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世事如棋
安慶軍諮府裏人流如梭,秘書長高銘帶著內務人員手忙腳亂的整理著從各方匯集過來的情報。巴恩斯帶著一群英國、中國的參謀人員將蒙古的地圖和資料進行匯總,沙盤上推演戰況,忙的腳跟直踢後腦勺。
別人忙的腳不沾地,柴東亮卻和高楚觀、顧維鈞在辦公室裏悠閑的喝著冰鎮酸梅湯。
“都督,俄國人那裏不用擔心,這滿立本來就是犯了西洋列強大忌的事情,俄國不敢公開替哲布尊丹巴出頭,最多是背後搞點小動作罷了。”顧維鈞一邊酢飲著帶著冰珠的酸梅湯,一邊匯報道。
柴東亮點了點頭,用銀勺子舀著玻璃杯裏的酸梅湯,若有所思。袁世凱從北京發電,要求江淮軍火速出兵蒙古,並且給了柴東亮陸軍中將的軍銜,鄺海山、陸凱等人也被封為少將,長江艦隊司令湯鄉茗居然和柴東亮平級也是中將。
什麽時候都不忘摻沙子,袁世凱的手段也真是夠可以的眼看蒙疆就要被分割,這位民國的臨時大總統居然還不忘給自己上眼藥,柴東亮苦笑連連。
高楚觀這幾天和柴東亮也熟了,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都督,我有個疑問如鯁在喉,請都督解惑咱們江淮軍出塞北,都督到底有什麽企圖?”
柴東亮笑道:“保家衛國啊,這個理由還不夠?”
高楚觀咳嗽了一聲低下頭接著喝酸梅湯,顧維鈞也覺得這不是柴東亮的作風,這位都督向來是無利不起早的貨色,馮國璋打武昌的時候,黎元洪一天七封電報求救,最後還是被柴東亮敲了五十萬銀元的軍費。打揚州搬回來七百萬兩鹽政使衙門的存銀,還把鹽商連鍋端回了蕪湖。前些日子逼著鹽商投資實業,他還搞了個實業管理公司,把鹽商們在安徽、江西、江蘇開辦的十幾家水泥廠空手套白狼挖走了四成股份。
千裏迢迢自帶糧餉出兵蒙古,就是為了保衛疆土?這話哄哄那些報館記者和滿腦子熱血的學生娃娃還湊合,高楚觀、顧維鈞壓根就不信
高楚觀憂心忡忡的道:“都督,出兵塞北平定蒙疆倒不難,隻是想撤回來就不容易了。”
柴東亮也不想再隱瞞了,笑著道:“向原先生多慮了,我從來就沒打算將軍隊撤回來,這根釘子我要牢牢的紮在蒙古???少川,你是外交奇才對西洋非常了解,你覺得,這歐羅巴的和平還能維持多久?”
顧維鈞不假思索道:“長則十年,短則五年,歐羅巴必然有一場大戰”
柴東亮搖頭道:“最多兩年。”
顧維鈞瞪眼了眼睛道:“兩年,會這麽快?”
柴東亮笑道:“就是這麽快”
歐洲大陸即將發生大戰,這幾乎是個公開的秘密,德國、奧匈帝國、意大利組成了同盟國還拉上日薄西山的奧斯曼土耳其、保加利亞等小兄弟助拳,英國則和法國、俄國結成了三國協約,奧匈帝國意圖染指南歐,俄國則以斯拉夫人的保護者自居,雙方劍拔弩張矛盾幾乎無法調和,法國、德國是世仇自不消說,去年又在北非的摩洛哥差點動了手,英國和德國則在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全方位的角逐???這麽多的火藥桶,隻要一顆火星落上去就能把歐羅巴打的天昏地暗。
高楚觀有些糊塗,遙遠的歐洲可能發生戰爭和蒙古又有什麽關係呢?更和安徽沒有半點的關聯,洋鬼子都打死了才好,中國人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柴東亮放下手中的杯子,在碩大的檀木辦公桌上攤開了地圖,指著上麵道:“你們看,中國和俄國的傳統商道是兩條,西邊一條是通過蒙古的包頭、庫倫、恰克圖,東麵商道則是從滿洲通到西伯利亞鐵路的東段。如果咱們占領了滿蒙,就可以獨攬對俄貿易???俄國人的戰爭準備很不充分,咱們就賣給他們點槍炮、火藥,讓他們打的更熱鬧些???咱們現在兵工廠的產量已經過剩了,是到拿軍火換黃金的時候了。”
