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藤萼街。

熙攘喧鬧,人流湧動。這條街,是邊城裏最繁華的一條街。各色各樣的人都有,寬闊的街道兩邊,各類建築林立,有店鋪,有地攤,也有操持著獨特叫賣聲的跑商人。

當然,還有補給的驛站,豪華的旅店,小酒館,老茶寮。

藤萼街的轉角。

一間別致的酒館。

老舊的銅模門輕輕張合著,點點銅綠斑駁,像是在回憶著過往。旅人、過客、不明身份的人,紛紛推開它,來來往往,仿佛這扇門的裏外,就是那不願被河流衝刷的流沙,卡在時間的裂縫中,短暫的停泊。

“追憶”。

掉色的招牌晃晃蕩蕩,淡藍色的魔晶石鑲嵌在銀質招牌的周圍,發出莫名憂鬱的光澤。

看起來,這間酒館開了很長時間了,也許,在沒有時間概念的神界,在很世俗的邊城,它就像獨自蹉跎歲月的旅者,在兩者間似乎並不明朗的矛盾中,品味著一天一天過去的日子。

無盡的生命,不得不麵對的生活。

當著兩樣東西被糅合在一起,活在其中的人,會否懂得,其實那些忘不掉的歌謠,才是蒼白中的一縷柔軟的慰藉。

懷舊,隱約的刺痛,還有突然間浮出心底的模樣……

追尋著回憶的腳步,一夕,卻逝水而去。

也罷。短暫的想起,也算。放下酒杯,輕輕一笑,搖搖頭,起身離去,重又回歸到生活的軌跡,回歸到該走的路。

結束就結束,漫長的年月本就排斥著真實。

什麽都可以忘掉,不是麽?

酒館內不大,裝潢也不豪華,大約二十幾張木桌錯落有致,雕刻著花紋的吧台立在酒館靠門的左邊,那些紋路都有些模糊了,黑黑的銀鏽斷斷續續的在紋路中延伸。

按照常理,這種酒館氣氛應該是很喧囂的,到處彌漫著烈酒刺鼻的氣味、熱烘烘的汗味、以及胡咧咧的吆喝和叫喊。

可是這裏卻異常安靜。

所有的人都在靜靜的等待,目光幾乎都落在了酒館大廳最裏麵那個空空的台子上。

一個大約兩米高三米寬的白玉台,台階直通往酒館內堂。

這時,一個身影順著台階走上了白玉台,在台子中央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同一時間,所有人都微微閉上了眼睛。

然後,琴聲悠悠響起……

宛如在靈魂中輕柔的訴說,宛如墜落凡塵的飛星,流彩已逝,卻帶來迷蒙的天籟。

這是一個相貌絲毫不起眼的女子,皮膚黯淡無光,長長的白發盤起,懷抱一把有點舊的豎琴,發黃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

琴音美妙到了極點,幾乎讓人忘記了她的容貌。沒有人在意彈琴的是誰,卻都期望這琴音永遠不要停歇。

一曲罷。女子退去。

久久,人們從陶醉中恢複,繼續笑著,繼續喝著酒,繼續放鬆著自己的情緒。他們甚至記不得是誰彈奏的這曲天籟,他們隻是經常出現在酒館內,等著聽一首琴曲。

酒館除了外麵的大廳外,裏麵是可以居住的房間。房間和閣樓圍成了一個庭院,麵積也挺寬闊。庭院中,種著一些植物,也算一個小小的花園。

原木和大理石混合建造的一座兩層的閣樓下,剛剛彈琴的女子正坐在一張小石凳上出神。她的懷中還抱著琴,隻不過不是那把普通的豎琴,而是一把造型別致的木琴。

“憶,來聽你彈琴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個男子走了過來,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容。他的臉有點圓,看上去很年輕,單眼皮,說不上英俊,卻給人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壯實的身形很挺拔,雖然不高,但陽剛氣十足。

叫“憶”的女子沒有說話,依舊出神。

“為什麽不用琉特琴彈奏?”男子問。

男子在憶的身邊足足站了有一分鍾,她才反應過來。“雪特,你剛剛說什麽?”

