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萌動（六）
一艘破舊的日本輪船緩緩駛入馬尼拉港水道，常年跑菲律賓的老海員都認識這艘不足3000噸的散裝輪，它原屬奧地利勞埃德海運公司，歐戰初被轉售中國，後因船體老化嚴重又被賣給當時因大地震損失慘重的日本船運公司。近四十年船齡的貨輪已經鏽跡斑斑，但即使如此，無力購買新船的日本船東依然舍不得淘汰。
迎麵而來的美國巡洋艦上星條旗有氣無力耷拉著，即將撤離的美國太平洋艦隊渾然沒了數十年前大敗西班牙，強勢進駐東南亞的氣勢。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化讓軍人們無從適應，但對菲律賓來說，卻鬼使神差的一躍成為最大受益者。
眺望四周可以看出，馬尼拉還沉靜在國家獨立的氣氛中，海港內隨處可見飄揚的菲律賓國旗和彩帶，宣傳標語貼的到處都是。但即使已經獨立並獲得中美承認，很多菲律賓人依然因擔憂白宮會關閉移民通道，為趕末班車，大量雲集碼頭準備離開前往美國。對這些在國家困難時逃跑的人，影佐禎昭份外鄙夷，鼻腔裏冷哼幾聲向等在旁邊的轎車走去。
影佐禎昭是現任日本情報部亞洲科科長，雖然他的心願是負責中國，但土肥原賢二已經親自接管中國機關，所以他被安排負責南洋地區的諜報工作。“影佐先生，可把您等來了，國內最近怎麽樣？我們都已經準備好，就等您帶領我們大幹一場。”見到他後，幾位商人摸樣的日本人擁簇著他鑽進轎車，但影佐禎昭卻沒什麽表情，目光一直留在窗外的世界，暗暗思索。
菲律賓是日本南下必須拿下的戰略要地，所以軍部將他派來這裏組織工作。其實以前他並不怎麽在意這裏，一來因為美國的存在。二來菲律賓不像荷屬東印度那樣擁有豐厚的石油資源，但隨著深入調查後才發現，菲律賓其實是個巨大的寶庫！
不過想要獲得這個寶庫，卻也有些棘手。
經濟危機後世界各國資本大量撤出，使得菲律賓財政銳減，乞丐和貧民數量暴增，大量甘蔗種植園因白糖賤賣被荒廢，連橡膠園都因為石油合成橡膠的應用價格一落千丈。截止1934年，全菲律賓的財政收入竟然還比不上中國一個廣西省。菲律賓人倍感挫折時，另外一些人卻看到了發財機會。
外國投資者紛紛撤離賤賣資產。手握大量現金的中國商人卻趁低價大量吃進，因為中國的新關稅法案雖然調高進關稅限製進口，但在海外經營重要原材料的華商卻可以享受退稅優惠，這個政策極大刺激了廣東、廣西、福建和浙江等沿海商人前往海外淘金。他們低價買入歐美拋售的菲律賓資源，然後輕而易舉將原本降價都賣不動的原材料銷往怎麽都填不飽的中國市場，這使得中國在菲律賓的投資從經濟危機前占全菲律賓百分之六十，上升到目前百分之八十，一舉徹底控製菲律賓經濟！
影佐禎昭盯住的就是這個百分之八十，但如今的中國已經不是滿清王朝。連日本都必須小心應付。還好萬事有利也有弊，中國商人的瘋狂已經讓菲律賓人很不滿，尤其是新關稅法中的不公平使矛盾越來越激烈，菲律賓反華勢力一直不甘心被中國商人控製經濟。要不是中國太強，美國又希望保持與中國的關係，恐怕早已爆發排華事件。
這種矛盾正是可以利用的資源，一想到華商的富有。影佐禎昭心裏就仿佛燃起一團火。雖然動公開動華商會惹來中國報複，而且目前的日本也不想輕言開戰，但並不代表沒有辦法！想到這裏。他的嘴角慢慢勾起，笑容森冷而可怕。辛苦付出這麽多年，不就等著一飛衝天的機會嘛！菲律賓注定會讓自己成為大日本帝國的傳奇。
轎車離碼頭越來越遠，就在影佐禎昭做著白日夢時，另一艘嶄新的萬噸輪掛著中國國旗停泊在剛才那艘日本散裝輪旁。新舊外殼和巨大的噸位差距，仿佛讓人看到東亞雙雄實力間的轉變。看一眼日本散裝輪後，黃宇飛和一位三十歲左右體格健壯的光頭男子走下舷梯，片刻後幾輛國產轎車帶著他們消失在蕭條的菲律賓國土內。
