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工人運動
柴東亮趴在窗口一看,四個穿著哢嘰布工作服的工人趾高氣揚的從黃包車上跳了下來,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飯館。看來他們應該是常客,店小二和他們相當的熟稔。
“四位爺來了?是老規矩吃包菜,還是您單點?”
“老規矩。”
“好咧,幾位爺樓上請”店小二拖著長音將他們引上了二樓。
四個人的衣服上都印著字,柴東亮看了一下,兩個是印染廠的,剩下兩個是機械廠的。店小二給他們泡上梔子茶,端上瓜子、花生、紅棗、蜜餞四個果碟。然後扯著嗓子喊道:“四位爺吃包菜,四涼四熱,一甜一鹹兩個湯”
柴東亮剛才看過水牌,八個菜兩個湯的包菜,要收一塊錢。這些工人很顯然是經常來這個飯館的,而且吃一塊錢的包菜已經成了老規矩。看來日子過的很不錯啊
安慶的物價很低,大米三分錢一斤,肥豬肉九分錢一斤,本地產的黑山羊肉七分錢一斤,五斤重的大鯉魚一毛錢一條,當地人喜歡吃的老公雞六分錢一斤,雞蛋兩分錢三個,三塊錢足夠窮人一家過一個月的了
這幾個工人一頓飯吃一塊錢,無疑是相當的奢侈了。
一個粗眉毛的工人甕聲甕氣的道:“老蔫,你們那裏組織的怎麽樣了?我們機械廠明天開始叫歇”
“沒問題,我們也叫歇看那個老摳門敢不漲工錢。”
柴東亮的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工人開始鬧罷工了?是老板過於刻薄?
“上個月叫歇,漲了兩塊錢,這個月再叫歇,起碼還得漲兩塊,要不然老子死活就不去上工,我們那個廠子,隻有倆人會開海德堡的印花機,那個和我對班的也談妥了,明天一起叫歇。我們倆隻要不幹了,全廠都得幹瞪眼”綽號老蔫的工人洋洋得意的道。
“就是,那些東家們家裏趁著黃金萬兩,漲兩塊錢看他們的臉拉的比驢還長,這次按我說啊,不漲三塊堅決不開工,今後隔三差五的歇幾天工,咱就能漲幾個錢喝酒找*子開心了”粗眉毛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上個月剛漲了兩塊錢,這個月居然還鬧罷工?有些貪心不足了
柴東亮轉過臉,笑嗬嗬的問道:“幾位大哥,冒昧的問一句,您幾位每個月拿多少錢?”
粗眉毛斜乜了柴東亮一眼:“衙門裏吃官飯的吧?”
柴東亮笑道:“是啊,小科員,一個月拿六塊錢,夠吃不夠花的。比不上您幾位。”
老蔫得意的道:“那你肯定是比不上我,我拿九塊半。廠子還管飯。一年十五天的官假,冬夏發兩身衣裳。”
柴東亮驚訝道:“九塊半?這麽高”
粗眉毛冷冷一笑:“九塊半就算高了?老子拿十二塊,我一個月頂你在衙門幹倆月。”
老蔫把嘴裏的花生米給吐了出來,罵道:“他娘的,你拿十二塊?比老子高兩塊半?憑什麽啊”
粗眉毛笑道:“你滿安慶城打聽打聽,有幾個人會開這花旗國的水壓機?咱機械廠的要不比你們染廠拿的多,那還有天理啊?”
老蔫罵罵咧咧的道:“不行,非得讓東家給拉平了不可,老子開的也是德國的機器,憑什麽比你們拿的少。”
柴東亮不動聲色的問道:“咱安慶的工人,都拿你們這麽高的工錢嗎?”