“嗬。”雪特笑著,指了指憶懷抱的琉特琴,“我問,你為什麽不彈這把琴。”

憶愣了一下,搖搖頭。

“算了。你喜歡就好。”雪特不介意的擺擺手,“雖然聽不到琉特琴那仿佛可以沁入骨髓的低音,但可以聽你彈豎琴,我也很滿足了。我常常在猜,你來神界之前,肯定是某個物質位麵最頂級的樂師。”

憶沉默不語。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雪特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蹤影。

“你不也神神秘秘的……”憶輕聲自語著,“每天都在邊境荒原裏流連,就像在尋找著什麽,那麽多年了,難道每天如此?”

荒原的風很幹燥,從一望無際的荒涼中湧進城裏,然後來到這庭院中,弄得樹葉沙沙作響。

憶拔出了木質頭釵,放下了發髻,白色的發絲垂落,柔軟如詩。

她站起身,朝閣樓內走去,即使一襲非常樸素的布裙,也掩飾不住她婉約如水的氣質。曼妙的腳步盈盈,卻聞輕歎聲幽幽。

誰讓她怨,又是誰,讓她念……

“為什麽不彈琉特琴……”憶站在閣樓二層的窗前,望著遠方,目光中,是淡淡的哀怨,“因為一個人……他已經忘了我,忘了我彈琴的樣子,忘了琴聲中許下的諾言……”

閣樓二層的房間不大,一桌,一床,一椅,一個舊木櫃,僅此而已。

“就這麽過吧……”憶輕撫著耳畔的發絲,“我以前不也是這樣的麽,一個人,也不覺得有多孤單……”

突然,她笑了,“真正的寂寞,原來是你留給我的……我真的很傻,一而再的被傷害,卻執迷不悟……甚至還在心裏傻傻的期待,你有一天會出現在‘追憶’裏,聽到我的琴聲……”

憶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笨蛋,要學會忘記了,重新習慣一個人的生活,重新變回那個隻為自己的依琳!”

她轉身走到木桌前,坐下,拿出了一個木匣子。

那個她的門托弗洛老師留給她的木匣子。很舊的木匣子,連邊城窮人家的儲物盒都比它好看。

依琳打開了木匣子。

“這是!?”

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

嗖。

藤萼街的一座尖塔上,虛影一閃即逝。

“他幹嘛?”赫缺出現在尖塔上。

“他怎麽了,突然變得不正常起來。”斯汀揮動著死亡權杖,尖塔上的空中,一道縫隙緩緩閉合。

“好像發現了什麽,直接瞬移走了。”赫缺道。

“是有事吧。”斯汀想了想道,“撒加知道怎麽處理,你還是按照他說的去做吧,阿薩、奧蘭多他們四個已經開始在邊境荒原裏搜尋了。”

“你呢?”赫缺看向斯汀。

“我做不來這些事情。所以找地方冥想去了。你們找到了通知我。”斯汀丟給赫缺一個魔法訊息石,然後幽綠的死亡權杖一揮,眨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白光中。

“這家夥!”赫缺瞪了空氣一眼,身上鬼火一閃,隱沒在了尖塔下的人流中。

……

“追憶?”

一個男人悄然無聲的出現在了街角的一間酒館門口,抬頭望著那鑲著藍色魔晶石的舊招牌。

漆黑的頭發蓋住耳朵,垂在顎邊,長短不一,參差不齊,有些淩亂,卻透著堅韌和倔強。他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黑袍,很修身,袖子卷起,小臂上很多傷痕,銀質的雕花腰帶勾勒著他細而有力的腰身,讓他修長的身形顯得更具爆發力,白色的布褲紮在生鐵長靴中,黑白分明得很好看。

“為什麽會聽到依琳的琴聲?”撒加摸著右臉上的疤痕。

推開門,撒加走近了這間叫“追憶”的酒館。

看到這樣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酒館裏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朝門口望去。

一個女侍者走到撒加身邊,小聲問:“大人,請問您想坐哪?”

