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三個耳光
雙馬並肩,拖曳著馬車緩緩駛入門洞,幾十位衛隊士兵已經搶先占據了製高點和要害位置,森冷的狙擊步槍和輕機槍不斷從一臉茫然的贛軍步兵眉心掃過,碩大的漢三型重機槍也被架了起來,馬車旁上百位夥伴組成了人牆,清一色的12式步槍和衝鋒槍全部打開了保險。
即使護衛如此森嚴,徐秀鈞依然覺得這輛馬車的主人膽大包天,帶不到兩百人的衛隊就敢直闖駐紮一個步兵師的南昌城,普天之下大概也隻有這位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他麵前,年輕的慕容翰鑽出馬車後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徐秀鈞看看蔡公時,又看看同樣滿臉驚詫的歐陽武,率先鑽入了馬車,緊接著其他兩人也跟著跨入了這兩特製的馬車內。
車廂很寬,從木板間隙和需要用兩匹馬來看,內裏一定有防彈夾層,但這也隻能防子彈而已,換做機槍和大炮還是能輕易撕碎,但楊秋卻一臉平靜,似乎不知道自己正處於上萬敵我不明的大軍之中。
“秀鈞(公時、歐陽武)見過副總統。”
南京臨時議會召開時楊秋見過徐秀鈞,蔡公時和歐陽武是第一次相見,平行世界裏前者臨死不屈、痛斥日酋,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兒,後者運氣就沒那麽好,因為不滿意李烈鈞二次革命被革職,後來轉入政治圈成為了江西八老之一。
招呼三人坐下後,楊秋敲敲車廂,雖然有衛隊護送但歐陽武不敢怠慢,要是他在這裏出事整個江西都要陪葬,所以也命心腹帶兩百士兵跟隨保護。如此多的士兵出現在街頭,引來了行人的注目,不到片刻有大人物來南昌的消息就悄然在街頭巷尾傳開。
借此機會蔡公時和歐陽武也悄悄打量楊秋,除了年輕外他身上那股沉穩和不怒自威的感覺讓兩人暗暗提醒自己,這位可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主,死在他手上的民黨和不同政見者何止上百,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做事都要小心翼翼。
“聽人說,九江至南昌的官道是虎癡兄上任後修繕的?先後花了三十萬,不到半年就完工。”
蔡公時沒想到他連這種小事都知道,拱手道:“與副總統修建西南鐵路幹道比,公時隻是盡些許綿薄之力罷了,可惜卑職添為交通司長卻隻能修這一段路,實在愧對家鄉父老。”
“虎癡兄不用菲薄,我派人考察過修繕後的官道,土路地基緊實,兩側用石板修築了通水渠,足以並排通過兩輛載重數噸的卡車,可見你做事預見性足夠。可惜現在國內水泥缺乏,雖然水泥廠投資不大但想要成規模非三五年不行,所以我已命人用你的辦法做樣板先行在西南推行。”楊秋嗬嗬一笑,憧憬道:“等打完這一仗奠定國家基礎後,有子鴻兄開支節流,歐陽師長保駕護航,大家齊心協力總有一天能建設好國家的。”
蔡公時當時修繕九江至南昌的官道的確是用了心思,還研究了很多外國鋪路經驗,聽說楊秋要將他的辦法推廣至西南甚至全國,心底也很高興:“若真是如此,公時寧願去修一輩子的路。”
他的爽直讓車廂內不知不覺充滿了笑聲,慕容翰和張孝準在外麵相視一笑,心道楊秋還真是會拉攏人心,但片刻後臉上的笑容就開始隱去,因為前麵就是都督府了。
馬車和浩浩蕩蕩的士兵引起了都督府衛兵的注意,立刻有人上前來攔截交涉,歐陽武和徐秀鈞率先下車時,二樓辦公室內也到了緊張時刻。
李烈鈞還在沉思該怎麽辦,渾然沒注意到身旁的廖伯琅手已經放在了腰裏,手指慢慢撥開槍套後握住了左輪手槍槍柄。旁邊閻思容見狀故意走到左邊將李烈鈞的注意力引過去,佯裝著急道:“都督,事情緊急刻不容緩,按我說實在不行的話幹脆發兵安徽,隻要大軍開進去柏都督肯定會呼應的。”
“不可!”李烈鈞再意氣相爭也不願意此時去安徽搗亂,那樣就會被按上袁世凱走狗的罵名遭舉國上下唾棄,擺擺手正要說話,眼角忽然看到鏡子裏出現了一把手槍,身子一緊渾身都冒出了冷汗,連忙用力避開半步一扭頭抓住廖伯琅持槍的手,怒道:“大膽!你想做什麽?”