粗眉毛笑道:“我們還不算高的,兵工廠最高的都拿到十五塊,輪船公司開小火輪的那才真的厲害,燒鍋爐起碼也是十五塊錢,掌舵的三十打底”
柴東亮原先以為是老板過於刻薄,對工人敲骨吸髓才引發工人的不滿,看來情況滿不是這麽回事兒。
“幾位大哥,你們廠子裏的工人能拿到這麽高嗎?聽您幾位說的,我都想辭了差事跟您幾位學開機器了”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工人聽見衙門裏的人也羨慕他們,更是得意,粗眉毛笑著道:“這廠子裏和你們衙門也是一樣的,也分個三六九等,這大工,像我和老蔫這樣的,原先拿六塊錢,現在拿到了九塊半到十多塊不等,普工原先是三塊半,現在統一是六塊,小工就慘了,除了管飯也就一個月一塊半的零用錢。”
柴東亮點了點頭,心裏暗暗思忖也就釋然了。整個安徽省有三千多萬人口,工人不足六萬,而且大部分還是剛剛建成不久的蕪湖工業園吸收的。最近一段看到投資蕪湖工業園的商人發財了,其他人的心思也活絡起來,紛紛開始興辦工廠。但是缺乏熟練技工就成了最大的瓶頸。物以稀為貴,工錢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但是漲到這麽高,確實也出乎柴東亮的意料之外,更沒想到工人居然這麽刁蠻,上個月剛漲過工錢,這個月就又打算開始鬧事兒。柴東亮依稀還記得,蕪湖工業園區剛剛建成的時候,技工六塊錢的工資,已經令他們非常的滿意了。這才剛剛過去半年啊
估計吳錦堂等人也是被這些不知足的工人給鬧的束手無策,才動了請軍隊鎮壓的念頭。三天兩頭的罷工遊行堵廠門也確實夠令他們糟心的
片刻之後,酒菜端了上來,老蔫頓時就失去了和柴東亮聊天的興致,催促道:“快點吃,吃完好好樂嗬樂嗬,明天一早還得去堵廠門呢這次起碼得漲五塊錢,不然老子就是不上工,讓全廠都歇菜”
柴東亮一直對窮人報以深深的同情,本能的認為窮人比富人更有道德感,現在總感覺怪怪的。在這個時代,製造業屬於新興行業,收入比社會平均水平高一些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即使是收入最低的小工,一個月包吃包住一塊五,也比鄉下種田的,街上拉黃包車的強了許多。就如同後世的中國,IT業剛興起的時候,程序員的工資比一般人也高了好幾倍。
蕪湖工業園區的商人,是憑借柴東亮提供的資料,生產著極高附加值的商品,工人工資高一些,他們還能承受的起,而真正能大規模吸收勞動力的紡織廠、成衣廠,卻沒有這麽高的利潤,工廠主如果不賺錢還會開工廠嗎?
現在中國最大的問題,還是農民人多地少的問題,城裏必須大規模興建勞動密集型企業來吸收多餘的勞動力,否則經濟和實業根本不可能發展起來。但是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利潤普通不算很高,如果工人的工資過高,企業就會麵臨巨大的生存危機。大量傾銷到中國的日本貨質量雖然不高,但是勝在價格低廉,如果中國企業的成本無法降低,就不會有市場。
當老板用不起受到法律保護的正式工人之後,包身工等最殘酷血腥的剝削方式將會大行其道,工人也將由高收入階層被打入社會的最底層。如果不保護工人的利益,那麽柴東亮的統治區域就無法避免大規模工人**的爆發,如果嚴格保護工人的利益,那麽工廠主就會賣了工廠,重新走回收租吃瓦片、放高利貸的老路。柴東亮的建設成果也將毀於一旦。
工人工資過高,企業家就會用非常手段,然後工人就會鬧事兒,鬧事兒之後企業家就會把政府給拖進來,最後要麽是企業關門,要麽是工人被鎮壓???這就是個惡性循環啊
沒滋沒味的吃了幾口飯,柴東亮在窗口看了一會兒過往的人群,穿著工作服的工人還真是不少。看看天色已晚,柴東亮下了樓,叫了一輛黃包車準備回家。車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粗手大腳滿麵風霜,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粗眉毛和老蔫他們也吃完了飯,成群結隊的去找土娼。
黃包車夫衝著他們背影啐了一口,低聲罵道:“有倆遭錢,就可勁的造吧”
柴東亮聽的真切,笑嗬嗬的問道:“你是哪裏人?”
“六安。”
“六安已經分了地了,為啥不在家種地啊?”
