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室內, 麵對鏡麵牆，程芳菲站在最前麵擺出一個太極拳的起勢。
“大家跟我一起來，雙腿分立, 雙手向上緩緩抬起……慢慢的抬，注意呼吸，可以閉上眼感受氣息在這過程中順著肩膀向指尖流動……”她回憶著上大學時老師是怎麽教自己的, 盡量準確細致的重複並做出示範動作。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顧峰看到她的動作後猛然抬起手，仿佛精準的機器一般，手臂與身體呈九十度直角。
因為速度過快，還發出了“啪”的一聲。
刺紅看到後咂了砸嘴：“錯！沒聽程總說嗎？太極拳得慢。”
說著，她果然慢慢抬起手，然而抬手過程中手臂肌肉崩得筆直, 兩腿也十分僵硬，離得遠遠得也能感受到她肌肉中蘊含的駭人的力量感。
這倒不是說錯, 畢竟太極也並非完全懈怠無力。
可力氣用的不是地方, 總給人感覺一種無法調和的矛盾。
簡言之，就是看著別扭，她做著也別扭。
哪怕按照這個方式把一整套拳學下來，也肯定不是太極, 更無法掌握太極精髓。
程芳菲：……
得了, 看來今天一天都得練習起勢，打好基礎。
且說那天刺紅登門求學太極, 程芳菲第一反應是堅決拒絕。她可是文科生, 平時也就能搞搞設計，寫寫文章。讓她教星際馳名的將軍練拳？這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不自量力嗎？
程芳菲建議她找那些網上太極拳打的好的博主或遊戲玩家, 比如伽羅等人。
在她看來, 他們能將太極拳用於遊戲實踐，才是真正懂太極拳的人。
但刺紅很堅持。哪怕程芳菲反複強調自己根本不是真的會太極拳，隻是能跟著擺擺架勢，做做動作，她也堅持要讓自己教。理由就是這太極拳術是她挖掘出來的，相關文化背景也是她最先傳播，肯定了解最深。
“我刺紅學任何東西從來隻跟最好的老師。他們雖然拳打的不錯，但論對太極拳的了解絕對不如您。程總，你就不用謙虛了，請賜教吧。”刺紅態度堅決，“算我刺紅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有什麽需要，隻要我能做到一定竭盡全力。”
好家夥，還真有點華國武俠文化中的味道了。
話說到這份上程芳菲哪還能拒絕，不得不將這個自己送上門的“高徒”收入門下。
不過……
程芳菲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顧峰、喬碧、許落、韓書文等人。
顧峰也就算了，人家是個保鏢，練拳習武也是應該的，其他人湊什麽熱鬧呢？
程芳菲：“韓老師，您不需要去參加訪談出席通告嗎？”
韓書文：“我最近在潛心研究華國文化，希望能從你這裏學到更多。桃花老師，您不會拒絕吧？”
程芳菲：“……”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真不好意思拒絕。
程芳菲：“許落，《軟糖敲敲樂》正式版本開發工作挺緊張的吧？你不用去工作室嗎？”
許落：“最近遊戲收入暴漲，工作室招募了一批中高級程序員，我隻需要偶爾去檢查項目進度就好。”
程芳菲：“……”
“喬助理，你不應該有工作要忙嗎？”程芳菲自信看向喬碧，心道，你該沒話說了吧？
喬碧眨眨眼：“程總，跟在您身邊隨時了解您的需求，幫您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就是我的工作啊？”
程芳菲：“……”
行吧，程芳菲問完之後也想開了。
有這麽多人願意跟著自己學習太極拳法，深入了解華夏文化也是好事。
反正自己隻能盡力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他們，對不對，成不成，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繼續來練習起勢，注意雙腿分力，手臂自然彎曲，緩緩抬起……不要緊繃，不要用力，要感受四肢在空氣中流動。感受空氣的運動和自己的呼吸……很好，雙手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注意節奏，顧峰，你又快了！刺紅將軍，您的手掌太緊繃了，放鬆一點，對，就是這樣！”
半天下來，程芳菲說的口幹舌燥，感覺比開了一整天的會，做了十二小時設計還要累。
抱著杯子猛灌涼水，她揉揉自己站得發酸的腰腿，頻頻搖頭歎道：“不行不行，得再想個辦法。不能這麽下去了。”
複盤這第一天的教學訓練，程芳菲最大的感觸就是，果然太極拳越是沒有功底的人越容易進入節奏。
比如沒有任何武學基礎的許落進度最快，已經學到了手揮琵琶這個招式；韓書文和喬碧兩人學到野馬分鬃，一招一式做的也很漂亮，有模有樣；而她自己在穿越前上課的時候也是直接跟著老師做動作，什麽也不會，自然什麽也不想。老師讓快就快，讓慢就慢，讓吸氣就吸氣，讓呼氣就呼氣。
