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1
唐小米在海麵上呆了那麽一刻，風吹著浪花，白色的泡沫飛濺，帶起一股潮乎乎的鹹味兒。唐小米的身體在這樣的海浪中不由自主地顛簸著（他的尾巴相對鹹水人魚來說太短，也太輕，垂在海麵下方的尾部沒有辦法跟其他鹹水人魚那樣起到錨的作用），他甚至都有些頭暈眼花了。
“阿爾？奧利奧？”
他試著喊著那兩隻人魚的名字，那幾條被吩咐來保護他的白鯊像是感到好奇一般，立著三角形的魚鰭在海麵上以唐小米為中心飛快地繞著圈子。雖然沒有辦法跟它們溝通，可是唐小米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如果不是阿爾弗雷德之前的吩咐，這群體長比他長的多並且生性嗜血的獵殺者們早就已經齊刷刷地衝過來把他自己嚼得連渣都不剩了。
唐小米的背後直起雞皮疙瘩，心中滿是驚慌。
斯大林被捕鯨船抓住的這件事情已經足夠讓他六神無主了，可是在剛才看到氣勢洶洶的阿爾弗雷德和奧利奧，他的胸口卻莫名地湧動著一股比之前更加強烈的不安。
雖然阿爾弗雷德最開始讓他乖乖地呆在原地，可是猶豫再三之後，唐小米還是惡狠狠地甩了甩尾巴尖，然後一個轉身攀住了身邊最大的一條大白鯊——出於生理性的恐懼，唐小米隻覺得自己全身都在抖。
“去，去追他們。”
他哆哆嗦嗦地對那條大白鯊說道，雙手戰戰兢兢地捏著那條大鯊魚如同小帆船一般的灰白色的魚鰭。
那條大白鯊在原地s形輕輕地擺了擺身體，而唐小米在那一瞬間簡直都快哭出來了。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就是那條鯊魚轉身的一口，但是那頭大白鯊在最後關頭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它依然很不耐煩（還有點兒頭暈），最後竟然按照唐小米的吩咐，沉下了海麵朝著某個方向飛快地遊去。而其他鯊魚在它的帶領下，也一一個緊密的隊形圍繞著唐小米，一同追著阿爾弗雷德而去。
——作為一條有史以來第一次乘坐大白鯊的淡水人魚，唐小米表示那並不舒服——當然，比起最開始被虎鯨追趕，然後被按在阿爾弗雷德懷裏奪命狂奔的時候要稍微好一點。不過攀附在大白鯊身上沒有過多久唐小米就感受到自己的體溫正在急速流失。被陽光照射的表層海麵從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很溫暖很舒適的，然而因為遊速的緣故，唐小米隻覺得很冷，那些波浪好像忽然都長了小牙，在咬著他的皮膚。又過了幾分鍾，唐小米就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凍僵了，可是他沒有吸盤，隻能用自己的手扣住大白鯊的脊鰭，同時咬著牙拚命地告訴自己要堅持。
堅持一下，再一下……
再……
……
這可真是不好受，真心的。可是很多年以後唐小米想起這一天來，還是很慶幸自己最後還是摳住了那條大白鯊，如果他當時真的被拋下鯊魚背的話，恐怕所有的事情都無法挽回了——
不知道遊了多久，唐小米最終在茫茫的海麵上發現了那一艘捕鯨船。
它看上去比唐小米想的要小一些——不，是小很多。看上去與其說是捕鯨船，倒不如說是一艘度假用的帆船，船身看上去頂多隻有一百三十尺長……當然，在帆船裏頭它的規模算是大的了，在船身上有修補的痕跡，有些傷痕累累的感覺，在船的側麵寫著她的名字“守望者”，而她的logo竟然就是一條被畫得活靈活現的虎鯨。
在白色的船身上，那條黑白相間的虎鯨圖案看上去簡直顯眼極了。
隻需要一眼，唐小米就判斷出這條船根本不可能是捕鯨船，它的體積真的太小太小了，同時他也不覺得哪條捕鯨船會在自己的船身上畫上虎鯨的圖標。
唐小米睜大眼睛在那艘船的旁邊拚命找著斯大林的影子，卻一無所獲。