李烈鈞在贛軍中威信高,治軍嚴厲,這一聲大吼還真嚇的廖伯琅半天沒回過神來,等手槍被握住後才反應,喝道:“閻老弟,還等什麽!這個李烈鈞要拉著我們江西陪葬,我們今日是幫江西千萬國民,動手啊!”
閻思容被這一聲也喊回了神,一想現在也是撕破臉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所以立刻就要去拔槍,但就在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喝和喧囂,緊接著就是槍聲和打鬥之音傳來。
李烈鈞還以為兩人帶兵來了,一邊扭打一邊罵道:“小人!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心思嗎?為民?呸!”
閻思容聽到腳步離這裏越來越近,也是滿眼詫異看向廖伯琅:“廖兄,你不是說憲兵隊還沒到嗎?怎麽......?”廖伯琅正在和李烈鈞奪槍,哪裏還有心思管外麵大喊道:“閻兄,動手啊!”
事情緊急,不容閻思容繼續考慮,但又不敢打死李烈鈞,因為打死他們升官發財的前途就沒了,反而會留下暗殺都督的罪名被通緝,所以快步上前準備先製服他再說。就在這時,辦公室大門卻被轟然撞開,十幾位士兵荷槍實彈衝進來,槍口無差別同時對準三人,見到這一幕兩人立刻停止動作,李烈鈞更是眉心猛跳,因為這些士兵穿的是國防軍製服!所以下意識就要搶奪廖伯琅的手槍,但卻被眼疾手快的士兵用槍托狠狠砸落。
士兵們衝入辦公室後,外麵的喧囂暫時停歇,清脆的皮靴撞地聲入鼓點般一下一下撞擊在三人心髒上,目光更是死死鎖在門口。片刻後,楊秋一身戎裝帶著張孝準和歐陽武等人踏進了辦公室,見到後者李烈鈞就完全明白了什麽事,怒吼道:“歐陽武!虧你還是江西人,居然私通......。”
“啪!”
私通外敵幾個字還沒說出口,楊秋已經上前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目光森冷盯著矮了一頭的李烈鈞,沉聲道:“這一巴掌,是代全江西千萬國民打的!”狠狠地一巴掌讓李烈鈞的臉都仿佛都扭曲了不少,旁邊廖伯琅兩人更是怎麽也沒想到楊秋進門後二話不說直接打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我既然打你,就要讓你心服口服!我剛才說了,這一巴掌是代江西千萬國民打的,我現在讓你被打的明白!”楊秋一擺手,慕容翰立刻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材料念道:“民國元年起至民國2年2月,江西賦稅收入507萬,公典和發行票據收入312萬,總入819萬。其中購買軍火,維持軍隊開支180萬,修造九江至南昌公路30萬,擴建九江碼頭40萬,政府和警察開支210萬,剩餘350餘萬現存於江西銀行,一年時間教育投入零,農林建設投入零,交通投入70萬,水利投入零,民生改進.....零!”
一個個詳盡的數字狠狠戳破了所謂江西國泰民安的假話,楊秋抓過資料狠狠砸在了他懷裏,冷道:“這就是你一年的工作成績?!明初起江西就能人誌士層出不窮,可到你手裏卻一毛錢都沒投入到教育裏!好好地魚米之鄉,農桑興盛,本該興修水利,促進農桑發展,育種養苗建設一批養殖、紡織和農產品加工小廠,這些廠投個十萬就能興建起來,可你還是一分錢沒投入!反而低價向日本出口了價值400萬的蠶繭和生麻,你知不知道,日本利用你的出口製造成品,反過來打壓我們國內的紡織和生麻加工企業?!截止上月,浙江和江西就有三家絲織廠破產,都是因為日本的擠壓!數百工人生計無依!”
