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春問謙益,這菱粉糕滋味如何?
謙益聽了,就點頭。他將身子坐正了,說味道不錯,甚好。
其實,謙益不大吃得慣這樣甜膩的東西。但因為是錦春做的,謙益莫名地就覺得好。
“大人,喜歡就多吃一點。”
錦春說,這菱粉糕她做了有一笸籮。
謙益就又讚錦春手巧。
二人相視而坐。錦春又給謙益斟茶。
謙益想了想,就問錦春:“沈姑娘,那位柳石然柳公子,我看也是一表人才,雖然狂妄了一些,但我聽說,在這渭城河裏,也是許多姑娘心中的良人佳公子。怎地你竟是這般厭惡他?”
錦春聽了,心裏一時就有千萬言語。該怎樣說?
於前世,想來也是柳石然看中的她。既看中了,就過來與馬氏說媒,非她不娶。馬氏被石然的厚重聘禮打動了,如何不依呢?到底是門有麵子的親事。
錦春性子軟弱,舅母的話,都是聽的。待到良辰吉日,她坐上了花轎,進了柳家,也認為從此終身可依了。哪裏知道,石然又恢複浪**本性,馬氏母女進柳府小住,石然就和嬌棠勾搭上了,二人更是公然在府裏出雙入對。錦春見輿論實在不好,就略勸了嬌棠幾句。不想嬌棠給柳石然吹枕邊風,惹得石然將她一頓痛打。
至此,隻要稍一疏忽,偶有過錯。好不好的,錦春就會挨石然的責打。嬌棠和馬氏見了,更會在其中使絆子,添油加醋。
錦春的日子苦。她的苦,無人可訴說。唯有柳石然的管家陸放,見了不忍,常生惻隱之心,暗中給錦春送藥送補品,也常言語與她寬慰。
雖如此,錦春漸次心也就灰了。這男人若是對一個女子不上心了,那她做什麽都不對,都是錯兒。嬌棠要當柳府的正主,逼石然將她休了。石然心還存了一點猶疑,不忍將錦春休棄。彼時,石然長姐柳芙蓉回府。因誤會之故,她看錦春很不過眼,反而對嬌棠頗賞識。這弄到了最後,數人聯合起來,誣陷錦春和府裏的馬夫阮成有私。阮成被浸了豬籠,她被沉了塘。
前世這樣慘痛,每次想起,無不冷汗淋漓,心痛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這刻骨的仇恨,怎麽能忘?
但前世經曆的這些,她也不能告訴謙益。一則,是怕他不信。二則,這是她的私事,與謙益無關。
聽了謙益的話,錦春不能不答。“大人,那是你不知柳石然的本性。”
謙益就品錦春的話,微微一笑,說道:“這麽說,沈姑娘你很了解柳石然了?”謙益覺得奇怪,就錦春說的,她也不過就見了柳石然數麵。既然如此,又談何了解呢?
謙益很困惑。
錦春不覺她話裏的紕漏,聽了就徑直道:“我當然了解。此人剛愎自用,狂妄自大,脾氣極壞,隻以為全天下的女子都中意他,報複心也極重……”
在錦春的口裏,柳石然沒一丁點優點。
謙益聽了,更是驚異。“沈姑娘,聽你這樣說,倒像是認識柳石然許久一樣!”
錦春這才覺出不妥來,也就不動聲色地掩飾:“哪裏是認識許久?這些話,大半也是聽人道來!但看他的行徑,想來這些話並未說錯!”
謙益就笑:“沈姑娘,不必憂心。若他還是糾纏不休,你可來衙門找我。”
“大人,衙門是您辦公事的地方。我這也不好常去。”
謙益就沉吟道:“沈姑娘,你一個孤女,單身卻是不便。不如……”
謙益想說的是,不如就將自己許個妥當的人家早日嫁了。這有了夫家撐腰,想來柳石然也會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了。
但謙益心裏又覺得惆悵。似乎……錦春真要嫁人了,他會不高興,會覺得失落。因此,話到口邊,謙益並未將這些話說出來。
他改了口。錦春正等著他說話。
“沈姑娘,我看……不如……你我就結拜為義兄妹吧!你既然是我的義妹了,那行走衙門,也就能方便許多。”
謙益心裏想的是,好歹自己也是渭城的父母官,有這麽一層關係,想那柳石然一定也會收斂。若果然還不妥,不如就請錦春取衙門裏住著。
這有了結拜兄妹的名頭,別人也不會胡思亂想到哪裏去。
謙益覺得這個主意甚好,就等錦春答應了。
哪裏知道,錦春一聽,嚇的連連搖頭。“大人,不可!”