那艘船的虎鯨標誌在唐小米看來還蠻可愛的，可是他卻不知道，那個標誌落在阿爾弗雷德眼裏，很明顯給了他們誤會。
“你們這群該死的人類！”
唐小米聽到他發出了一串古怪的聲音，那是他不懂的古亞特蘭蒂斯語，每個音節裏都包含著怒氣。他的尾巴快速且激烈地拍打著海水，這樣帶來的巨大浮力讓他能夠將自己身體的四分之三都露出海麵，他那可怕的體型配合著波濤洶湧的海水，讓他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波塞冬現身了一樣，充滿了驚人的威嚴和壓迫感。
而在他麵前，那帆船的甲板上跑出了好幾個人，他們在看到阿爾弗雷德的一瞬間竟然發出了類似歡呼一樣的聲音。唐小米耳尖地捕捉到了風帶來的音節。
“……我的天……泰坦人魚……”
“第一次……記錄到……”
“快點，快點拍照……”
……
人類說的是英文。
怒氣勃發的泰坦人魚和興高采烈的人類對峙的場麵讓唐小米瞬間覺得胃部猛烈地抽痛了起來，一個手抖，他一個不小心就從飛快前竄的大白鯊背上脫落了下來。
而他的體重是那樣輕，以至於那條大白鯊看上去好像都沒有察覺到。它們帶著一種驚人地熱情飛快地朝著泰坦人魚的方向狂奔而去，不知道是想要報複還是想要幹些別的什麽……
“喂喂喂我掉下來了！”
唐小米急得直摔尾巴，他朝著那對準阿爾弗雷德越遊越遠的大白鯊喊道，但是浪花一瞬間就把他的聲音蓋住了，最後，那些大白鯊的影子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啊啊啊氣死我了！”
唐小米抓著自己的頭發，氣急敗壞地甩著尾巴拚命地朝著那兩對人馬對峙的地方遊過去。
“危險啊——”
看著阿爾弗雷德因為麵前這群不知悔改的人類而愈發生氣的樣子，唐小米隻能氣喘籲籲地狂喊。
遺憾的是，那艘船上的人看上去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灰撲撲又很小隻的唐小米的身影。因為他們在最開始的驚喜過後，好像終於察覺到了泰坦人魚對他們的強烈敵意。
“我們沒有惡意！”
一個帶著眼鏡，麵容消瘦穿著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衝著阿爾弗雷德喊道。
唐小米這回終於能夠完整地聽到他的喊話了，然後，在那一瞬間差點因為崩潰而被海浪拍到水麵下方去。
那個中年男人看上去也許是學過一點人魚通用語的，但是，唐小米十分懷疑他學得並不正規，“沒“這個單詞被他發錯了變成了一個輔助詞，於是停在他的耳朵裏他的喊話十分地類似於”我們x有惡意！”
唐小米親眼看著阿爾弗雷德的耳棘和鱗片都開始變成了一種越來越顯眼的顏色，那是他在充血，嗯，純粹是被激怒來的。
“不不不——不是啊他們沒有惡意啊！”
唐小米禁不住咆哮道。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群大白鯊已然趕到了阿爾弗雷德所在的位置，它們暈暈乎乎地在阿爾弗雷德的身邊繞著圈，帶起的波浪碰撞著那艘船，讓它晃動得更加厲害了。
海麵也被它們攪得一團糟，幾乎像是沸騰了一樣。
一聲又一聲驚叫聲從那船上傳了出來,這一次那些聲音裏頭終於多了一絲恐懼的意味。
唐小米也因此不由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累得簡直快要吐舌頭了。在發現大白鯊之後，阿爾弗雷德異常驚訝地扭過了頭。
“小咪？”
他的尾巴一下子僵住，沒有擊水帶來的作用力，他那龐大而沉重且堅硬的身體如同秤砣一樣直直地墜到了海裏，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水花。
唐小米：“……”
……
沒有來得及吐槽，幾秒鍾之後，唐小米隻覺得自己的尾巴被什麽堅實的東西一把抱住了。
“啊啊啊啊啊——”
