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雙手十指緊扣,垂在膝蓋上,問道:“徐公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徐天寶笑答:“當然,盛大人如果不相信,可以派人帶著礦石去英國考察。當然~~其實堿性的煉鋼爐,敝廠也能建造,而且價格也比英國人的便宜,就看盛大人信不信的過我~”

盛宣懷朝一片的老仆人招了招手,說道:“立刻給李維格發電報,讓他帶上礦石去英國~另外訂購一套煉鋼爐。”看來盛宣懷還是比較相信外國貨

更換煉鋼爐,說起來容易而已。漢陽鐵廠曆年虧損,早已令漢冶萍債台高築。要擺脫這個困境,擴大生產、擴大銷路以外,別無出路。而漢廠機爐舊而且少,顛複在即不說,煉出的鋼又全無銷路,若想擴大銷路,又必改機爐。被袁世凱弄走電報局和輪船招商局之後,現在漢陽鐵廠卻是官款無可撥,商股無可加,洋債無可抵。現在鐵廠的根本問題,最後反而落到了銀子上,一切都是虛的,隻有銀子是最實在的東西。

銀子這東西~~~盛宣懷下意識地用食指輕輕叩擊手背,心中暗想,或許再向日本人借款?

在盛宣懷皺眉思索時,徐天寶一直觀察著的盛宣懷,見他先是神情一鬆,又是一緊,按照曆史上的展軌道,盛宣懷為發展漢冶萍,多次向日本借款,以至於漢冶萍的生產和產品逐步被日本人控製。

由漢陽鐵廠、大冶鐵礦和江西萍鄉煤礦三部分組成的漢冶萍,是中國第一代新式鋼鐵聯合企業,完全具備問鼎世界鋼鐵托拉?斯的潛力。如果漢冶萍公司能夠成功,那麽其帶動的上下遊產業鏈,將極大地拉?動中國經濟結構的巨大飛躍,在鐵路、輪船、軍工、機械製造、冶金、礦山等一係列重工業領域,帶來一場真正的工業革命,由此將徹底改變中國20世紀前期的悲慘命運,甚至改變世界曆史的進程!

事實表明,一個由官僚買辦階層主導的洋務運動,要取得成功是難以想象的。但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地主階級和買辦階級完全是國際資本主義的附庸,其生存和發展是附庸於帝國主義的。”

鋼鐵工業是一切工業的脊梁,缺乏鋼鐵工業的國家在現代國家的行列中是直不起腰來的。大清帝國的洋務派們也明白這個道理,鋼鐵企業需要大規模融資,在喪失金融主權的情況下,隻能大舉外債,最後落入別人的掌中。如果漢冶萍在日本的話,它的債券和股票可以直接向中央銀行的特別貼現窗口進行融資,也可以由財閥銀行提供貸款,政府還會用關稅的辦法,擋住外國鋼鐵的競爭,如此重要的核心企業,政府無論如何都會全力支持。而在中國呢?大清帝國的中央銀行,即1905年成立的大清銀行,沒有意願,更沒有能力幫助漢冶萍。當時中國的貨幣尚未統一,大清銀行發行的紙幣不可能有公信力。商業銀行體係處於初創期,資本積累遠非雄厚。上海的股票市場更是投機者的天下,沒人會對如此規模的超級重盤股感興趣。錢莊規模太小難以成事,票號不思進取故步自封。在惡劣的金融生態環境中,漢冶萍是難以存活的。

後世總結,就是向日本正金銀行借款這杯金融毒奶,把漢冶萍這個足以稱雄亞洲的中國重工業雛鷹喝死在繈褓中。

今天,徐天寶既然來見了盛宣懷,也和開誠布公地直抒胸臆,那麽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讓盛宣懷繼續把這杯毒奶給喝下去。就是要喝,也不不會是來自日本的毒奶。

徐天寶伸出一隻手,叉開五指,說道:“為了漢陽鐵廠,也為了中華的之希望,徐某不才,有一筆錢,願意供漢陽鐵廠支用~~”徐天寶頓了頓,“五百萬兩。”

“五百萬?”盛宣懷是見慣了大錢的人,但是一次出手便是五百萬兩,如此豪闊的人,倒也少見

盛宣懷笑笑,“徐公子莫不是在消遣老夫?”

徐天寶搖了搖頭,“晚輩不敢。”

盛宣懷直直地盯著徐天寶,“你說的是入股?還是借款?”

“算是借吧!”徐天寶說道:“我會在漢陽另開一家機器廠,到時,漢陽鐵廠生產出來的鐵和鋼,要優先、優惠供給我這家新廠。”

“利息多少?”盛宣懷問

“六厘五分~”這個利率是相對較低的

“還款期限如何?”盛宣懷又問

“六年!”徐天寶答道

盛宣懷搖了搖頭,“六年太短,至少十年~”

“恩~好吧!”徐天寶想了想,點頭同意了,“至於還款方式,六成用鐵、鋼實物抵價,四成用銀兩,如何?”

盛宣懷還沒聽過這樣還款的,隻要漢陽鐵廠能煉出合格的鋼,那麽這種還款方式是輕鬆到不能再輕鬆了。

“需要什麽擔保?”盛宣懷又問

“就以盛大人名下的華盛、又新、大純、裕春、裕晉五家紗廠作為擔保。”徐天寶依舊是伸出五根手指

以為喝了幾瓶洋墨水、腰裏揣著大把的銀子,就能在這裏和自己討價還價嗎?他顯是忘了這裏是大清國。

盛宣懷心裏在冷笑,但臉麵上卻是一副感歎的模樣。

“徐公子,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這輩人到底還是老了!”說罷,盛宣懷話鋒一轉,”不過,看到商界人才輩出,老夫也是欣慰的很呐。“

盛宣懷說話時,望向徐天寶,滿是皺紋的臉上甚至露出幾絲欣賞之意,是真是假,或隻有他心裏才能明了。

“大人謬讚~”徐天寶說道

盛宣懷說道:“借款一事,事關重大,而且那幾家紗廠也是官督商辦的,老夫也要與諸位大人商議。“說罷盛宣懷舉起了茶杯,自己卻不喝

這次是真的端茶送客了

徐天寶起身,鞠了一躬,“盛大人,晚輩告退!”

“不送。”盛宣懷淡淡答道

回到客棧,老遠就看到一個青年站在客棧門口,正是陳真。不過他已經脫掉了那身髒兮兮的破夾襖,換上了一身幹淨整齊的藏青色短衫。

一見徐天寶的馬車停下,陳真立刻上前,為徐天寶開門

“陳真,你真守信用。”徐天寶說道

“老爺,說真的,你當時給了我那麽些錢,就不怕我一走了之?”陳真很認真地問道

“因為你是陳真~”徐天寶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