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陽謀天下（四）
五年，38億美元！第一年首批就有12億美元，後兩年更是高達22億美元！即使最後兩年，每年也有2億美元。
放在1929年前，這筆訂單隻能惹些眼球，然後大家該幹嘛幹嘛，畢竟當時美國一年的對外出口總額就高達270億美元。但現在美國去年總計出口額才100億美元，今年本來預計要銳減到60億！
難怪整個美國都在為合同簽署而歡呼。
要知道這還僅僅是中國中央政府的采購訂單，其中近半都將用於國家基礎建設。但是有這筆政府訂單誘導後，冉冉升起的中國大小企業豈能甘於人後？再說了，即便是經濟危機采購需求下降，人口因素總歸是放在那裏的，就算中美民間貿易不能恢複到全盛時期，也起碼不會出現之前全麵禁止進口的事情了。
裝船，裝船！
合同簽署後沒幾天，得知消息的寡頭們就紛紛行動起來，托關係找人想盡辦法聯絡離自己最近的中國貿易代表團成員。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是政府貿易，所以政府隻負責簽署，具體的采購細節需要雙方商人自己談判。
在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情況下，細節談判速度飛快，寡頭們開始將清單中需要的機床設備源源不斷塞上貨輪。銀行家們更是開心極了，要知道原本他們麵對成千上萬的抵押機器都快哭了，現在這些東西一下子成了香餑餑，那還不爭先恐後的處理掉！為了搶訂單，買一送一的辦法都用上了，甚至還有人出動美人計，讓買科研器材的冷傑都紅著臉回來匯報，說采購中為了讓他多簽十幾萬美元訂單，美國公司居然遇上一口氣塞兩個女人來陪夜。
當然也不可能全部都是二手貨，所以很多拿到訂單的工廠都召回工人連夜開工，爭取早日完成訂單送到中國去收錢。連海運業也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30億美元啊！需要跑多少趟來回？那些賣掉船的船東個個氣得暴跳如雷，恨不能衝到切薩皮克灣把船從五洲海運公司搶回來。
結束禁止進口的法案，拿出史無前例的大合同的消息在國際上也引發了強烈轟動，英法德意等國特使第一時間就衝向開禁後的北京，連日本都派出了代表團，希望加強中日貿易。
最慘的無疑就是蘇聯代表團，由於無力競爭這麽大筆訂單，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許許多多還很新的二手設備被塞入駛往中國的船隊，自己隻能撿人家淘汰下來的垃圾氣得斯大林連夜把古比雪夫召回國。
中美友誼，中美合作，中美結盟等等論調全出來了，連美國國會都迎合這股中國風，表示將認真考慮取消《排華法案》，再次驗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名言。
但就在喜悅和興奮中，也有人依然保持著冷靜頭腦。
黑色的福特轎車停在了佐治亞州溫泉療養院門口，小亨利.摩根索從車上走了下來，夾著公文包急匆匆向內走去。工作人員都認識這位名氣響亮的紐約州農業委員會主席，所以毫無阻攔的來到了一間寬敞明亮的居室前。
房間窗口下，靜靜地停著一把輪椅，輪椅上紐約州州長富蘭克林.羅斯福捧著書讀得津津有味，自從患上脊髓灰質炎後，他每年都要借假期來這裏療養一段時間。或許是太專心，所以連摩根索走進來都沒聽到。
“富蘭克林。”
“亨利！嗨，你什麽時候來的？”
羅斯福扭頭看到是他，連忙放下書高興地推著輪椅過來。由於行動不便，小亨利.摩根索連忙放下包上前主動地推起輪椅，說道：“剛從紐約過來，身體好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坐吧。”羅斯福不太願意多說自己的身體問題，知道小亨利.摩根索千裏迢迢趕來肯定有事，問道：“亨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小亨利.摩根索點點頭，看到外麵天氣很好，推著輪椅說道：“出去走走吧。”
