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沒有適應時間, 程芳菲意識到時,已經站在了荒蕪的土地上。

她心中驚慌,不過看到前後左右都是和自己一起進入遊戲的同伴, 身邊還站著顧峰,又很快鎮定下來。

正想問他們這是在哪?發生了什麽?腦海中忽然湧入一團記憶……

咦?這感覺,怎麽有點熟悉?

瓦倫特星, 星際聯盟.銀河曆元1XXX年,秋天。

程芳菲腦海中浮現這地點時間就覺得熟悉,很快反應過來——這不就是讓刺紅成名的那場瓦倫特星保衛戰發生的時間嗎?前不久因為刺紅來她這學太極拳的關係,她還了解了不少那場戰役的事。

難道他們要體驗的就是它?

可她怎麽聽說這場戰役很慘烈,因為戰爭形式和慣常的星際戰爭非常?????不同,所以死傷慘重。

也正因為這樣, 刺紅帶領大家勝利之後才會直接晉升將軍,名聲大噪。

轉瞬間, 更多的記憶畫麵、聲音、觸覺湧入腦海, 隨之而來的還有洶湧澎湃的情緒。

程芳菲並沒有感覺像真實穿越那般大腦疼痛,可能因為這部分記憶時間跨度不大,也就是所謂的輸入數據量不如她真實穿越那次。

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感覺。

這次五感信息顯然更加分明、清晰,情緒濃重。

讓她一下子就被緊張、擔憂、惶恐交織而成的情緒淹沒。

程芳菲感覺自己開始出汗, 聽到周圍有人顫抖著聲音說:“我突然好害怕啊, 哈哈哈,怎麽回事, 嗚嗚嗚, 我們不會死吧……”

他的話非常混亂,時而大笑時而又一幅要哭的樣子。

顯然調侃的笑聲是他自己的, 害怕要哭的情緒是隨著記憶而來的。

幾乎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開始陷入緊張情緒。

程芳菲很難描述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因為此時此刻你十分肯定自己並不在戰場上, 也不需要緊張和害怕,但同時又有另一團同樣無比真實的記憶和情感,告訴你正處於生死關頭,必須緊張害怕。

於是你的身體開始被這種情緒占據上風,被控製,甚至被欺騙。

你開始出汗,開始顫抖,開始腎上腺素激增……

好家夥,想很用這種方法做遊戲的真是個天才。

再刺激的遊戲,再險象環生的設計,都有人可能根本感受不到。

比如原來程芳菲每次坐過山車,體驗鬼屋,明明已經覺得很刺激了,卻總在結束之後會聽到人說“一點也不可怕”。

但是如果他們參加這個項目,害怕的情緒會直接寫進腦海,控製他們的身體,想否認都沒用。

她懷疑,哪怕是那種反社會人格,甚至是有生理缺陷的人,通過這種方式都能感受到情緒。

正想著,程芳菲聽到耳機中傳來刺紅的聲音。

“注意隱蔽自己,它們來了!”

程芳菲腦海中冒出了戰術隱蔽的方法,她趕忙操作起來,在附近一塊較大砂石後麵的陰影區俯下身,半趴著,又激活了輔助套裝的隱藏功能。

剛藏好,頭頂更大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足足有五米高的甲蟲緩緩走過,邊走邊蠕動口器,發出窸窸窣窣。

它的一條腿恰好從程芳菲眼前過,清晰的能看清上麵每一根毛。

“這是真的還是全息投影?”

程芳菲心底冒出個問號,卻一動不敢動,僵硬著身體,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隻,兩隻,三隻,……

數不清過去了多少隻大甲蟲。

就在蟄伏的過程中,她發現恐懼的情緒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少,反而越發加深。

漸漸地,一開始還能分清彼此的兩種記憶緩慢融合。

程芳菲越發相信,自己真的是戰場上的一個小小士兵。

星球即將被從天而降的星際甲蟲占領,他們的機甲庫全被搗毀,他們僥幸逃出,卻發現武器對它們的硬甲沒有作用,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對抗。

正在她忍不住顫抖的時候,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別怕,這都是假的。”顧峰鎮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下一秒,刺紅帶領部隊飛奔而來,迎戰甲蟲群的場麵出現。

隻見她幹淨利落地跳上一隻甲蟲後背,將高能武器從它的小腦袋和身體連接處插進去。

綠色的**噴出,那甲蟲立刻一動不動,翻倒在地,連反抗也沒有。

“它們背後是弱點!跳上甲蟲背,我們一起戰鬥!”刺紅高聲呼喊,“為保衛瓦倫特星戰鬥!”

