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門窗緊閉,一個班四十幾個人一起呼出二氧化碳,硬是在三月份隻有幾度的天氣下,人工搞出了一個溫室。
大課間,江頌從辦公室出來,風一樣穿過走廊,帶著一身冷氣推開教室門,氣都還沒喘勻,先大聲道:“我們班有個轉學生要來!”
“轉學生?這都開學快一個月了,他家長就不怕他跟不上進度嗎?”
“頌爺,男生還是女生?你看見了嗎?”
江頌擺擺手:“我作業錯太多被老杜叫去批了一頓,走的時候碰巧聽見的,好像成績很不錯,老杜笑得五官都擠一塊兒了!”
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聲:“臥槽,難道五校共進群沒有亂說,裴厲真轉學了?”
“裴厲?誰啊?我總覺得這名字在哪兒聽過!”
“誰加了那個五校共進群,進去翻翻,看有沒有什麽情報!”
“五校共進群”全名叫作“淩州五所重點學校共同進步學習群”,最開始是一群學霸嫌學校作業不夠多、刷題不過癮,特意開了個群,專門用來交換各自學校的試卷,順便討論難題的。
後來人越來越多,逐漸就成了五校八卦集散中心。
學習委員手速最快,沒一會兒就大聲道:“找到了,七中的,上次五校聯考,他拿了第一!”
這戰績太過彪炳,教室裏眾人齊齊沉默了幾秒。
和“裴厲”這個名字有關的聊天記錄非常多,往下滑了兩頁,盯著群聊記錄裏列出的一連串獎項,學習委員咬牙切齒:“這特麽拿的獎狀和證書都可以拿來糊教學樓外牆了,何方來的妖孽!”
他特意略過沒念出來的是:
“有人知道裴厲為什麽突然轉學嗎?我聽說他是孤兒,最近被一家人收養了,收養他的人住的離七中特別遠,所以才讓他轉學到四中,真的假的?”
沒過幾分鍾,班主任老杜就領著人進了教室。
一時間,教室裏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新來的轉學生身上。
站在老杜旁邊的少年身量很高,肩寬腿長,因為還沒領校服,他穿著自己的黑色牛仔外套,裏麵搭了件黑色連帽衛衣,顯得比例極佳。
這身搭配其實非常普通,但時尚完成度基本靠臉,他往講台上一站,總讓人覺得他是要去拍海報。
學習委員先驚訝出聲:“這妖——這人是裴厲?”
江頌不由摸了摸下巴,接話道:“難得啊,在顏值這個賽區,我們溪哥竟然碰見對手了!”
說著,江頌回過頭,就發現教室裏這麽吵,賀聞溪竟然都沒被吵醒,搭在課桌上的手指勻長,鬆鬆蜷著,隻露出一個發旋。
講台上,老杜清了清嗓子:“裴厲同學剛轉過來,以後大家就是一個班的同學,要互相幫助知道嗎?”說著,他指了指最後一排的空位,“裴厲,你就坐那裏,離窗戶近,光線好,空氣也好。”
前排的幾個同學立刻拖長聲音“噫——”了一聲,學習委員故意叫道:“第一名是塊寶,其餘的都是草,我們懂我們懂!”
老杜毫無威懾力地瞪了瞪眼,沒繃住,笑了:“在這兒給我唱念作打的,你們要是月考能進步個二三十名,我也把你們捧手裏當小寶貝!”
馬上有人接話:“算了算了,這個小寶貝不當也罷!”