雖然這麽學下來究竟能掌握幾分太極拳的真正精髓很難說，可至少比劃起來很像那麽回事。
但是再看刺紅和顧峰二人，?????唉，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習慣了用盡全力，追求速度第一的星際戰士們果然很不理解老祖宗的輕靈遊走、剛柔並濟之道，更不明白所謂的後發先至，意念和氣勁了。
第二天，程芳菲幹脆倒退一步，將所有人帶到會議室，用自己之前準備的資料給大家上了一課。
“想要練好太極拳，應該先理解太極的含義。”
屏幕上出現了如今在星網上很紅的黑白兩色太極圖案。
“大家應該都看過這個圖案，也看過我發在空間裏的動態。那句‘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出自古地球華國一本非常古老的著作，叫做《周易》。而太極描述的是一種混沌未分陰陽，天地尚未分開的朦朧狀態。但太極又非無極，太極雖然混沌卻包含世間萬物，可以化兩儀陰陽，生四象八卦。”
程芳菲說著看向眾人，見大家都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不免有些氣餒。
不過這情緒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她想起自己一個大學同學去了海外孔子學校當老師，在網上給她吐槽華國很多東西特別難讓外國人理解。
文字、成語、詩歌這些表麵的東西就不提了，深入到源遠流長的曆史中的古代文化和哲學思想領域，太多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當時程芳菲聽了也隻跟著感歎兩句，但現在她是切實體會到了這位同學的心情。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同學好歹還是在給地球人講華國文化，她這直接隔著幾千年，給習慣了星際文明的未來人講述，更是時時刻刻都感受到文化的隔閡和無力感。
“總的來說，太極是一種古老的哲學思想，也是一種人生態度。它所描述的自然萬物的起源和演化都遵循自然哲學。而學習太極我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學會將自己從觀察對象中抽離，從更加宏觀更模糊的狀態去看待問題。抓大放小，感受並發現萬事萬物的陰陽兩儀，自然之道，然後順其自然……”
一節課講下來，大多數人都還是困惑不解模樣。
對此程芳菲絲毫不意外。
其實對於太極她自己也沒完全理解，除了上大學學太極拳，她也沒研究過。
如果不是從大學同學那裏聽來些內容，再加上自己看的小說電視劇電影裏的破碎片段，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怎麽去講。
好在即便是這些，糊弄眼前的星際人已經足夠。
眼見刺紅和顧峰專注而用力的思考模樣，程芳菲心下感歎，要是能把自己穿越前看的那些電影小說弄過來就好了。
別管他們現在有什麽根深蒂固的思想基礎，看完了《倚天屠龍記》、《少年張三豐》、《太極宗師》肯定能把太極拳理解的八九不離十。
“嗯，要不把這些片子拍成星影？”程芳菲自言自語地摸著下巴，開始思考可行性。
動人心弦的故事肯定比自己這樣幹巴巴的講更有吸引力，也更容易讓人理解包括太極在內的華國文化。
就好像大多數人雖然不理解太極，但還是被《軟糖敲敲樂》這款遊戲吸引。
除了刺紅這種對遊戲不感興趣，卻看中了其中蘊含的拳術功法的，大部分人都還是將太極當作一種通關攻略，自己慢慢摸索著學習。目的不是要學會太極，而是為了闖關。
不過就算拍星影也得幾個月時間，遠水救不了近火。
能講的程芳菲已經講了，能說的也都說了。
究竟能不能領悟，需要多長時間領悟還得看他們自己。
第三天，程芳菲繼續帶著眾人練習。
第四天，一隊帶有軍隊標誌的浮空車在山寺桃花工作室旁邊停下。
社區經理艾倫和劉警官聞風而來，以為出了什麽要緊的事，緊張得不行。
程芳菲帶著喬碧出來，正準備解釋，刺紅的那個副官石丁已經向他們說明了情況。
“刺…刺紅將軍…在跟程總學太極拳法？”
劉警官和艾倫麵麵相覷，感覺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明白，但連起來的意思卻匪夷所思到難以置信。
艾倫向程芳菲確認：“是那個戰功赫赫，一人單挑整個星獸大隊的刺紅將軍？成功保衛了瓦倫特星的刺紅將軍？！”
程芳菲苦笑點頭。
她也不想出這個風頭，但既然石丁已經說了，她也不必隱瞞。
況且這麽多軍用浮空車停在這總要有個解釋。
打發走了兩人，程芳菲問石丁：“你們將軍在這裏學拳術的事不用保密嗎？傳出去會不會對她不太好？”