“沈姑娘,有何不可?怎麽,你不願我當你的義兄嗎?”謙益很納悶。
“不是。”錦春說自己配不上當他的義妹。
謙益就說,他願意。
錦春更欲說話,就聽院子外“嘩啦嘩啦”下起了一陣瓢潑大雨。
這臨近夏日,渭城的天氣越發古怪。分明剛才還朝霞滿天,流光溢彩的,可轉瞬之間天空就陰雲密布,隨時都會落雨。雨下一會,停一會,風又吹一會,氣溫就忽高忽低的。
謙益來渭城上任,已有一些時日。他了解渭城的地理風土。這每到夏季,渭河就會漲水,防汛事宜尤為重要。若是疏忽了,江堤不夠穩固,渭河的河水就會暴漲,衝刷上岸,淹沒農田和莊稼牲畜。
曆來,考核渭城州官的政績之一,就是防洪灌溉。
錦春見謙益不說話了,就轉身進屋,取了一把紅麵青綢的油紙傘過來,遞給謙益。
錦春說雨大,大人又未曾帶傘,這把傘就送給大人。
謙益一聽,這才察覺自己那把傘,是遺留在賣枇杷的小攤子上了。
抬頭看天,這雨也卻是大。謙益就道了謝,好生接過。
謙益說還有事,他須走了。臨走之前,謙益又道:“沈姑娘,結拜兄妹一事,你等你的答複。”
謙益撐起雨傘,雨小了一些,他緩緩出了小巷。
看著謙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細雨之中,錦春的心更是感慨。自己何德何能,竟有緣結識崔謙益崔大人?
回到屋內,錦春坐在桌旁,看著桌上放的荷葉包的枇杷,錦春就想吃。
錦春不大喜吃酸的,但謙益買的枇杷個大,滋味甜,又很潤口。不知不覺,錦春竟將一荷葉的枇杷都吃光了。
夜裏,錦春躺在**,想起謙益,心裏還是諸多感慨。
這和謙益一比,柳石然就如那樹下的墊腳石,又令人討厭,又令人惡心。怎樣……才能遠遠地避著他,一生一世不見到才好?
錦春心裏是想過複仇的。但既然老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讓她回到未嫁前,那她就要珍惜這一世。虐渣鬥賤並非她生活的重心,她的心裏,還是另有追求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若一味躲避,也不得妥當安逸的話,那隻有徑直麵對了。
錦春的左胳膊和右腳,被柳石然踢斷過。這一想起前事,錦春就覺手腳酸痛,仿佛自己又躺在那陰冷潮濕的柴房地上,渾身的螞蟻在身上爬過一樣。
既然睡不著,不如就起身,點燈。她和衣到了天亮。
話說,馬氏從喜福樓裏回來後,就坐在**歎氣。
嬌棠過來了,問娘為了什麽歎氣。馬氏就告訴嬌棠:“我的兒!那位柳公子柳爺,待錦春那臭丫頭,可真是上心!我沒猜錯的話,他是動了真感情了!”
馬氏說,依著柳石然的性子,那是非錦春不娶。
馬氏說,胳膊還能拗得過大腿嗎?說最後,錦春一定會乖乖嫁給柳石然,過風光的日子。
馬氏的話,可讓嬌棠聽了渾身的不得勁。嬌棠就噘著嘴兒,一臉的埋怨:“娘啊,要真這樣,那怎麽是好?”
嬌棠就說,她還沒見過柳石然呢?娘應該將他請到家裏來,讓自己和柳公子見個麵兒。嬌棠很自信。“娘啊,柳公子那是沒見到我,想他見到了,一定會對我動心。”
馬氏就笑,就拍女兒的手,說道:“我的兒,你娘我不是傻子。總會與你籌謀。”
嬌棠的眼咕嚕就轉了轉,陰沉著臉,惡狠狠地說道:“娘啊,那柳公子便就看上了錦春的臉子嗎?好不好的,我去她家,將一盆熱水往她臉上一澆,毀她的容。我還不信了,柳公子見了錦春的鬼樣子,還會喜歡她?”
嬌棠說,要柳石然還想娶她,那她唐嬌棠就服輸。
馬氏聽了,就幽幽告訴女兒:“也不知錦春哪裏來的好運氣,你瞧見了沒?知府大人對錦春那丫頭可是不錯。你要對付錦春,知府大人一定會出麵相護。”
“娘,難不成知府大人也喜歡錦春?”
“那倒不是。知府大人隻會娶官家的小姐。他待錦春好,也不過是為了宣揚他愛護百姓,得點好的名聲。”在馬氏看來,當官的都是人精,崔謙益也不例外。人家寒窗苦讀十載,自會找門當戶對的官宦小姐,她沈錦春算個啥?
馬氏說,柳石然不同於崔謙益,他無官一身輕,有的是錢財,又有後台,當然想娶自己喜歡的。
馬氏有些餓了,就叫藥罐兒去拿鴨脖子過來啃,一麵又親自去櫃子裏拿她藏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