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姓真窮,民生真苦,官府真混賬(中)
吳錦堂一聽這個名字就笑了起來,壓低聲音對柴東亮道:“這是咱們的廠子,給三芯插座廠做配套的,就在安慶城裏,都督事情忙,這些辦分廠的小事兒就沒向您說。”
柴東亮的臉冷了起來:“咱蕪湖工業園區的廠子都是這樣嗎?早上五點上班,晚上七點下班?”
吳錦堂點頭道:“是啊,都是這個規矩,不光是咱們的廠子,全安徽都是這樣,上海的廠子也是這個規矩。”
柴東亮苦笑道:“這工人也太苦了些。”
吳錦堂深有同感道:“咱中國的工人可真好,再苦再累都不鬧事兒。”
柴東亮的臉色一沉道:“多混賬的東家,把人當牲口使就算是牲口,還知道要讓它們歇歇,別累壞了。’
這句話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已經很重了,吳錦堂曉得柴東亮肯定的動怒了。
賣餛飩的老頭也聽見柴東亮的這句話,立刻反駁道:“這位爺,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這年輕人掏點力氣算什麽啊?您去打聽打聽的,咱全安徽有幾個廠子發工錢的?別的廠子最多是管口飽飯,我家二娃子幹活的廠子,一個月可是勻勻實實發五塊錢呢我和老婆子賣餛飩,起早貪黑一個月連一塊錢都賺不到,沒有二娃子發的工錢,全家的嚼穀都沒著落
這樣的好東家打著燈籠都難找,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們窮人,可咱啊,就是這命???城裏還好,哪怕要飯都能活人,您沒去過鄉下吧?賣兒賣女的多了”
柴東亮頓時無語,,要知道在流水線上幹活是片刻都不可能偷懶的,否則下道工序就沒發工作。一天十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勞動,即使這樣的條件,都會令普通老百姓覺得非常滿意了。
“老人家,這鄉下不是也在土改嗎?分了地日子就好過了”柴東亮過了半晌才道,自己都不明白說這話是安慰老頭,還是安慰自己。
老頭搖頭道:“要說咱們安徽的都督,那是沒說的,分田給窮人誰敢說不好?其實,有些逃到城裏的人不是鄉下沒地,他們有田不去種???您老沒到過鄉下,不知道那裏的日子是怎麽過的。甭說沒地了,就是分二畝田也顧不住一家人的吃喝,好年景半年瓜菜半年糧,要是多少遭個災就隻能把田地撂荒了,全家到城裏討飯了???咱安徽算是好的,都督府在城裏搞了十幾處粥棚,街上看不見餓死的人,你到江西、河南去看看,那裏甭說鄉下,省城裏餓死人都沒人收屍???哎,咱老百姓啊,這個命比草葉還薄,日子比樹葉還稠(愁)啊”
柴東亮楞了半天,莫非自己搞土改搞錯了?在另外一個時空,台灣和日本就是土改之後,老百姓才吃上了飽飯,同樣的方法為什麽在安徽就行不通呢?
思索良久,柴東亮才恍然大悟,日本、台灣是二戰之後才土改的,種子都是經過良種繁育的,又有化肥增加產量,還有農藥對付病蟲害,而且有政府統一興修的水利工程,所以小麵積的耕地也可以保證收入。而現在的安徽農民,一畝上好的天字號水田,畝產不過三百斤,普通的地字號中等旱田,產量隻有一百多斤。
就算一家四口人吧,如果隻有三五畝土地,豐年的時候勉強可以半饑半飽,災荒之年除了逃荒要飯還有什別的辦法?僅僅靠土改還是無法解決老百姓吃飯的問題,農業科學的進步和生產方式的改進,也絕對不容忽視。
任何一項改革都是大工程,絕對不像小說中說的那麽簡單。
老人的話,令原本熱鬧的場麵頓時冷了下來,宋教仁、楊士琦等人平日關心的都是國家大事,從來沒見過普通民眾的生活是何等的窮困。
“各位,趕緊吃吧,餛飩涼了就不好吃了,我也是老了話多,幾位爺甭見怪。”老頭給鍋裏添了一瓢涼水。
幾個人沒滋沒味的胡亂吃了幾口,方清雨掏出一塊洋錢遞給老人,老頭為難的道:“這麽大的錢,我可找不起。”
柴東亮隨口道:“不用找了。”
老頭喜形於色,急忙放在嘴邊吹了一下,聽到悅耳的嗡嗡聲笑道:“咱安徽的洋錢就是好,成色也好分量也足。”
牆角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方清雨警惕的把手悄悄安在槍柄上,轉過臉看去,原來是個一身熱孝的婦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大爺,能賞口熱湯嗎?孩子凍的睡不著,老吵著喊餓。”婦人怯生生的道。
老頭看了她一眼,舀了瓢麵湯倒進碗裏,歎口氣道:“這孩子還正長身子骨呢,肚裏沒食,可不就怕冷嗎?一天兩碗粥撒泡尿就沒了???作孽啊”
小孩喝了碗麵湯,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柴東亮吃剩下的半碗餛飩。
柴東亮還沒說話,莫小憐將自己的碗推給小孩子:“吃姐姐的吧,這碗還沒動呢,幹淨的。”
小孩端起碗就狼吞虎咽,三口兩口就把一大碗餛飩吃了個精光,婦人流著淚道謝。柴東亮對老頭道:“再給他煮一碗,算我的。”
老頭忙道:“爺剛才賞的那塊洋錢,喝多少碗都夠,咋還能像您要錢呢?”說罷,又打開鍋蓋,往裏麵丟了十幾個餛飩進去。
撈出來之後,老頭特意從湯鍋裏撈了根帶肉的骨頭碼在碗上麵,自言自語道:“可憐這孩子,別說吃肉了,怕是從娘胎裏出來也沒吃過幾回豬油吧?這小豬頭上還有三分糠命,這老天對人咋就這麽狠的心?”