楊秋的確是生氣了,這些所謂日本眼中的“友人”,有多少是拿著國內的俸祿,用自己國家的原材料去喂養日本和列強,要不是他個人上沒什麽問題,連槍斃的心都有了。
望著他近乎冷酷的目光,李烈鈞有些害怕了,以前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還一直自認將江西管理得僅僅有條而沾沾得意,現在被當眾指出後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人家眼裏根本一文不值。沒等他有機會開口,楊秋在眾人注視下又是狠狠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聲讓外麵被繳械後正在朝這裏張望的贛軍士兵也不禁哆嗦一下,李烈鈞更是被打的唇角出血,剛被打擊的消沉目光裏又泛起了厲色。但楊秋儼然無懼,繼續看著他說道:“這個耳光,是代全國四萬萬同胞打的!你李烈鈞想我楊某人死可以直接拿槍來,但你居心叵測,妄圖叛國自立!因為江西的中立,龍濟光才可以不用擔心贛、閩、桂三線夾擊在廣東大打出手,造成了數百民黨英士被殺!數千萬國家和人民財產損失!因為你的私心,賣國的北洋政府可以把手伸進南方!因為你們的不作為,導致江浙普遍觀望,前線將士浴血奮戰卻等不到援兵抵達!”
他說完後再次猛然揮出了第三個耳光!
“這個耳光是代那些推翻滿清,前赴後繼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打的,他們殺生成仁,用鮮血和生命開創了民國共和,他們泉下希望我們這輩人能建設一個人人吃得飽,穿得暖,能讓這個被壓迫了數百年的民族挺起脊梁的國家!夢想我中華民族從此不再受壓迫,從此強大讓列強側目!可你呢?你們呢!除了喊口號革命,除了把國家軍隊當成私軍還做了什麽?!”
三個耳光,三種痛斥,讓在場的江西官員和士兵全都低下了頭,就連李烈鈞也茫然不知所措,而徐秀鈞和蔡公時雖然臉上火辣辣的,可心中卻反而覺得火團炙熱。
楊秋冷冷掃過全場,目光放在了廖伯琅和閻思容臉上:“一個憲兵隊長,每月工資50元,家裏卻養了三房妻妾,每月花銷超過三千!還有警察局長,要不要我讓人去上海查查你的賬?新餘譚家世代經商守法納稅,年前不過去了次天津購買羊皮,卻被你誣告私通北洋!至今一家老小都在牢裏,百萬家產和地契被你倒賣,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短短幾句話,嚇得兩人普通跪倒在了地上後,楊秋再次看向了李烈鈞,冷哼道:“這就你是你的親信?是你的左膀右臂?”
“來人,革去李烈鈞一切職務,押送至南京交大總統論處!建議改任步兵班長遣往唐努烏梁海戍守邊疆,無國防部調令一生不得離開!”楊秋說完扭頭向外走去,到了門口時腳步微微一頓,朗聲道:“這是給你的最後機會!你既然是軍人,那就應該明白唐努烏梁海是我國不可分裂的國土。但那裏現在卻被俄國實際占領,而且我楊秋的字眼裏也沒有割讓這兩個字!你要覺得自己還是堂堂七尺男兒,就去戍守邊疆把國土搶回來!如果北風和寒冷還無法讓你明白什麽是軍人,是國土!那麽......這輩子就不要再回來了!”
身後徐秀鈞和蔡公時等人這才領略到他很辣的手段,這簡直和當初逐走湯化龍一模一樣,先是三個巴掌徹徹底底拔掉了李烈鈞的自信和驕傲,然後讓他去戍守早已被俄國實際控製的唐努烏梁海,沒有兵!沒有槍!一個光棍班長,就算有潑天的本事現在也拿不回來啊!
他們想給李烈鈞求個情,但此時此刻求情的話根本說不出口,隻得歎口氣看兩眼後悄悄跟了出去。大家全走後,房間裏的李烈鈞這才終於猛搖幾下身子,最後一絲堅持也化為了虛弱,癱坐在地仰頭望著地圖西北邊陲上那邊舉國傷心之地,久久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