影佐禎昭和後來被他稱為一輩子對手黃宇飛相繼前後腳抵達馬尼拉時，另一位在日本軍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也眯著眼睛來到望加錫。但不知道是不是眼疾作祟，下舷梯時日軍東帝汶守備司令，永田鐵山閣下竟然一腳踩空崴腳。“永田君，你沒事吧。”青木瞳從後麵扶住他。這個當年跟隨土肥原賢二躲在庫倫試圖策動蒙古貴族造反，還煽動蘇聯遊擊隊屠殺隊伍中的中國士兵的年輕人已經成熟很多。哥哥青木純宣的死和在中國的失敗，都給他留下深刻的教訓，但他卻不氣餒，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打敗楊秋。
土肥原賢二見他在請報上有一手，便讓他跟隨永田鐵山來東帝汶，希望他逐步地滲透荷屬東印度為南下做準備。要說青木瞳也的確有些本事，不到半年就聯係上蘇加諾和伊斯蘭遊擊隊，還建立起不錯的友情。原本永田鐵山沒想那麽快出手，但菲律賓獨立和美軍撤出卻讓他看到了機會，所以立刻讓青木瞳約蘇加諾來望加錫秘密相見。
“我沒有事。快點帶路，讓朋友久等不是好習慣。”永田鐵山擺擺手，身體上的疼痛對他來說已經麻木，他現在的心思全部撲到如何打破不利局麵，為日本創造出最後的機會上。
南洋事件後蘇加諾的伊斯蘭遊擊隊被趕入雨林，荷蘭政府雖然加強清剿，但因軍費開支實在太大，加之蘇加諾知道時機不對主動退縮，漸漸地荷屬東印度又恢複到流散放養的態勢。即便望加錫是重要中轉站，卻依然看不到幾個荷蘭士兵和警察的影子，反到是充斥耳旁的中國方言讓他皺緊雙眉。
青木瞳挑選的會麵地點是一家日本妓院，老板是神戶人，幫軍部收集情報已經很多年。見到兩人。老板立刻將他們迎入內室，為不讓人注意還特意塞來幾個妓女讓兩人享受。對這些妓女永田鐵山毫無興趣，即使明知軍部能撐到今天這些妓女功勞很大，依然在進屋後將推開她們。
“非常抱歉蘇加諾先生，我來晚了。”永田鐵山一進屋就看到蘇加諾坐在草席上，身邊還有兩個妓女相陪。但蘇加諾卻並沒有急色表現，反而和妓女保持一定距離，讓他不由的暗暗對此人高看兩眼。
蘇加諾已經窮途末路，連昔日還算清秀的臉龐都因為長時間躲藏變得黝黑消瘦，所以根本沒心思玩女人。上次從海盜手裏買到的軍火基本耗盡。如果不是青木瞳來拜會他時帶了一批，或許現在連槍都湊不出幾支。麵對日本突然伸出的橄欖枝非常重視，不惜個人安危秘密來到這裏。所以見到永田鐵山後更是立刻推開妓女起身問好。
永田鐵山請他坐下後，先開口說道：“蘇加諾先生不必客氣，今天的見麵，主要是我想聽聽您對菲律賓獨立的看法。”
“菲律賓獨立”幾個字讓蘇加諾的眼神逐漸複雜起來。美國能讓菲律賓獨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雖然早就有風聲傳出，但卻沒想到這麽快而且還這麽幹脆的撤走軍隊。說心裏話，他是真羨慕奎鬆。再想到自己現在天天像隻地老鼠般東躲西藏，嘴裏就不是味道，所以推開妓女示意她們先離開後，才說道：“不瞞永田先生。我的確非常羨慕菲律賓能獨立。這也說明通過不懈的努力和抗爭，是可以擺脫殖民者的訛詐和勒索的，所以我準備回去後再次發動遊行，因為推翻荷蘭殖民者。建立大印度尼西亞是我畢生的夢想。”
“您和您的人民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令我欽佩，但是我認為荷屬東印度和菲律賓不同，美國雖然殖民但他們對土地並不熱衷。需要的隻是金錢和財富，但荷蘭人卻因為國土狹小經濟欠佳，更需要土地，剝削也更加的嚴重。如果沒有相當強的武裝，我想這件事恐怕很難辦到。”510事變受傷後，永田鐵山再也不想用軟綿綿的辦法解決問題，所以沒說兩句就直接切入正題。
蘇加諾早就眼巴巴等著他這句話，立刻說道：“謝謝永田先生的誇獎，這讓我非常慚愧。您說的很對，上次暴動我就吃虧在無力不足，還白白犧牲那麽多很多優秀戰士，損失了大批武器彈藥。所以我這次希望購更多武器，繼續和荷蘭殖民者鬥爭下去。”