小孩吃了兩個之後,把碗推給婦人:“娘,您吃,可好吃了。”
婦人邊流淚邊笑道:“娘不餓,狗子自己吃吧。”
吳美琪從荷包裏掏出一塊洋錢,遞給老頭道:“管他們娘倆吃飽。”
老頭連連推辭道:“可不敢再收小姐的錢了,那位爺賞的錢咋也吃不完,不就是碗餛飩嗎?”吳美琪不由分說就塞到老頭手裏,老頭半推半就的揣進了懷裏,急忙又往鍋裏丟了幾十個餛飩,然後問道:“我說,啥時候能輪到給你分田啊?這分了田日子就好過了。起碼收幾鬥穀子把孩子拉扯大。”
婦人長歎一聲道:“我們孤兒寡母的,就算分了田也沒人種,再說人家官府的人說了,先緊著上次幫忙守城的人分田,我們這些人往後等等???這一等就不知道是三年還是五載了”
安徽推行的是土地累進稅製度,田地多的人交的稅多,土地少的人就不交稅,推行的時間還不長,願意拿土地換股票和債券的人不多,隻有官員和議員迫不得已,為了保住官職和議員身份,不得不把土地給交出來了,但是僧多粥少,也隻能先緊著安置淘汰下來的士兵和安慶、蕪湖周邊的流民以及上次幫助守城有功的人員。
老太婆把兒子叫起來上工,然後扭著小腳又走了回來,見婦人和孩子在吃餛飩,正要發作,老頭急忙道:“那幾位爺好心,賞他們娘倆一碗吃的。”
老太婆這才轉怒為喜,然後長歎道:“我說這位妹子,你年紀輕輕又帶個孩子,今後的日子該咋過啊?不如幹脆找個人家嫁了,也給孩子找碗飯吃。”
婦人搖頭道:“嬸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孩子的爹被官府殺了,他死的慘啊,連個全屍都沒落下,他是為我們娘倆死的,說什麽我也不能對不住他,我討飯也要把孩子帶大。”說著說著,觸動了情腸,一時間泣不成聲。
柴東亮有些奇怪,問道:“這孩子的爹是怎麽死的?怎麽會死無全屍?”
安徽的刑罰已經改革過了,廢除了淩遲、腰斬等酷刑,改打板子等肉刑為徒刑,死刑隻有絞刑一種,就算是犯罪被殺也不會落得身首異處。
婦人聽見他問話,更是哭的死去活來,小孩子也丟了飯碗,和母親抱頭痛哭。
老太婆絮絮叨叨的道:“這孩子的爹是被當塗縣的縣太爺給殺了,連肚子都剖開了。那真叫一個慘啊”
柴東亮的火騰的就上來了,自己明明已經廢除了砍頭、刺心這樣的死刑,當塗縣的縣令怎麽敢用剖腹這樣的酷刑來殺人?
“當塗縣的縣知事,狗膽子也太大了我這就把他給拿了”方清雨咬牙切齒道。
老頭雖然是個賣餛飩的,但是守著這繡錦街,什麽樣的人物沒見過?早就感覺出柴東亮這些人肯定是達官顯貴,鬧不好比縣太爺的官還要大些。忙道:“幾位爺要是真發善心,就幫這大妹子找個老媽子的活計幹幹,也好把孩子拉扯大。”
楊士琦一指柴東亮道:“這事兒就包在我這位兄弟身上了,他認識的財主多,肯定能幫他們孤兒寡母找條生路。”
婦人聽罷,急忙拉著兒子要給柴東亮磕頭,被柴東亮一把扶起。
“這位爺,不是縣太爺心狠,是我們當家的犯了王法???他殺了人”婦人低聲道。
柴東亮冷冷的道:“就算是犯了王法,也沒有剖開別人肚子的道理?這等酷刑是哪家的王法?”
婦人一邊抽泣,一邊絮絮叨叨的講訴起來。
柴東亮等人先是聽得滿心怒火,最後全部換做濃濃的哀傷,莫小憐、吳美琪兩個女孩,更是哭的泣不成聲。
柴東亮厲聲道:“方清雨,你現在就安排人去當塗縣,把卷宗全部給我調過來???當塗的縣知事,還是讓他接著幹吧”
方清雨點了點頭,吩咐了衛兵幾句。
柴東亮說完,神色黯然道:“咱中國的百姓真窮,民生真苦,官府真混賬”
三更了,一萬多字求書友的保底月票
有了月票,湯圓會更加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