下節不是數學課,臨走前,老杜往教室後排望了一眼,皺了皺眉:“賀聞溪這小子,昨晚上是不是又打遊戲去了,裴厲,一會兒上課的時候,要是你同桌還沒醒,記得推他兩下。”
裴厲把書包輕輕放在空著的課桌上,看了眼旁邊睡得正沉的人,應下了。
老杜走後,教室裏又恢複了吵鬧,大家都對這個傳說中的轉學生感到好奇,但可能是裴厲神情太冷淡,再加上聯考第一的光環,太有距離感,不少人躍躍欲試,最後也沒敢上前搭話。
江頌就坐在裴厲前麵,回過頭,剛想跟新同學打個招呼,就發現他溪哥可能嫌吵,有些不耐煩地動了動。
想起賀聞溪隻要沒睡醒,就會一臉懨懨的表情,非常容易爆炸,江頌立刻噤了聲,放棄了打招呼的念頭,隻不尷不尬地朝裴厲笑了一下。
裴厲對周圍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低頭將書包裏的教材和輔導書拿出來一一放好。
這個座位確實和老杜說的一樣,空間大,空氣很好,窗戶開著一道縫,冷風從縫裏灌進來,衝淡了教室裏的悶窒熱意。
視線微移,裴厲發現新同桌睡覺的習慣似乎很好,沒什麽動靜,仔細看才能看出呼吸的起伏。他腦袋埋在手臂之間,頭發略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膚色太白,襯得後發際線墨色一般。
他像是才生過病,護士進針的手法可能不夠熟練,針孔已經看不見了,手背上淡青色的淤痕還很明顯。
不過這樣的痕跡,反而透出一種脆弱的美感,讓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時,睡著的人不安地動了動,朝裴厲的方向露出小半側臉,眼角泛著微紅,幾縷頭發被細汗浸濕。
裴厲沒有再多看,拆開了筆帽。
隻是筆尖壓在紙上,又立時頓住了。
這一次,裴厲看向賀聞溪的眼神變得疑惑——
如果不是幻覺,那麽,他確實聽見賀聞溪在叫他名字,仿佛囈語。
賀聞溪正在做夢,或者說,是夢境和回憶重疊在了一起。
他似乎是在一間教室裏,空無一人,當他撐著桌子站起來時,雙腿完全沒有力氣,就像踩在雲上一般。
後頸腺體處一陣陣地發著熱,引得他周身泛起潮意,前額的碎發也濕濕淋淋。
即使已經很習慣這種不適感,賀聞溪咬緊下唇,依然泄露出了一絲不穩的氣息。
空氣裏薔薇花味的信息素逐漸濃鬱,賀聞溪視線變得模糊,就在他即將癱軟在地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側旁伸過來,穩穩地撐住了他。
與此同時,雪原蒼鬆的氣息襲覆而來,讓他渾身的潮熱平息了半分。
“又難受了?”
說話的人離得極近,氣息拂在耳尖,癢意順著頸側綿延向下,令每一縷神經末梢都叫囂著渴望。
賀聞溪指尖不由顫了一顫,嗓音也帶上了鼻音:“裴厲……”
“嗯。”裴厲應了一聲,半摟著他的腰作為支撐,很快又擰開了一瓶功能性飲料,將瓶口輕輕抵在了他仍咬著的唇邊,啞聲命令,“別咬,鬆開,你快缺水了。”
賀聞溪手沒多少力氣地抓著裴厲的衣服,聽話地鬆開牙齒,被喂著慢慢喝完了半瓶水。
塑料瓶被重新蓋上。
淡色的窗簾被風吹動,賀聞溪被裴厲扣著腰,轉過身,撐在了牆壁上。冰涼的牆麵緩解了燥熱,但很快,因為信息素紊亂而升起的熱意再次席卷,賀聞溪帶了哭腔:“裴厲……”
這一次,裴厲沒有回應,兩秒後,後頸最敏感的地方傳來輕微的刺痛,賀聞溪撐在牆麵的手指猛的一縮,隨即又緩緩鬆開……
夢中的情景突然像波紋瀲灩的水麵般晃**起來。
賀聞溪被大量的Alpha信息素侵入,每一根幹涸發痛的神經都得到了安撫,格外饜足。
隱約間,他似乎聽見裴厲在叫他。
夢境在這一刻陡然碎裂,賀聞溪艱難地睜開眼睛,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裴厲無論皮相還是骨相,都是極佳,麵無表情地看人時,疏離感很重,還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一時之間,賀聞溪以為自己還在夢境。
後頸處仿佛還殘留著明顯的刺痛。
他下意識地開口,帶著兩分不自知的委屈:“不要了,我難受。”
周圍的空氣在這一刻變得安靜。
賀聞溪等了等,發現裴厲沒有回答,慢了幾拍地坐直,一抬眼,就對上了江頌震驚的眼神。
江頌怎麽在這裏?