石丁卻道：“將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從上學時期無論是練習任何戰術，參加各種競賽活動都使用本名，從不避諱，更不需要保密。不然她也不會將自己的發現告知各方，邀請人來共同研習了。”
他說到這忽然想到什麽：“莫非程總的太極拳術需要保密？”
程芳菲趕忙搖頭：“當然不用。能借著刺紅將軍的名氣將太極發揚光大我求之不得。”
且不說刺紅邀請人來之前已經和自己打過招呼，並且按照最高標準支付她講課費、場地費等，單說這件事傳出去之後一定會被爭相報道，形成高熱度話題，為她本人和《軟糖敲敲樂》這款遊戲吸引來大量的關注和新用戶。
當然，還有滾滾財源。
程芳菲還是提醒道：“消息肯定會傳出去，網絡輿論難測，你們可能得提前準備。”
“當然。”石丁自信笑了笑。
很快，程芳菲就意識到自己多慮了。
作為星際聯盟最負盛名的女將軍，刺紅能有如今的知名度縱然有她戰功赫赫，熱衷參與學校教學，時常舉辦公眾講座的原因，但也肯定少不了營銷宣傳的幫助。
相比山寺桃花和許落工作室，刺紅的宣傳團隊背後必定有官方和軍方的雙重背景，無論是能力還是資源都是他們無法企及的。
當天晚上，星網上就有人發布了軍用浮空車在月輪星異常動向的影像。
很快刺紅在跟隨山寺桃花學習太極的消息便全網鋪開，聲勢浩大。
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核心內容便是刺紅熱衷近戰戰術，對太極高度肯定並且正在潛心學習。
桃花源和《軟糖敲敲樂》果然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跨圈宣傳得到不少新用戶的關注，活躍度和收益明顯上漲。
但更讓程芳菲等人驚訝的，是全網除了盛讚刺紅的專注和虛心求教，進一步加深對她的“武癡”印象。
除此之外，竟然沒有一點點□□，也沒有什麽人跑偏去追問她在哪學，學的如何。
和小滿私下討論了幾句之後，程芳菲了解到這必定是使用了軍方級別的人工智能係統才能做到。
看來不是刺紅本人和她的形象對於軍方過於重要，就是她背後的背景確實強大，才能調動如此資源。
有這樣的輿論掌控能力，自然也沒人知道刺紅的學習進度並不理想，幾乎成了程芳菲這個小小的“太極拳學習班”中的倒數第二名。
至於倒數第一名嘛，自然是程芳菲的保鏢，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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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勢，野馬分鬃，白鶴亮翅，……，手揮琵琶，攬雀尾，……
顧峰壓製著自己內心無數次想要揮拳的衝動，閉著眼，一遍遍在心裏重複著整套“太極拳”的動作。
其實第一遍看《太極拳》的星影，他就將整套動作都記住了。
然而記住是一回事兒，做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兒，能感受到程芳菲所說的氣息和氣韻更是不容易。
哪怕經曆過穿梭機失事和失憶種種打擊，顧峰一直以來仍然充滿自信，卻偏偏這幾天在學習太極拳的過程中產生了對自己的些許懷疑。
“在想什麽？還在想太極拳？”程芳菲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其實你要是想練習可以留在工作室，不用非跟著我過來。宴會上這麽多人，裏麵外麵都是保安，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她來參加的是月輪星設計師公會的一場月末宴會。設計師們聚一聚，以半輕鬆半嚴肅的形式互相交流，討論最新設計領域的進展和動向，有點類似業內沙龍。通常這種場合也是年輕設計師宣傳自己，宣傳自己的設計理念，結交人脈的好機會。
然而事實上，真正的年輕設計師即便加入公會，也很難進入這個圈子並得到邀請。程芳菲環顧四周發現現場人並不太多，因為據她所知收到邀請的都是公會內部達到職業高級的設計師。她也是近期才因為在公眾聲望實在太高，業內影響力也逐漸增大才被破格提升了級別。
通常，這種宴會也隻有受邀請的設計師本人和家屬可以參加。
像程芳菲這樣帶著保鏢來的還是獨一份。
顧峰搖頭道：“這是我的工作。”
話音剛落，一個留著長頭發長胡須的中年男子靠近兩人。
“請問你是山寺桃花嗎？”
程芳菲點點頭：“您是？”
“我叫阿爾弗雷德，是中央大學設計係的老師。”
程芳菲聽這?????名字就覺得耳熟。
再仔細一想，阿爾弗雷德，中央大學設計係主任，那不是陸苒的舅舅嗎？
他找自己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