,記憶中似乎有這麽一段畫麵,那個時候的他為了躲避四弟的白色豹子的追捕,滿身是傷的爬到了樹上。
對上樹下那個嬌嫩的小姑娘的時候,他忽然摔了下去,對上那雙烏黑純粹的眸子,他不能直視這種幹淨簡單,心裏產生一種排斥感,帶著傷痕隻想遠遠走開。
可是她攔住了他,吹著胳膊上的傷口,那種感覺,居然跟記憶中娘親給他梳發的感覺重合了,恍然中,心頭一跳。
“你在想些什麽?”
俞鶴臨的一句話把他從思慮中拉了出來,嘴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一段往事。”
無為大師忽然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我這一身看中的弟子隻有兩個,一個是當年的蘇子言,一個是你,隻可惜啊……蘇子言最終還是死於非命,即使到了圓寂之時,我也不能忘懷啊。”深深感歎一聲。
歎氣蘇子言此人時,俞鶴臨眼底一亮,“大師說的蘇子言,是否是當年被稱為第一國手的蘇子言,據說他曾經用一局棋打敗了前來挑釁的鄰國。”
無為大師點點頭,“的確是他,不過自從他去了大漠以後,沒了消息,後來又傳出他落崖而死,他傳奇的一生就結束了。”
一語作罷,幾人喟歎不已。
***
安悅抿了抿唇,心裏有些猶豫,攔住了在白雲寺前掃地的小僧,“請問一下,俞鶴臨先生在寺裏嗎?”
小僧疑惑的想了想,頓時咧嘴一笑,“你說俞先生啊,他每個月這個時候就會跟無為大師談論佛理啊,當然在,不過施主是先生的什麽人?我好通報一聲。”
安悅暗自想了想,緩緩開口道,“我是俞先生的學生。”
“好,那我這就去通報。”
望著小僧趕著小跑進去,安悅這才鬆了一口氣,抬眼望著高大宏偉的寺廟,閉上眼,心裏虔誠的默念,小女子在佛廟前說了此等誑語,實屬無奈,還請菩薩能夠原諒信女。
“施主,跟著我一起進去吧。”
安悅點點頭,輕輕抬起裙角,踏過高高的門檻,走過穿廊,可以聞見燃香的味道,讓人心情頓時平靜下來,似乎塵世的一切都已遠去,隻剩下虔誠的念佛聲。
“到了。”小僧推開了門。
安悅不卑不亢的走近了門,望見屋裏的三人,身子微微伏下,望向白胡子的無為大師,“無為大師。”
再轉向俞鶴臨,“俞先生。”視線慢慢一轉,在對上那麵如冠玉、俊朗無雙的麵孔時,心底微微一怔,可還是麵不改色道:“這位公子是……”
程涉慢慢打量著她,眼底倏地有絲波動,有瞬間消散,“程涉。”緩緩道。
“程涉公子。”恭敬道,頓時明白此人便是那世人口中第一公子程涉。
俞鶴臨帶著一抹笑,疑惑道:“何時我曾多了你這個學生,我怎不知?”
安悅轉過身,臉上的笑絲毫不減,“學生自小讀著先生的作品,曾記得先生初期的那種肆意的詩文,鮮衣怒馬年少時,一日看盡長安色,再到中期的理想受挫的不滿,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以及到後來的,對神明的詢問,似乎到了一個懷疑人生的階段。”
俞鶴臨聽到這裏,內心一怔,眼前這個年紀尚幼的女子居然對他的詩有如此深刻的理解,那種內心的共鳴感差點讓他不淡定的表現出來,是啊,這個世上又有幾個人懂他,臉上帶著一抹欣賞的笑,“這麽說,你還不是洛林書院的學生?”
安悅淡淡一笑,“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後不是,現在先生不能成為學生教導老師,是學生的遺憾也是先生的遺憾。”
聽她她這番自信的言論,俞鶴臨哈哈一笑,頓時對安悅更加產生了好感,“好好,坐下吧。”
安悅慌張的內心總算安定下來,在她手垂下輕輕覆上胸口時,程涉似乎瞥了她一眼,那眼中的神色,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看似鎮定實則慌張的內心,低下頭坐在蓮花墊上。
“對了,為何我會看你有些眼熟?”俞鶴臨疑惑的開口。
安悅壓著雙腿上坐著,直起後背,帶著淡淡的笑開口道,“那是因為在靈城安府時,先生曾經見過我,還記得那時梅花綻放指頭,我曾告訴過先生一定要像梅花一樣做一個不畏嚴寒努力奮鬥的人,為了當年的誓言,所以,我來了。”綻放了一個堪比旭日光芒的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