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跟在花想容的身後走進大廳,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對自己眼珠子的控製力。

當然,坐在大廳裏的人很多,每個人都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樣子——世家子弟總比旁人多些修飾自己的時間和金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居中而坐的那個女子卻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勾住了別人的眼睛。

她並不如其他在座各人衣飾華美,身上穿了一件剪裁得宜的青色裙衫,但那合度的身材和散發著女性魅力的線條卻已經讓她盡顯風姿;她頭上也隻是鬆鬆挽了個髻用一根青色的玉簪別著,式樣簡單的珍珠耳環和不施粉黛的一張素顏,但她那雙隨便一掃都能讓人覺得她好像就是在對著自己笑得眼睛,隻宛如秋水漣漪的眼波就已經是她最美最好的妝點;她那宛如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的雙手,根本就看不出練武的痕跡,好在那大拇指上的翡翠板指終現出些豪氣,讓她有別於其他貴夫人的纖柔較弱。

陸小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口中喃喃道:“奇怪奇怪。”

李芸娘與花想容一起走在他的前麵,當然也就聽見了他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個臉上長著四條眉毛的男人就是有種看不順眼的感覺。因此立刻就轉過頭來,沒有好氣地道:“你又奇怪什麽?”

花想容卻知道陸小鳳口沒遮攔,若在滿座江湖世家的親朋麵前說出什麽放肆的話,自己不免丟臉,忙道:“陸公子是第一次來這碧雲山莊,必是嗅到了這裏的馥鬱芳香才奇怪吧,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碧雲香了。碧雲山莊後山的花田內,這時節正值碧雲香盛放,所以香氣都飄到這裏來。不過這都是天然花香,還沒有經過提煉,隻是花香而已。”

陸小鳳笑了笑,卻不接花想容的緩頰,隻是笑嘻嘻地道:“我先前見了你表姐,還當你這位表姨怎麽都是我們的長輩了,總該有些年紀。但現在一看,倒覺得她跟你這位表姐站在一起,便跟姐妹沒有什麽區別。這才知道什麽叫做江湖第一美人啊!”

陸小鳳的聲音也不是很響,但不知怎麽的,整個廳裏的人卻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李曼青眼裏的秋波便更加瀲灩起來道:“這位是?”笑意卻爬了上來。

陸小鳳上前竟然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道:“在下陸小鳳。”

“陸小鳳?”李曼青的聲音略揚了揚,“莫非就是破了繡花大盜,幽靈山莊等數十件江湖大案的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聽見有人這樣高調地述說自己的功績,陸小鳳當然很開心。一開心,似乎連胡子也更加挺了起來,“莊主過譽了,正是在下!”

“也是,這天下可沒有多少人像你留著這樣,這樣挺拔的胡子。”李曼青看著那兩撇胡子,不由笑了起來。

花想容見著表姨高興,連忙上前行禮道:“恭祝表姨年年如今日,歲歲似今朝,便永永遠遠地跟我們姐妹一般!”

李曼青的笑意更深了,道:“我就知道你這張甜嘴,什麽都能讓你說活過來。來,見見你小表姨,和小表姨夫。”說著就拉起花想容的手,待要為她引見。

但就在這時候,李曼青的眼睛掃到站在一旁的厲南星,笑容頓時就斂了下來,“厲藥師!”她沉聲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厲南星絲毫不介意,依然俊雅如循,淡淡笑道:“在下料理完了雜事,自然還是要回來的。”

李曼青一雙美麗的鳳目深深看著他,好半晌後卻輕輕一笑,柔聲道:“厲藥師,碧雲山莊承你的情啦!”

轉過身來身形頓了頓,忽而向著廳中行了一禮道:“在座諸位不是我的親朋便是碧雲山莊的好友,此番說是為我賀壽而來,實則卻是幫曼青助拳來著。這份厚意,碧雲山莊記住了。”她站直身體又道,“然而,外子年前因為這個妖人而死,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所以這次希望各位不要淌這趟子水,我親手了結了這段仇便罷。哼!那‘幽冥鬼手’好大的名頭,但我二十年前能夠殺他一次,二十年後一樣可以殺了他!”