永田鐵山知道蘇加諾已經走投無路，不過他也不會輕易把武器交給伊斯蘭遊擊隊。因為他不是想幫蘇加諾獨立建設什麽大印度尼西亞，而是要利用這個人最終吞掉整個荷屬東印度。當然，最好的辦法是這個人能推翻荷蘭殖民者，然後讓自己輕輕鬆鬆的以保護名義進入，所以他想想後說道：“蘇加諾先生，軍火我可以想辦法，還可以給你們一些大炮。但請恕我直言，我不看好你的士兵有能力打敗訓練有素的荷蘭軍隊，而且您不會忘記，上次事件中你們真正失敗的原因是英國人的插手！
我知道，您或許想過求中國人來幫助，他們控製的西婆羅洲自由貿易區和納土納島並不遙遠。但我想提醒您，最近中國和英國在對付蘇聯的問題上已經達成協議，楊秋那個人是很務實的，對他來說蘇聯的威脅實在太大，所以肯定不會幫助您而得罪英國，現在能幫助你們的隻有我們大日本帝國。”
蘇加諾不是傻瓜，永田鐵山先說可以支援軍火，然後又將中英重修舊好的事情說出來，無非是想撈取些好處。不過他也沒什麽反感，對現在的他和遊擊隊來說，如果再沒有外部支援，或許不要三兩年就會徹底崩潰，所以很幹脆的暗示反問：“謝謝先生的指點，那您覺得我應該怎麽辦呢？”
雖然終於等到這句話，但永田鐵山沒露出多少開心的樣子，麵色反而非常凝重，故意製造緊張和懸疑等蘇加諾開始擔心後，才幽幽說道：“蘇加諾先生，首先我希望您能明白，大日本帝國不想覬覦你們的土地。我的建議是，我們應該聯起手來，共同建設大共亞共榮圈，一起趕走英美鬼畜，實現亞洲的繁榮和複興！所以軍火的事情我一定會幫助您，還可以提供給您一些軍事教官幫助訓練部隊，這樣的話打敗荷蘭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是英國人他們現在還非常強大，何況還有中國在旁邊支援，這個我就不看好你們了。”
蘇加諾一聽，心裏著急追問道：“永田先生認為中國會幫英國來圍剿我們？”
“利益！隻要有足夠利益，那位楊秋先生願意做任何事情。他一直垂涎馬六甲海峽和巽他海峽，如果事情無法收拾，英國將其中一條海峽許諾給他的話，那麽我相信他會投入全部力量！”永田鐵山看著蘇加諾略帶慌張的眼睛心裏暗暗高興。不過他這些話可不是瞎編，如果英國願意將兩條海峽中的任何一條交給日本，那麽日本也是願意拚命的。
其實蘇加諾已經隱隱猜到永田鐵山的心思，更知道他想讓自己說出來。原本他是沒這個打算的，但剛才那番話卻給他敲了警鍾，英國用利益勾引讓各民族互相殘殺的事情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果他們自己擺不平的話，還真有可能許諾利益然後交給中國人來幹。那位楊秋總統也明顯是個務實的利益家，從歐戰時一口氣用幾十萬勞工換取貸款和工業設備就可以看出，隻要利益足夠大，說不定真會受邀幫助英國對付自己。
中國這些年的強大是有目共睹的，蘇加諾可不信自己能打敗國防軍。但他又不想繼續和GC國際那幫人聯合，何況就算聯合，被困在大陸連出海口都在遙遠北冰洋的蘇聯也沒辦法派部隊過來。想到這裏他站了起來，一遍遍來回踱步考慮得失。
見到這副摸樣，青木瞳一下子捏緊拳頭，揭曉的時刻終於要到了！
果不其然，蘇加諾考慮一會後，又慢慢坐下看著永田鐵山沉身道：“永田先生，隻要你們日本可以幫助我推翻荷蘭殖民者，承認印度尼西亞的獨立，我願意將整個帝汶島交給貴國管轄，並接受貴國的保護！”
“蘇加諾先生，我相信，大印度尼西亞的人民終有一天，會感謝您今天做出的決定。”青木瞳差點想高喊兩聲，永田鐵山也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說完後還高高舉起了茶杯。
“讓我們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