程芳菲聽著那喊聲,體內湧出本能的熱血衝動。

很快這衝動蓋過了恐懼,而她眼前的虛擬屏上也出現了甲蟲結構示意圖,標出了它的弱點位置。

她發現此時自己旁邊就是一隻小甲蟲,隻有三米多高!

程芳菲立刻起身,爬到藏身的砂石上,又借力往甲蟲身上跳去。

抓住它硬甲上疙疙瘩瘩的斑塊,翻身而上,她竟然很輕鬆地站在了甲蟲的後背。

甲蟲感受到她的威脅,立刻左右劇烈搖晃身體。

她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眼看就要滾落地麵,卻忽然被一股力量抓住身體。

是顧峰!

與此同時,監控室裏。

工作人員驚訝地發現了顧峰的數據異常。

“咦?這個人的脫離了原人物的行動路線。”

“我去,真有能抗住這種情緒淹沒狀態的人?”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他可能很在乎這個女孩吧,嗨,愛情的力量果然強大。”

“其實他不去救,她也會沒事的……”

“哈哈,就是。”

且說程芳菲沒有滾下去,而是被顧峰護在身下,牢牢趴在甲蟲身上。

等它停止搖晃後,她重新又站起來,仿佛在履行自己的使命一般抬起手,用高能武器刺穿了甲蟲的後頸,切斷了它大腦和身體的連接……

眼前一花,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程芳菲發現自己和所有玩家又回到了最初的房間裏。

所有人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滿頭大汗。

隨著工作人員重新出現,笑著告訴他們“遊戲結束了”,程芳菲發現剛剛占據自己大腦的大量記憶開始模糊,士兵的情緒開始減退。

笑容重新綻放在每個人臉上。

“太刺激了!”

“啊啊剛剛嚇死我了……”

“我表現得好英勇啊,居然敢殺甲蟲哈哈”

“別給自己貼金了,那是人家士兵的原始記憶驅動。”

“切~~”

大家脫掉套裝,快速恢複到參與之前的樣子。

有說有笑地走出房間,紛紛表示很滿足很刺激,這不愧是重量級項目。

程芳菲離開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看。

四處巡視一圈除了工作人員笑著看向她,和她揮手告別外,也沒發現有其他人。

大概是錯覺吧。

第二項體驗【生物製造】相對就沒那麽刺激,隻是操作可視化的控製台,根據自己的想象進行基因編輯,製造生物。

它的噱頭就是可以現場培育出你自己編輯製造的生物,無論是現實中有的小貓小狗,還是想象中長著三頭六臂怪物,都能現場生成。

這項技術即便對於星際時代的人來講也非常先進,甚至可以說是令人震驚。

不過根據項目提供方的說法,這些生物雖然看上去栩栩如生,卻並不算嚴格的生物,就如同拚湊出來的機器人。

它們沒有記憶,沒有思維,沒有過去,更沒有靈魂。

參與體驗的遊客可以盡情與這些生物互動,親身感受自己作為造物主的感覺。

程芳菲在戰場突襲玩得實在有些刺激過度,導致接下來精神一直不太好,興致不太高。

她沒怎麽思考,下意識在調節麵板上形成了一隻九尾狐的模樣,尖尖的嘴巴,細細的眼睛,豎直的耳朵和修長勻稱的狐狸身子,最壯觀的當然是那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調整樣子的時候,程芳菲仿佛回到了自己做設計的時候,開始不由自主給九尾狐添加色彩。

畫著畫著,她忽然問顧峰:“你覺得什麽顏色好看?白色?金色?粉色?”

顧峰想了想回答:“白色。”

“好吧。”程芳菲確實也挺喜歡白色,不過為了避免單調,還是在它的眉心、胸前和尾巴尖尖上增加了幾抹金色,讓這隻九尾狐立刻看上去更添帥氣英武。

設計完成,程芳菲定稿提交係統,看到屏幕上那個【正在進行基因編輯】的進度條,忽然內心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這不是設計,不是虛擬影像,而是真的會形成生物!

看得見,摸得著,活生生的生物!