佐治亞療養院是一家占地廣闊的私人療養院，因溫泉而得名，每年都會吸引很多富人來這裏度假。園區內景色秀美，綠樹成蔭，即使是夏季也不顯得炎熱。
林蔭小道上，小亨利.摩根索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向羅斯福說了遍，當得知中美已經達成總額近40億美元的訂單，胡佛還以調高關稅保護中國茶葉、黃麻、生絲等商品進入美國市場後，羅斯福也不禁有些動容。
“英國已經向我們提出抗議，認為不公平的關稅會讓錫蘭和印度的茶農損失嚴重我算了下，光是茶葉一項，他們每年就要損失1億美元。”小亨利.摩根索剛說完，羅斯福就從鼻腔裏冷哼一聲：“哼，現在來抗議了嗎？難道他們忘記了，危機爆發後是他們先提高關稅的事實嗎？”
羅斯福和所有美國人一樣，都沒忘記英國在危機爆發後的醜陋嘴臉。說心裏話，如果英國不是利用龐大殖民地和關稅壁壘搞英鎊區，美國出口也不會萎縮到這個程度！所以他對胡佛給中國茶葉等特殊待遇，打擊錫蘭和印度茶葉、黃麻等貿易是支持的。反正這些東西美國無法自產，那還不如和中國交換貿易訂單。
小亨利.摩根索非常了解他，說道：“這項政策我也是支持胡佛總統的，但下麵這件事恐怕就不妙了。”
“哦？是什麽事情能讓我們的小亨利都擔心呢？”羅斯福本來想開個玩笑，但扭頭看到小亨利.摩根索麵色嚴肅，意識到肯定是大事，立刻停下追問：“出什麽事情了？”
“我聽說，胡佛總統為爭取訂單，允許了中國政府提前兌換20億美元國債，並且還準備接受楊秋的建議，準許個人和國家自由兌換我國國債，但所有兌換都隻能用美元結算，兌換後的美元都必須用於購買我國商品，用於刺激出口貿易，並且已經準備將議案提交國會審核！”小亨利.摩根索把探聽到的會談內容說了遍，擔憂道：“我擔心，這會導致歐洲崩潰，還會讓我們美國陷入長期虛弱！”
羅斯福皺皺眉，讓中國提前兌換未到期的國債倒不是問題，畢竟中國也處於危機中，雖然是各國中最輕的，但終究會影響國家貿易。缺乏外匯的情況下釋放國債資金無可厚非，何況這筆錢還被全部拿來購買美國商品。反而對楊秋拋出這麽大訂單想不通，難道他就不擔心影響本國製造業了？但這件事他沒多想，反正隻要錢花在美國就行，對小亨利說開放自由兌換國債會導致長期虛弱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麽？開放國債自由兌換，且隻能用於購買我國商品，不是很好的政策嗎？有了錢，大家就可以消費，工廠又能開工，還能增加出口。”
“表麵看是好辦法。”小亨利.摩根索放開輪椅，緩緩走到羅斯福麵前。他是猶太人中的異類，也是凱恩斯理論的虔誠信徒，危機爆發後他就指出應該取消過時的金本位，用貶值和增發貨幣來調節市場，但那時恐慌蔓延無人相信他的話，而且因為他是羅斯福最好的朋友之一，不可避免被共和黨和胡佛總統排斥，所以根本說不上話。
但麵對羅斯福他不需要藏拙，麵色嚴肅說出了自己的理解：“但是經濟危機還沒有到底部！”
“底部？”
小亨利.摩根索點點頭：“是的，底部！任何經濟都是有周期性的，這輪經濟危機下滑趨勢還沒有見底，原本我認為應該在31年或32年到達底部，那個時候就可以出手救市。但現在在下滑階段救市是格外愚蠢的行為，這就像洪水隻能疏而不能堵一樣。
雖然表麵看這是好辦法，因為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危機是因為製造過剩，通貨緊縮和濫用信貸造成的，要想解決首先必須釋放出大量流動性。釋放流動性有兩個手段，一是取消金本位，大量發行信用紙幣通過政府開支等方式使其流入市場。第二種就是他的辦法，開放自由兌換國債。現在世界各國持有我國國債約在500億，加上國內總計約有1500到1600億之間，理論上如果全部兌換流入市場，的確能增加流通性。
問題在於危機還沒見底，即使釋放出大量資金也無法立刻扭轉下滑趨勢。而且自由兌換釋放的數字也不可能那麽大，這是因為兌換出來的是美元，又隻能用於采購我們的商品，勢必會導致英法製造業壓力增加，使得原本就緊張的國際市場愈加悲觀。在需要保護本國產業的情況下，他們兩家就絕不可能將手中的我國國債進行兌換，這就等於壓死了400億。國內方麵很多人也不會兌換，因為國債具有天然的保值能力，他們會寧願留著也不出手。
