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保仗義赴死之後,嶽飛先是大笑,然後大哭。他笑的是‘忠孝節義’四字俱全,哭的是張保對他忠心耿耿,為了一個‘義’字慷慨赴死。獄卒們為張保的大義所感動,無不為之傷感。嶽飛拜托倪完獄官把張保屍首好好安葬,倪完滿口答應。當時臨安城裏有兩個財主,本是讀書君子,一位姓王名能,一位姓李名直。他二人曉得嶽元帥受屈,就替嶽元帥上下使錢。那獄卒得了錢財,多方照看,替嶽元帥洗淨棒瘡,用藥敷上。那獄官倪完原是個好人,他與王能、李直有些交情,即刻差人去找王能、李直,把張保之死說與他們知道,二人也是非常感慨,一口答應了要求。獄卒將屍首抬在後邊,直到黃昏時候,王、李二人將棺木抬來,把屍首從牆上吊出,收殮釘好,村頭上寫著“汴梁總兵張公之柩”,叫心腹家人抬出城去,放在西湖邊螺蜘殼內。可憐張保伏侍嶽元帥這麽多年,立了多少功勞,才博得個前程;不願為官,仗義死於獄中。
再說高宗皇帝這一日扮做客商模樣,叫秦檜改裝作伴,君臣二人在臨安城內閑逛。秦秦檜扮做個伴計,跟隨高宗各處走了一會,偶然來至龍吟庵門首,隻見圍著許多人在那裏不知做什麽。高宗同著秦檜挨進人叢裏去一看,卻是一個拆字先生,招牌上寫著“成都謝潤夫觸機測字”,撐著帳篷,擺張桌子,正在那裏替人拆字。
高宗站在桌邊,看他拆了幾個字,覺得有文有理,於上前坐下說道:“先生也給我拆個字看看。”拆字先生謝石說道:“先生要拆何字?請寫一字來。”高宗隨手就寫了一個“春”字,遞給謝石。
謝石說道:“好個‘春’字!常言道春為一歲首。足下決非常人。況萬物皆春,包藏四時八節。請問先生所問何事?”高宗說道:“終身好否?”謝石回道:“好。好,好!
大富大貴,貴不可言。但有一言:‘秦’頭太重,壓‘日’無光,若有姓秦的人,切不可相與他,恐害在他手內!切記,切記!”高宗伸手向身邊摸出一塊銀子,謝了先生,拱手立起。悄悄對秦檜說道:“愛卿也試拆一字。”秦檜無奈,隨手寫了一個“幽”字,遞與謝石。謝石道:“這位先生所問何事?”秦檜說道:“也是終身前途。”
謝石說道:“‘幽’字雖有泰山之安,但中間兩個‘絲’字纏住,隻叫做雙龍鎖骨,屍體無存。目下雖好,恐後來年老齒壞,遇硬則衰,須要早尋退步為好。”秦檜說道:“多謝先生提醒。”也送了些銀子。跟著高宗悄然而去。
當時內中有認得他們二人的,小聲提醒道:“你這先生字雖斷得好,隻是拆出禍來了!方才那頭一個正是當今天子,第二個便是秦丞相。你講出這些言語。他們怎會饒恕你?”又有一人說道:“我們走開罷!不要在此說是非,打在一網裏!”眾人聽了,俱一哄而散。謝石想道:“不好!”於是棄了帳篷,急忙的逃走了。
秦檜陪著高宗回到朝中。辭駕回府,即差家丁去捉拿那拆字先生。家丁領命忙去拿人,到了那裏一看。一個人也沒有了。家丁回來複命,秦檜於是派人再往各處尋找,尋來尋去並無蹤跡。一連緝拿了三四天,還是一無所獲。
且說秦檜命萬俟卨、羅汝楫兩個奸賊,終日用極刑拷打嶽飛父子和張憲,用盡酷刑,三人仍然沒有招供。轉眼過了兩月,毫無嶽飛犯罪的把柄,秦檜心中悶悶不樂。這一天到了臘月二十九日,秦檜同夫人王氏在東窗下麵烤火飲酒,忽有家丁送來一封書信。秦檜拆開一看,原來不是書信,而是心腹家人徐寧從民間得來的一張傳單。寫這傳單的人名叫劉允升,是一個不怕死的白衣書生。他寫出了嶽飛父子受冤屈的真實情況,挨家挨戶發送傳單,並且約定一個時間共上萬民表,一起為嶽飛父子伸冤。
秦檜看了傳單,眉頭緊鎖,滿麵愁容。夫人王氏問道:“官人看的是什麽書函?為何愁眉不展?”秦檜把傳單遞給她,說道:“我假傳聖旨將嶽飛父子關進監牢,派心腹萬俟卨、羅汝楫二人嚴刑拷打,威逼他們供認反叛之罪,可是一連兩個月過去了,所有的刑具都用上了,嶽飛父子和張憲還是不肯招供,現在民間都在傳遞嶽飛父子是被冤屈的消息,想聯合起來上萬民表。要是這個消息傳到皇上耳朵裏,那我豈不有性命之憂?要是輕易將他們放了,那我豈不白忙活一場?我怎麽向四太子交差?權衡利弊,不知孰輕孰重?因此心裏煩悶。”