她腦海中頗為混亂地想東想西的時候,進度條讀完,眼前出現了基因圖譜和最終形成生物的預測模樣。

除了部分質感和細節與程芳菲提交的設計稍有不同外,其餘幾乎完全一樣。

看這屏幕上的【確認並生成按鈕】,她感到心跳加速,胸口咚咚咚,好像有大錘敲打。

側頭看了看顧峰,他正一言不發地專注地看著自己。

眼神平靜,沒有任何表示。

終於,程芳菲咬了咬牙,按下按鈕。

屏幕後的透明圓柱形區域忽然出現了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色圓球。

正當她想看個究竟,玻璃壁變成了深灰色,將視線阻隔。

倒是屏幕上又出現了進度條和一個不知道是虛擬的還是實時拍攝的影像狀態。

程芳菲看著眼前從一團不知是什麽的東西,慢慢變化,成長,開始出現小狐狸的雛形。

小狐狸慢慢長大,九條尾巴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毛茸茸。

她一方麵覺得它可愛,另一方麵,看到它的表情神態,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還來不及細想,眼前的玻璃罩又變得透明,巨大的九尾狐清晰可見。

“哇!好漂亮好帥氣!這是什麽動物?”

“我知道,這好像叫狐狸,不過它怎麽有這麽多尾巴?”

“狐狸才不長這樣呢~”

九尾?????狐一出現,程芳菲周圍立刻圍了不少人,都盯著她製造出來的九尾狐觀看。

這也沒辦法。場地裏雖然有十幾個類似的生物製造池,但是大多數人做出來的生物不是日常可見的生物,就是奇形怪狀,恐怖可怕,甚至是惡心的東西。

也隻有程芳菲做的這隻既新穎有趣,又帥氣可愛。

“姐姐,它叫什麽呀?”一個年輕男孩問道。

程芳菲笑著回答:“它叫青丘九尾狐。”

“它好好看哦。”男孩又問,“我能摸摸它嗎?”

這時旁邊一直陪同的伯尼已經為程芳菲帶上了特製的眼鏡,據說它可以在佩戴者的腦波信號上疊加一種特殊信號,讓被製造出來的生物哪怕再性情暴躁,也會服服帖帖,任由佩戴者靠近。

程芳菲已經看到周圍有些製造出“可怖怪物”的玩家,正帶著這個眼鏡肆意追打rou躪怪物。

“不好意思,這個眼鏡隻有一個,姐姐還沒有體驗哦。”

程芳菲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想別人碰它。

頗有一種寶貝自家孩子的特殊控製欲。

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程芳菲走進圓柱內,開始與自己製造的這隻九尾狐互動。

九尾狐很高,足足有三米多,不僅尾巴又蓬鬆又長,身體也很大,足可以讓人躺在上麵靠著。

見程芳菲進來,它果然沒有任何反應,溫順地從之前坐立的姿態變成趴臥,四隻爪子都收在身子下麵,雖然沒有表情,眼神也空洞無物,但能看得出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十分無害。

這公司的技術高超,將九尾狐製造的和她想象中幾乎一樣,看上去頗為帥氣。

對顏值這麽高的生物,程芳菲本能就有好感。

此時看到它的舉動,更不怎麽害怕,大方走到它旁邊抬起手,撫摸著它柔軟的毛發:“青丘,你真漂亮啊。沒想到我居然能有一天看到活著的九尾狐。”

她忽然曾經看過的動畫片裏,主角靠在大狐狸身上睡覺的治愈場景,忍不住坐下來,也那麽半躺著靠在九尾狐的身上。

天~好軟好舒服~

程芳菲忍不住在心中尖叫,臉上更是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剛才被戰場突襲激發的負麵情緒終於得到些許緩解。

忽然,她感覺手上毛茸茸的觸感,睜開眼,果然看到一隻尾巴靠近自己。

伸手抓過那隻尾巴,程芳菲開心地撫摸著它白色與金色相間的部分,忍住不感歎:“太好看了!”

很多人看到她和九尾狐的互動,尤其是這幅略顯慵懶的治愈畫麵也非常喜歡。

他們拿起個人終端拍下來傳到網上,引起了小範圍的關注和好奇。

體驗時間很快到了。

程芳菲戀戀不舍地站起身,離開玻璃圓柱。

回頭看去,本以為那九尾狐也會多少有些不舍,卻沒想到隨著自己的離開,它又恢複了最初的坐姿。

表情也沒有絲毫波動和變化,就好像一台精密的儀器。

程芳菲想起剛剛合成國產自己並沒有看到,禁不住想,這真的是生物嗎?