撒加看了女侍者一眼,深邃的眼眸中透出的淩厲不禁讓女侍者退了一步,滿臉通紅。

“那裏好了。”撒加走到了角落靠窗的一張木桌前,坐了下來。

“請問……”女侍者跟著過來了。

“隨便。”撒加打斷了她,整個人透出一股冰冷的沉寂。

“是。”女侍者隻覺得心底莫名湧出了一股恐懼感,慌忙離開。

六道法則的氣息感覺還是這麽明顯?撒加眼中一動。難道一定要感悟到後麵的奧義才行?撒加閉上眼睛,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兒,酒杯放在桌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

一個缺口的高腳銀杯,杯中的酒漿紅紅的,色澤有些渾濁,撒加一看就知道是品質不高的烈酒。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覺很辛辣,燒喉嚨。

皺了皺眉,撒加放下酒杯,這時他看到了酒館大廳盡頭的白玉高台。琴聲好像就是從那裏傳來的。撒加凝神靜氣,用靈魂境界搜索著上麵殘留的氣息。

的確是懂得法則的人的靈魂氣息!

撒加的心開始跳了!

驀地,他又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水係法則,和依琳的靈魂氣息感覺完全不同,彈琴者的靈魂實體,就像雜亂無章的線條,理也理不清。

這壓根就是一個還沒入門的法則。依琳感悟“水之柔和”那麽多年,以前的實力都快接近低位神頂峰了,就算斯汀告訴過撒加“魂聚”這個究極亡靈魔法會對原本的法則產生影響,但法則屬性是不會變的。

撒加知道,依琳的靈魂差點消散,多虧逸風來深淵找斯汀,然後用巔峰魔器級的魔法卷軸儲存了最高級的亡靈魔法“三極”中的兩招“魂聚”和“魂生”,救了依琳。

對於這件事,撒加是非常感激逸風的,不過同時,他也對逸風為什麽會那樣幫助依琳產生了疑問。他想不清楚,隻可以確信一點,那就是逸風絕不是因為喜歡依琳而做這些事,一定是另有隱情!

突然,一個陌生人坐在了撒加對麵。

“榮幸啊。”陌生人露出了笑容,“竟然有如此實力的人物光臨我這家小酒館。”

兩道淩厲的光芒從撒加眼中射出,落在了陌生人的臉上。

“你好,朋友。”陌生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個酒壺,咣的一下放在桌上,“這些不長眼的侍者,用這種酒招待你。”

呼,一股氣息卷上了撒加麵前的酒杯,酒杯消失了,可酒漿卻還留在原地,懸空漂浮著,似乎裝盛它的高腳銀杯從來沒有離去過一樣!

啪的一聲,很輕。

那個高腳銀杯居然回來了!

兩根手指夾住了杯腳,“不好意思,我覺得這酒挺有味道。”

一飲而盡,撒加隨手一捏,銀杯化成了一股青煙。

“哈哈。”陌生人笑道,“好精準的氣息控製力!”

“你也不差。”撒加毫不客氣的指著桌上的鐵酒壺,“不是要請我喝酒麽?擁有主神實力的酒館老板。”

……

打開的木匣中,一塊金色的牌子靜靜躺在裏麵,淡淡的金光散發出來,一點都不強烈,卻讓人連呼吸都很困難!

依琳驚訝的望著那菱形的金色牌子,表麵的花紋看上去異常尊貴!

“秩……秩……秩序令!”

依琳用力捂住胸口,終於迸出了幾個字。

“這是……”依琳不知不覺流下了一行眼淚,“這是父親他……他送給母親的秩序令啊!”

“你還是打開了。”

一個俊逸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了房間中,嚇了依琳一跳。那男子一頭墨綠色長發,隨意披在肩上,氣質飄逸如風。

唰。

男子身上發出一股如劍的氣息,瞬間造成了一個防禦氣場,籠罩了庭院中的這座小閣樓。

接著,另一個卷發男子出現在男子身後,一臉滄桑的感覺。

“修,修爾達因!”依琳認出了卷發男子,吃驚無比。

“依琳神使,您回來了。”修爾達因恭敬的道。

“豬啊你!”那墨綠色長發的俊逸男子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修爾達因的胸口,“我們該叫她什麽?”

看到那男子的舉動,依琳驚訝的表情僵在臉上……即使她思維敏捷、曾是機關算盡的神使,此時大腦依然一片空白——這個男子的氣息太可怕了!不止是他,就連在奧菲拉爾大陸上不如自己的聖裁所所長修爾達因,此時的實力,依琳也完全看不透,根本感受不到一點他們的氣息!

突然,他們單膝跪在了自己麵前。

“公主殿下,臧風閣閣主逸風來迎接您了。”墨綠色長發的男子右手放在胸口,望著依琳的眼神熾烈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