“全家八口人,分了二十多畝旱地,打那點糧食豐年也就夠半饑半飽的撐一年,荒年就得半年瓜菜半年糧了,娃娃們都還小,我到城裏拉個洋車,尋幾個油鹽錢。”
柴東亮隨口問道:“娃娃讀書了嗎?”
“鄉下人的孩子,哪能讀得起書啊”車夫邊拉車邊道。
柴東亮詫異道:“現在讀書已經不要錢了,怎麽還不讓孩子去讀?不讀書娃娃怎麽會有出息?”
車夫笑著道:“一看您就是城裏長大的,這鄉下孩子六七歲就能放牛、插秧了,要送到學堂讀書的話,家裏就少了個勞力。學堂一讀就是六年,咱真是耽誤不起那個功夫咱們安徽都督心善,讀書不要錢,還管一頓晌午飯,城裏人的娃娃當然去讀書了,咱鄉下人不成啊???這就是命啊,土裏刨食就是咱鄉下人的命”
柴東亮心裏暗暗嘀咕,像車夫這樣的人恐怕在安徽屬於絕大多數吧?安徽省內有兩千所小學,每個學校平均兩百個學生,受過小學教育能識字的全省加起來不足五十萬,也就是說隻有這五十萬人有能力學會看圖紙,具備當工人的資格。況且讀過書的人,大部分寧可去商鋪幹個夥計也不肯當工人,畢竟在工廠一身臭汗一身油泥,讀書人都覺得丟份兒。
至於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才,把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已經死去的也從墳裏刨出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千左右。其中大部分還是留學日本的家夥,這些人很多連日語都不會說,更別提什麽真才實學了。
滿清廢除了科舉教育,卻沒有建立起新式的教育體係,整個社會人才形成了斷層。尤其是對於國力最有幫助的實業人才,更是極為稀缺。
這個局麵不能扭轉,大規模的工業建設肯定不會有成效,社會矛盾也會累積起來。
柴東亮靈機一動:“老鄉,如果有學堂教娃娃開機器呢?兩年就能當大工,你會讓孩子去讀書嗎?”
車夫用肩膀上的毛巾擦著汗道:“那敢情好啊,大工一個月起碼也是六塊錢,我天天拉洋車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兩塊。要是兩年出來就能賺六塊錢,我寧可回家種田,讓娃娃出來養家。可惜,哪個學堂教那些東西啊?”然後指著街上穿著工作服出來逛花街的人道:“他們這些人,吝嗇的狠,都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六塊錢一個月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六塊錢放一起是什麽樣子,要是有學堂能教娃娃開機器,也能讓他們拿六塊錢的工錢,我就是把脖子紮起來,也要讓他們去讀書”
離柴東亮的府邸還有一條街,他讓黃包車停了下來,然後下來車給了一個銀元,車夫為難的道:“一毛錢就夠了,咱找不開啊”
柴東亮笑著道:“剩下的賞你了,給娃娃買塊布做件衣裳吧,再給娃娃做個書包,沒準很快六安就有教娃娃開機器的學堂了,別忘了你說的話啊”
車夫千恩萬謝,然後將一塊銀元小心的揣進懷裏後拉著黃包車走了。
柴東亮步行到了家門口,卻看見門口放著兩輛帶燈的鋼絲黃包車。門房見他回來,急忙回稟道:“都督,蕪湖的吳興周老先生和吳錦堂先生來了,在堂屋等您兩個多時辰了”
“哦,那我現在就去見他們”
柴東亮心裏明白,他們肯定是為吳美琪的事情來的,自己確實過於衝動,把這丫頭的心傷的不輕。
走到客廳門口,就聽見吳興周老人在訓斥兒子:“你個混賬東西,都督是什麽人?多少事情要讓他操心?你還拿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煩他,還讓你妹妹摻和進去,打死你這個逆子我都不解恨”
“兒子錯了,請父親責罰,隻是不要氣壞了身子”
“我的身子打什麽緊?要是你妹妹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吳興周怒氣衝衝的道。
柴東亮從外麵笑著接腔:“老先生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報,我好去碼頭接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