他立刻慘叫了起來，下一刻了，阿爾弗雷德那張石頭般的臉從水下猛然冒出，而他的胳膊正環繞著唐小米的腰，把他整條魚都托了起來。
“這裏很危險，你不要來這裏。”
阿爾弗雷德幹巴巴地說，有意識地藏起了自己滿嘴匕首般的牙齒和棘刺上泛著藍光的毒腺還有巫婆一般的爪子。
“這裏沒有什麽危險啦！我覺得這裏一定有什麽誤會！”
唐小米壓根沒有時間去注意自己與阿爾弗雷德現在的姿勢有多麽的親密，他搭著泰坦王子結實的肩膀急急忙忙地說道。
但是阿爾弗雷德卻並沒有像是他預想的那樣聽他的。
“他們是壞人。”
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冰冷得讓唐小米感到陌生。
年輕的淡水人魚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因為阿爾弗雷德在那一刻表現出來的嗜血而陷入了生理性的戰栗之中。
“人類，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出現在這裏的人類，都要死。”
泰坦王子偏這頭，一字一句，耐心地對唐小米解釋道。
“不，等一下啊你冷靜下來，這艘船不可能是捕鯨船啊！”
唐小米真的快哭了。
“它太小了，別說鯨魚了連鯊魚都不可能捕到而且我也沒有看到斯大林在它船上，一定是誤會了啊！”
“……”
阿爾弗雷德沒有說話，可是很明顯的是，他也明顯不打算聽唐小米的話。
如果說鹹水人魚是這個世界上最反感人類的智慧生物的話，那麽泰坦人魚就是鹹水人魚中最討厭人類的一種。
畢竟從本性上來說，他們就比其他鹹水人魚要更加排外，封閉和睚眥必報。偏偏海底的錳結核還有石油還有其他的一切資源都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在深海海底，人類的石油鑽井平台讓鹹水人魚感到了強烈的憤怒，在淺海海麵上，人類的大型油輪相當於入侵了大西國的國境線——再加上之前幾次極為不愉快的石油汙染處理……
阿爾弗雷德在看到那些手舞足蹈的人類的瞬間，眼睛已經發紅了。
“啊啊啊啊，等等你先帶我去船邊！我會想辦法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的！”
唐小米急急忙忙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沉默了片刻。唐小米的呼吸一滯，眼神中也帶上了懇求。
“拜托……”
他軟綿綿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的牙齒在頰內死死絞緊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生硬地抱著唐小米，以一種防護性的姿勢來到了船邊。
那些人類臉色蒼白地站在欄杆處看著他們兩個。
“一條淡水人魚？”
之前那名帶著眼鏡的科學家震驚地看著相處和諧的食肉性鹹水人魚和食草性淡水人魚，看上去下巴都要掉了。
他說的依然是英文。
等等……
英……英文？
唐小米傻眼了。
——他的英語聽力其實還不錯（看美劇看出來了），可是要說口語……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啊……
“嘩啦——嘩啦——”
海浪在人魚和人類之間不停歇的拍打著。
氣氛一瞬間陷入到了死寂之中。
而唐小米舔了舔嘴唇，想開口，大腦卻在這個緊要關頭……卡住了。
所有的英文單詞全部化為了小鳥飛走了一樣，他呆呆地看著那些人類，同時也能感受到身後的泰坦王子怒氣值正在不斷上升，上升，再上升……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熟悉的句子已經脫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