這樣來算來，實際上最多隻能釋放四百到五百億。雖然看來很多，短期內也的確會促進出口和消費。但別忘了！現在是經濟危機，轉機的跡象還沒有出現，這筆錢一旦流通恐怕恐怕更多會流入資本市場，帶動保值產品的投資，最終結果就是剛拿出來的錢又被保值產品鎖死，還會造成金銀和地產等價格暴漲，白白消耗資金，使得將來如果想取消金本位會代價更大。”
羅斯福有些明白了，瞬間想到另一個問題，雙手一撐扶手身體前傾，問道：“你的意思這是楊秋故意設下的圈套？”不怪他會有這樣的猜測，每位有誌於角逐世界的人都不會忽視楊秋這種人，所以他從很早就開始研究對手，但越研究就越是覺得可怕，因為他發現楊秋利用危機和國際摩擦的手段非常幫，幾乎挑不出毛病，所以此次也不排除他又要借機來坑美國一把。
但小亨利.摩根索卻搖搖頭：“現在還不能這樣下結論。我聽說，楊秋原來的建議和我們倆商量的辦法是一樣的，讓胡佛總統廢除金本位，但我們的總統先生不願意取消，所以才有了這個建議。”
“難道猜錯了？”羅斯福暗暗想到，總覺得楊秋不會這麽好心。因為他發現，楊秋骨子裏是個純粹的國家至上主義者，不應該放棄這個追趕美國和世界的機會。他更奇怪的是，既然小亨利.摩根索都能看出來，那這麽明顯的陽謀為何沒人站出來說話呢？梅隆、摩根都是傻瓜嗎？釋放國債的後果會看不到？
小亨利.摩根索歪著嘴角，苦苦一笑：“不，他們都看到了，但這卻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您不要忘記，如果真這樣做，其實最大獲益者是就是他們！因為他們的庫存，他們的銀行收回的那些機器設備等壞賬都可以趁機抹平！這筆錢最終有大半會流入他們的口袋。其次，保值產品大都和金融業有關，而我國金融業都是他們在經營，所以他們會越來越富有。
羅斯福的臉色愈發陰沉了，良久後問道：“能不能阻止國會通過這個議案呢？”
“恐怕很難，我的老朋友。你要知道，國會是被誰控製的！在他們眼中危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決不能改變遊戲規則。”小亨利.摩根索無奈的擺擺手，雙目盯著羅斯福，一字一頓道：“除非你能成為總統。”
“不行，我要回紐約去試一試。”羅斯福還是不甘心，這不明擺著楊秋要利用美國和歐洲的矛盾玩一次陽謀詭計嘛！美國都已經這樣了，如果再被他成功，將來還如何遏製中國？
見他憤怒，小亨利.摩根索連忙攔住：“不！富蘭克林，聽我說！你不能去阻止，你忘了10年前的事情嗎？這件事恐怕連英國都無法阻止了！因為楊秋選了個好時間，現在的美利堅人民和你一樣，都非常非常的痛恨英法！所以，這部法案會被宣傳成愛國救市唯一選擇！如果你去阻止恐怕兩年後的競選會很糟糕。”
“競選。”
羅斯福停下輪椅，嘴角動動沒有說話，看看小亨利.摩根索慢慢皺起眉頭。10年前他為威爾遜的和平計劃到處奔走，結果威爾遜慘敗後連他受連累最終競選失敗。如果現在逆流而上，操作得好就是美國英雄，操作不好2年後的競選恐怕就完全無望了。
“楊秋！”
該怎麽辦呢？羅斯福閉上眼睛，咀嚼著這個名字，手指慢慢敲擊扶手似乎在考慮什麽。
小亨利.摩根索理解他，這對他來說是個艱難選擇，回去阻止很可能就是失去競選總統的機會，還會讓胡佛鋌而走險選擇取消金本位這條路，從而真正解決危機成為美國英雄。
時間似乎一下子凝固起來，陽光穿透樹蔭灑在羅斯福身上，細碎的光斑顯得無比淩亂。兩人都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位身殘誌堅的州長才慢慢睜開眼睛，說了句毫不相關的話。
“亨利，聽說有人想購買北馬裏亞群島，國會也正在討論讓菲律賓獨立的事情，是這樣的嗎？”
“是的，但是。”
小亨利.摩根索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聽到話語幽幽傳來：“如果有一天，我們美國撤出南中國海，你認為會出現什麽結果？”
小亨利.摩根索想了想，突然張開嘴巴，目光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