高楚觀臉色頓時冷峻起來:“都督,您是打算幫俄國人?這羅刹鬼可壞的很啊”
柴東亮笑道:“洋鬼子打仗,咱們是兩不相幫,誰給錢咱們賣武器給誰,洋人的國難財我是發定了”笑著笑著,他的神情也鄭重了起來:“這是咱們中國擺脫百年積弱被洋人欺淩的最好機會,我一定不會錯過”
顧維鈞對西洋情況相當了解,俄國的國情幾乎和昏聵的大清有一拚,沙皇尼古拉二世早年當皇儲的時候出訪日本的時候,被刺客對著腦袋砍了一刀削掉了頭皮從此染上頭疼病,經常不能處理政務,皇後亞曆山德拉臨朝稱製把俄國的朝政弄的混亂不堪,明智的大臣維特伯爵等人被排擠,宮廷中充斥著帶有日耳曼血統的佞臣。俄國已經不是亞曆山大三世時期的那個強盛的帝國,就在去年最後一個睿智而強勢的大臣斯托雷平也在基輔歌劇院被人刺殺。
斯托雷平對於俄國,如同李鴻章對大清同等重要,他的死也間接宣判了俄國的政治死亡,再沒有人能製衡那些顢頇腐朽的大臣掏空羅曼諾夫王朝的最後一點根基。
俄國的工業基礎本來就在列強中忝陪末座,不過靠著俄羅斯民族天生的悍勇和充足的兵源才令歐洲各國有所忌憚。但是兩年後發生的戰爭可不是像日俄戰爭這樣的局部戰爭,而是一場席卷整個歐洲的大戰,沙俄陳腐的官僚體係和效率低下的工業體係必然無法支撐這種規模的戰爭。大規模購買軍火、糧食、被服等一切和戰爭有關的物資,將是俄國必然是選擇。現在的列強都在為即將爆發的戰爭做準備,日本和俄國這樣的仇敵都可以簽訂密約,傲慢的英國人也能放下光榮孤立的架子,和法國、俄國簽訂了三國協議。柴東亮不過是編了一出《定蒙疆》,罵了幾句羅刹鬼,小意思罷了。沙皇的頭腦再不清楚,也不至於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在遠東大動幹戈。
在另外一個時空,這個戰爭財是被美國、日本給發了,柴東亮絕對不允許那種結果再出現一次,起碼也要見麵分一半才算勉強達到要求。
柴東亮的目的非常明確,中國必須在歐洲的血即將流幹的那一刻出兵,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戰後的世界格局中占據重要的位置???在此之前,唯一的事情就是大發戰爭財積累參加世界大戰的本錢。
管它是協約國還是同盟國,隻要給錢就賣給他們武器,不過從地理位置來看,想把軍火和戰略物資兜售給德國、奧匈帝國還是很困難的,在英國海軍的封鎖之下,他們有什麽本事把這些東西運回遙遠的歐洲?隻有工業基礎薄弱又和中國相鄰的俄國是最合適的傾銷地,不賣給老毛子賣給誰?
不過,為了幫助歐洲人把戰爭打的再大一點,再熱鬧一點,將來可以透露一些稍微領先這個時代的武器資料給德國人,權當是日行一善了
顧維鈞和高楚觀思忖再三,都覺得想讓一支孤軍占據滿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且不說俄國人會不會坐視不理,就是北京的袁世凱也會感到芒刺在背。
“不妥,不妥”高楚觀搖頭道:“孤軍懸於漠北,隻要北洋截斷歸路和糧道將不戰自潰。”
柴東亮點了點頭道:“這是步險棋,可是這步棋如果走活了,那咱們江淮軍就真的是飛龍在天,誰也無法轄製了”
高楚觀苦笑著道:“打仗好比是下圍棋,孤軍深入隻有一個眼是不成的,沒有兩個眼,棋是做不活的”
柴東亮狡黠的一笑道:“向原先生又怎知我沒有做出兩隻眼呢?”
高楚觀、顧維鈞驚愕的看著柴東亮,心裏翻江倒海,這個年紀不過二十四歲的都督,通曉英文、懂得造槍炮、機械、嫻熟練兵的法門,利用報館輿論的政治手腕也圓熟老練,對憲政也有獨到的理解,更可怕的是他做事往往料敵先機,總能預先伏線。
隻是,他伏下的另一隻眼到底是什麽呢?