她纖纖地站在廳中,這一番話說來聲音也不是很響亮,但其中那份鎮定自若和強大的信心卻讓她看起來既端莊又威嚴,別有一種江湖俠女的大家風範。就連見多了美女的陸小鳳都忍不住一時間目眩神迷起來。

李曼青略頓了頓,又道:“明日就是我四十生辰,承各位不棄前來相助,我們便吃好睡好了等哪個妖人過來。我就不信在諸位的眼前,還能讓這個妖人跑了!”

大廳中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李曼青又施了一禮,“在座各位倘若日後有什麽用得著碧雲山莊之處,我李曼青在這裏應承各位,決不會讓哪位失望!”

眾人又忙道:“莊主客氣了。”

但見一個頭上束了個紫金冠,麵色如玉的中年文士站出來道:“李莊主是內子的親姐,如今怎麽反倒跟我們說出這樣生分的話來了?你碧雲山莊有事又和我紅葉山莊有事有什麽區別?”

陸小鳳眨了眨眼睛,心中忖道,紅葉山莊?碧雲山莊?看名字倒也真是一體。往旁邊一步,輕聲問道:“厲兄弟,這紅葉山莊莫非就是那個江山劍客賀景天的老家?”

厲南星聽他說得有趣,輕笑了笑低聲道:“正是,賀景天的妻子李曼芬乃是莊主的妹子。”

“但這紅葉山莊的名字怎麽跟碧雲山莊如此,啊?莫非其中也有緣故?”陸小鳳一雙圓圓的眼睛睜大了,滿臉好奇的樣子。

厲南星卻略有了些不自在,頓了頓道:“紅葉山莊原來叫做彌天堡,後來,是江山劍客自己給改的。”

“對啊,問的就是為什麽要改啊?”陸小鳳就覺得沒有搔到癢處,渾身難受,就等那八卦趕快說出來。尤其從厲南星這樣一個對什麽都是優雅從容淡然而為的人的嘴裏說出八卦來,那種感覺,簡直就是快感啊!

厲南星張了張嘴,卻忽而笑了,道:“那位老尼姑是莊主的師妹,衡山靜知師太,她身邊就是她的徒弟——聞名江湖的‘織女’陳七巧。”

陸小鳳正等著厲南星說八卦出來,沒料到他突然就轉了話題,甚而轉到一個老尼姑身上去,不由大為失望。

厲南星卻繼續道:“那靜知師太是十年前才出家繼承的衡山師門,不過二十多年前,她倒是跟風不言……”看著陸小鳳頓時又炯炯有神起來的樣子,厲南星笑了笑,又不說了。

陸小鳳隻覺得心裏有頭貓不停在撓一樣,但又不好像平時那般抓住司空摘星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逼他說下去,隻能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把所有的怒氣往江山劍客那裏發泄。

“看那顆珠子,切!世家到底是世家,就算是帽子上的珠子也比一般人來得大。不過嵌在紫金冠上……嘖嘖,看來世家也有培養不出來的東西,比如好的審美觀……”

厲南星不理他,繼續給他介紹:“看見那邊一對夫婦了嗎?那是聖心秀士和他的夫人張可梅,那位張夫人是江山劍客的表妹,李莊主同門小師妹。”

“嘶……”陸小鳳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還有坐在牆角的那個紅衣女子,是‘標梅門’的掌門候清霜,是莊主的閨中好友。”

“就是那個據說滿門都是發誓不嫁男子而自梳的美女的‘標梅門’?”

“那個漢子是……那個俠士是……那個是……”

結果陸小鳳發現世家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因為某人的情人往往是別人的夫婿(妻子),而這種狀況似乎大家都知道,但卻從來沒有人點破。

“他們為什麽不往外娶或者嫁?”最後陸小鳳實在忍不住了,“兜來兜去都在一個圈子裏,他們不覺得煩嗎?”

厲南星悠然道:“他們都不覺得煩,你煩什麽?”

“……我不是怕自己煩,”陸小鳳掙紮了一下道:“我是怕你娶了下一任的碧雲山莊莊主,從此便少不得要煩了。”

厲南星又是一笑,但這次卻隻是右邊的嘴角略掀了掀,這個笑容還是很奪人注目,但是也非常的桀驁,“如果真有此事,那也是我的事,你陸小鳳又煩什麽?”

“……”陸小鳳突然發現,厲南星或許真的不是表麵上那種溫潤如玉的君子,因為其實,他的鋒芒是很尖銳的,隻是很多時候他藏得比較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