賀聞溪視線又往旁邊移了移,看到了同樣麵露驚訝的於潤生。
於潤生坐他前麵,江頌的座位在他的斜前方,沒什麽毛病。
不對。
裴厲!
那裴厲為什麽會在這裏?
可能是刺激太大,賀聞溪原本還被睡意包裹著的大腦陡然變得清明——
草,這特麽什麽魔幻現實?
盯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賀聞溪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好一會兒,才顫著嗓子問出:“他怎麽在這裏?”
見賀聞溪被轉學生叫醒之後,竟然沒繃著張帥臉炸毛,不過表情變來變去的,也挺奇怪,江頌聽見他問,連忙指了指旁邊沒說話的裴厲:“溪哥,沒想到吧,一覺醒來多了個同桌!”
預備鈴剛響完,老師還沒來,於潤生見賀聞溪氣壓越來越低,轉學生看著也不太好惹,立刻接話:“溪哥,他叫裴厲,新轉來的同學,整個教室就你這裏空了個位置,老杜就讓他坐這裏了。”
“老杜安排的?轉學生?我的同桌?”
賀聞溪覺得新獲得的信息十分難以消化。
要類比的話,大約就是,你玩了一個全息角色扮演遊戲,遊戲通關了,也存檔黑屏了,沒想到有一天,遊戲裏的一個主要npc突然出現在你麵前,還成了你的同桌。
這已經不是魔幻範疇了,這是驚悚吧?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裴厲看著賀聞溪,問:“你認識我?”
賀聞溪立刻否認:“我不認識你!”
裴厲沒有追問,轉而問道:“你說你難受,哪裏難受?”
習慣一旦被養成,就很難戒掉,賀聞溪下意識地回答裴厲的問題:“信息素太——”
賀聞溪猛地停了話。
恰好這時,語文老師拿著一疊試卷走進教室,讓課代表依次往下發。
高二一班多了個轉學生的事他已經聽說了,就添了句:“裴厲沒有題卷,這節課就先跟同桌一起看看。”
趁著傳遞試卷的空隙,賀聞溪垂下眼,沒敢看裴厲,隻飛快道:“我沒哪裏不舒服,就是睡久了,手麻,還有點頭疼。”
裴厲注意到賀聞溪目光的躲閃,“嗯”了一聲,也沒說信不信。
接下來,老師在上麵講古文,賀聞溪在下麵走神。
不是他不想聽課,實在是這刺激太大了。
他真是沒想到,裴厲竟然跟他一樣,也是現實中的人!
賀聞溪一個多月前出過車禍。
當時整輛車都被爆炸的氣浪掀翻,賀聞溪能肯定,自己就算不死也會半殘,然而,就在他昏迷前的零點幾秒,他似乎進入了一個神奇的空間。
在那裏,他和一個聲音達成了協議:進入一個世界,完成一項任務,任務成功後,他就能回到現實世界,同時避免因這場車禍導致的死亡。
花了三年時間,他終於完成了任務。
當他在病房中醒來時,發現自己確實毫發無傷,所有醫生都嘖嘖稱奇,說那麽嚴重的車禍,他竟然一點傷都沒有。
隻是他昏迷了足足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任憑各種檢查手段,都沒能查出他昏迷的原因。
一隻手伸了過來,搭在試卷的頁腳,冷白勻長的手指輕輕點了兩下紙麵:“翻頁了。”
賀聞溪回過神,將試卷翻了一麵,教室裏也同時響起了紙頁翻動的嘩嘩聲。
目光快速從裴厲棱角分明的側臉掠過,賀聞溪低聲道:“謝了。”
任務世界裏,他是一個動不動就信息素紊亂、全身發軟發潮的Omega。
而裴厲,則是與他信息素百分百匹配,能在他犯病時安撫他的,唯一的Alpha。
想到這裏,賀聞溪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背,在思維如脫韁的野馬一般,往什麽“臨時標記”“發-情熱”之類的方向撒蹄子狂奔時,強行拉回了注意力。
轉了轉手裏的筆,賀聞溪隨便在空白的地方抄了一行板書,寫到第三個字時,他整個人突然石化——
如果裴厲記得任務世界的事,那他不是就知道,我不僅信息素很甜,有發-情期,還特麽能生孩子?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