???分割線???
安慶的農曆七月熱的讓人心焦,陰雲壓的天都低了,可就是不下雨,坐著不動那也是汗出如漿。
安慶城東街山陝會館是晉商在安徽的大本營,錢莊、票號的掌櫃、東家來皖省一般都會在這裏居住。
外麵濕熱難當,會館二樓卻清幽雅致,一道簧竹簾子將內外隔絕,隻有嫋嫋的絲竹之聲飄過,如仙樂般悅耳。十幾個冰盆均勻的分布在每個角落,碩大的冰塊被雕刻成假山的形狀,不但能驅走酷暑而且賞心悅目。即使是在安徽,晉商依然保留了在“相公”裏談買賣的習慣。
光華銀行南京分號的經理李誌昌最近被提升為總行的總經理,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就能登上這般高位,可算得上是少年得誌了。和他對坐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老人一身淡灰色的夏涼布長衫,靠坐在一把白色西洋椅子上,長衫的下擺撩起擱在椅靠上,清臒的麵龐上皺紋滿布,兩道衝天的掃帚眉尾端直擰擰的撅著,一看就知道是個性子極為執拗的老頭。
“想當年,老佛爺西狩到了咱大德通,喬老東家宴請小軍機王大人,嗬嗬,他聽說‘相公’這倆字,跳著腳就跑來了,結果憋了一晚上,臉陰的滴水,走的時候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後來一打聽,原來他以為‘相公’就是臠童,感情這位軍機章京喜歡兔子這麽清雅的地方能被他當了兔子窩???打那天起,我就知道這大清長不了,軍機章京都喜歡兔子,那這朝廷還不像兔子尾巴?長不了,長不了”老人絮絮叨叨的講著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
李誌昌原本就是大德通票號蕪湖分號的掌櫃,對這些事情也多少聽票號的老人講過一些,一邊喝茶一邊陪著笑。對麵坐著的人正是他原先的頂頭上司,大德通票號的大掌櫃閻維藩。
“誌昌,這做買賣和做人一樣,看準了就得舍得下大本錢,當年喬老東家借給左爵相五百萬兩白銀,左相爺就是靠這筆錢打敗了張古柏平定了新疆,咱大德通才有了今日的風光。你雖然已經不在大德通供職,但是票號裏永遠有你的身股,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的事兒就是大德通的事兒,我把這一注押在了柴都督身上,別說他對咱大德通有恩,上次借款給咱們蕪湖分號,度過了擠兌風潮解了燃眉之急,也不說光華銀行裏還有咱大德通的股份,就憑著你是光華銀行的總經理,大德通也得替柴都督效力,誰讓你是咱們大德通出來的人呢?你能混的好,老頭子我看的也高興,大德通也跟著有光彩不是?”閻維藩說話總是令人打心眼裏舒服,不愧是晉商中頭一號的大掌櫃。
李誌昌急忙道謝。
閻維藩笑著道:“當年喬東家請我當大掌櫃,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有轎子不坐非得讓我坐,這轎子不能白坐啊我這一輩子算是賣給喬家了???柴光華以一省都督之尊,為你牽馬縋鐙,你這輩子恐怕也得賣給他了”
李誌昌想起當日自己從陸軍部監獄被放出來的情景,柴東亮親自替他牽馬走了十三裏路,當時的場景一幕幕湧了上來,李誌昌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閻維藩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撫慰道:“誌昌,你是咱大德通使出來的人,我看你和自家子侄沒什麽兩樣???我就賣個老,和你講一句肺腑之言,這人啊,寧可好漢牽馬縋鐙不給賴漢子當祖宗,你能跟了柴都督這樣的主子,這輩子值了”
李誌昌紅著眼圈重重的點頭道:“恩,值了”
閻維藩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李誌昌,笑嗬嗬的道:“總號裏還許多的雜事,我也不能久留今天就得回祁縣了,你把這封信交給柴都督,告訴他,庫倫的俄國領事已經疏通了???還有他特意交代的那個俄國妖僧,我也都料理清楚了,首尾幹淨的很。咱西幫在蒙古、俄羅斯幾百年的根基,這點事兒還辦的來???咱中國人的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洋鬼子的藍眼珠也照樣看不得孔方兄,俄國人的事兒隻要有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老朽多年沒有親自跑北邊了,這一趟俄羅斯差點把我的老骨頭都跑散架了
他的人情咱大德通已經還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