說不定是那種納米科技組成的仿生機器人吧?

但她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是星河世界的嘉年華,所有參展項目經過嚴格檢驗。

如果他們真的這麽糊弄,星河世界也不會允許他們參加。

正想著,工作人員走到她旁邊:“您好,請問您是否確認體驗完畢?”

程芳菲沒多想,便點點頭。

“好,那我們就要把它銷毀了。”工作人員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仿佛他要做的並不是殺死一隻生物,而隻是拆解一台機器,撕毀一張廢紙,“出口在那邊,您可以在服務台選擇您製造生物的DNA的片段、互動影像和其它紀念品。”

“銷毀?”程芳菲有點不明白,“什麽意思,你要殺死它?”

工作人員驚訝道:“對啊,為了防止生物入侵和其它不可控的汙染、意外、災難發生,所有製造出來的生物都會在遊客離開時銷毀。您放心,這樣製造出來的生物沒有思想,它隻是外表看上去很大,但實際思維能力和剛剛形成的胚胎沒有太多區別。無論是從醫學界還是從倫理學角度,它們都還不算生命。而且我們殺死它們的過程也絕對沒有痛苦。”

程芳菲並沒有被他的解釋安慰道,反而心裏更加難受。

她又看了看那隻沒有表情的九尾狐:“它不是胡亂編輯製造出來的怪物,而是有著曆史淵源,是古地球時代一種傳說中的生物。就不能留下它嗎?”

工作人員為難道:“抱歉,這是公司的規定,我們也是為了維護星際整體生態環境不得已為之。希望您能理解。”

這公司也太殘忍,太無情了吧?

程芳菲看向伯尼,希望他能幫忙想想辦法。

卻正在這時,工作人員似乎聽到耳機裏的指令,眼睛一亮:“明白了!”

他看向程芳菲:“恭喜您,您製造的生物通過了我們的檢測和綜合評定,可以作為物種資源進入資源庫內。這隻生物稍後將會被工作人員運送到合適的荒星。”

真是柳暗花明!

程芳菲激動地眨眨眼:“那我以後能去看它嗎?”

“可以的。您稍後會收到總部發給您的詳細情況,包括荒星選擇,定期成長匯報,探訪方式等都會與您協商確定。”

真是負責的良心好公司!

程芳菲儼然忘了自己幾分鍾去還在罵這家公司殘忍無情,轉頭又在心裏誇讚起來。

她眉開眼笑:“你放心,我回去一定給你們好評!”

“那就太感謝了!”

有了這經曆,程芳菲心情大好,早上過於刺激的體驗也不再耿耿於懷。

中午吃飯時她和陪同的朵拉,契爾柯夫以及一位星河空間的高管聊天,得知了更多關於星河嘉年華以及參加的廠商、技術的背景,和奇聞異事。

朵拉他們得知程芳菲上午做出了一隻被【無限進化】公司選入生物樣本庫的九尾狐,紛紛表示讚歎和羨慕。

“原來入選的生物會被送去合適的荒星啊。”契爾柯夫感歎,“也隻有背靠封氏的無限進化能如此大手筆了吧?”

“那家生物技術公司也是封氏旗下的?”程芳菲驚訝。

“當然!不然他們怎麽可能有如此龐大的資金支撐這種規模的體驗項目。提供一位遊客進行生物製造的成本不低於十萬元。他們頂多能從門票和各項周邊收回三千,剩下的都是科研經費補充。”

程芳菲目瞪口呆:“這也太舍得投入了吧?”

下午的盛典彩排基本就是走過場。

大部分藝人嘉賓都沒有來現場,隻是在線參與彩排。

甚至在線都不是他們本人參加,而是有助理或者什麽實習生代勞走位。

程芳菲意外發現,許落也在受邀之列,獲得了最受歡迎獨立遊戲製作人獎。

當然,他也是遠程參加。

隻有虛擬形象出現在座位上。

相比之下,親自來到現場的程芳菲就顯得過分突兀了。

不過她本人也不太在意,有喬碧和伯尼安排,她聽他們指揮就好。

程芳菲腦子裏想的全都是那隻九尾狐。

她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無限進化的工作人員說這九尾狐的大腦狀態幾乎相當於胚胎,也就是它的記憶、情感一片空白。

假如利用戰場突襲的技術,將記憶和情緒植入這些生物的腦海,會發生什麽?

究竟它們會融合記憶,還是被記憶吞噬,陷入混亂的自我認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