王氏聽了,接過傳單看了看,細細想了想,隨即用炭灰在地上寫了七個字:“縛虎容易縱虎難。”
秦檜看了點點頭說道:“夫人之言,言之有理,看來現在騎虎難下,隻有采取非常手段。”秦檜說罷將地上的字跡抹掉。
二人正說之間,內堂家丁走進來稟報道:“萬俟卨老爺送來黃柑在此,與相爺解酒。”秦檜收了。王氏問道:“相公可知這黃柑有何用處?”秦檜說道:“這黃柑最大的好處就是能驅散火毒,因此送來。可叫丫環剖來下酒。”王氏說道:“不要剖壞了!這個黃柑,乃是殺嶽飛的劊子手!”秦檜問道:“柑子如何說是劊子手?”王氏笑說道:“相公可將這柑子裏麵掏空了,寫一張小紙頭藏在裏邊,叫人轉送與萬俟卨
,教他今夜將他三個就在風波亭結果了!一樁事就完結了。”秦檜聽了大喜,就寫了一封書,叫丫環將黃柑的瓤去幹淨了,將書安放在內,封好了口,叫內堂家丁交與徐寧,送與萬俟卨。
再說這時侯萬俟卨已將嶽雲、張憲關在另一間監牢,使他父子不能見麵。到了除夕之夜,獄官倪完備了三席酒,將兩席分送在嶽雲、張憲房裏;將這一席,倪獄官親自送到嶽元帥房內擺好,說道:“今日是除夕夜,小官特備一杯水酒,替帥爺封歲。”嶽元帥說道:“又蒙恩公費心!”就走來坐下,叫聲:“恩公請坐。”倪完說道:“元帥在此,小官怎敢?”
嶽元帥說道:“這又何妨?且坐下陪我喝兩杯,喝完了有事要拜托恩公。”倪完聽了,隻好坐在旁邊坐下相陪。飲過數杯,嶽元帥說道:“恩公請便罷!我想恩公一家,自然也有封歲的酒席,省得尊嫂等候。”倪完說道:“大人不必惦記小的。我想大人官至這等地位,功蓋天下,今日在此受盡淒涼,何況倪完夫婦?!願陪大人在此喝一杯。”嶽元帥說道:“如此多謝了!”突然外麵傳來沙沙的聲音,嶽元帥聽了問道:“不知外麵什麽聲響?”倪完起身看了看說道:“下雨了。”嶽元帥大驚道:“果然下雨了!天意!天意!”倪完愕然道:“不但下雨,而且還是雨夾雪。此乃國家祥瑞,大人何故吃驚?”嶽元帥說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在奉旨進京的路上,到金山寺拜訪那道悅禪師,他說此去臨安,必有牢獄之災,再三的勸我修行。我一心盡忠報國,不聽他言。臨行道月禪師贈我幾句偈言,一向不解,今日下雨,就有些應驗了!恐怕我今晚我命不保。”倪完問道:“不知是那幾句偈言?帥爺試說與小官聽聽。”嶽元帥於是說道:“他前四句說的是:‘歲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兩點,將人荼毒。’我想今日是臘月二十九日,豈不是‘歲底不足’麽?恰恰下起雨來,豈不是‘天哭’麽?‘奉’下加兩點,豈不是個‘秦’字?‘將人荼毒’,正是要荼毒我了!這四句已經應驗。後四句便是:‘老柑騰挪,纏人奈何?切切把舵,留意風波!’這四句還解不來,大約是他們要殺我的手法和地點。也罷!恩公借紙筆來與我一用。”
倪完隨即將紙筆取來。嶽元帥修書一封,把信封好,遞與倪完說道:“恩公請收下此書。倘若我死後,拜請恩公前往朱仙鎮去。我那大營內,是我的好友施全、牛皋護著帥印;還有一班弟兄們,個個都是英雄好漢。倘若他們聽到我的凶信,必然做出冒犯朝廷的事來,豈不壞了我的一世忠名?恩公可將此書投下,一則救了朝廷,二來全了我嶽飛的名節,陰功不小!”
倪完聽了說道:‘小官已看破世情,若是帥爺安然出獄便罷,倘果有什麽三長兩短,小官也不再留戀這一點微奉,願意帶了家眷回鄉去做個種田郎。小官的家離朱仙鎮不遠,順便將這封書送去便是!”兩個人一麵吃酒,一麵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