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白”書

——陳然

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

——陳然《我的“自白”書》

陳然(1923~1949),原名陳崇德,河北省香河縣人,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共重慶地下黨主辦的《挺進報》特別支部書記並負責《挺進報》的秘密印刷工作。1948年4月被捕,在獄中堅持鬥爭,寫下了不朽的《我的“自白”書》詩篇,1949年10月28日在重慶大坪刑場壯烈犧牲,年僅26歲。陳然是紅色經典小說《紅岩》中成崗的原型,《我的“自白”書》一詩曾收錄入小學《語文》課本。

少年心懷淩雲之誌

中國人中,特別是青少年中,不知道陳然烈士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為他在獄中“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的堅定的革命意誌和高度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所感動。然而,很少有人詳盡的了解他的成長和鬥爭經曆。

陳然出生在河北省香河縣,父親是海關的一名小職員。陳然的童年時代是在四處漂泊中度過的。在他5歲那年,隨工作調動的父親來到了上海。然而,這個著名的“十裏洋場”並沒有給陳然留下什麽好的印象。

為了方便照顧年幼的陳然,他的父親總是將陳然帶到海關的辦公室,工作時就讓陳然在一邊玩耍。那時中國的海關名存實亡,1840年鴉片戰爭後,中國就已經逐漸喪失關稅自主權、海關行政管理權和稅款收支保管權,海關變成半殖民地性質的海關,長期被英、美、法、日等帝國主義國家控製把持,成為西方列強掠奪中國人的一個重要工具。

陳然在海關經常看見洋人耀武揚威地欺負中國人,動輒打罵辛苦的搬運工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陳然,幼小的心靈裏充滿了困惑和仇視:“憑什麽洋鬼子能在我們的土地上橫行無忌?我長大後一定要將他們都趕回大海裏去。”

1937年,日本帝國主義製造了“盧溝橋事變”,全民族抗戰由此爆發。不久,日寇海軍陸戰隊進犯上海,瘋狂叫囂著“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口號。中國軍人和上海民眾一起,奮起發動了“淞滬會戰”,這場戰役是中國抗日戰爭中第一場重要戰役,也是抗日戰爭中規模最大、戰鬥最慘烈的戰役,前後共曆時3個月。

不滿15歲的陳然和上海民眾一起抬擔架,救傷員,在戰爭空隙為軍人們送上飯菜。3個月戰火硝煙的熏陶仿佛讓陳然變成了大人,他親眼目睹了中國最繁華的城市,在日寇的炮火中變成了殘垣斷壁,他恨不能端起一支槍衝上去,親手殺掉那些喪失人性的侵略者。但是,這段時間的經曆已經讓他懂得了戰爭的要義,個人的力量在戰場上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迷失在所謂“聖戰”中的東洋野獸們在淞滬戰場上投入了9個師團和2個旅團30餘萬人,不計死傷地發起一波又一波的瘋狂進攻。中國軍民浴血奮戰,並爭取時間,從上海等地遷出了大批廠礦機器和戰略物資,為堅持長期抗戰起了重大作用。最終,上海還是淪陷了。

陳然無力地走在逃亡的人群中,他仍然不敢相信中國最繁華的城市就這樣淪陷了。“國破山河在”,一滴眼淚無聲地滑落,陳然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忍看見眼前這即將遭受日寇鐵蹄踐踏的土地。

江西宜昌。

陳然跟隨全家人來到了這裏,他一邊讀書一邊參加了抗戰劇團,成為合唱隊的一名隊員。陳然積極參加劇團內組織的各種抗日救亡演出,他最喜歡也是最擅長表演的節目就是《黃河大合唱》。那洶湧澎湃激蕩不休的黃河,恰如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光榮曆史和中國人民堅強不屈的鬥爭精神。陳然覺得每次合唱這首振奮人心的交響樂時都會熱血沸騰,他從音樂中聽到了民族解放戰鬥的衝鋒號,聽到了抗日戰爭必將勝利的歡呼。

1938年10月,曆時4個半月的武漢會戰以中國軍隊的主動撤出而告結束,武漢三鎮陷落。大批難民逃往鄂西一帶,大路上擁擠著攜家帶口的逃難人群,日寇竟然派出了轟炸機喪心病狂地向平民亮出了屠刀。

為了挽救更多在戰爭中流離失所的兒童,抗戰劇團的組織者決定派人去前線搶救難童。陳然第一個報了名,冒著槍林彈雨,數次往返前線,拚死救回了大批兒童。如果說戰場上的血肉橫飛讓陳然心痛的話,那麽無辜百姓的屍體堆陳則讓他怒發衝冠。長久以來壓抑的怒火和仇恨在胸中爆裂翻騰,再也不能讓陳然繼續承受了。他衝回了劇團找到組織者問道:“你是不是共產黨員?能不能介紹我加入,我要打鬼子,救百姓。”

這個劇團的組織者正是共產黨員陳季華,事實上他已經考察了陳然很久,他覺得這個小夥子熱情負責,有正義感,是很合適的發展對象。就這樣,在1939年春天的一個晚上,經陳季華介紹,陳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心向革命堅定不移

1940年,陳然被黨組織委派前往延安學習,不料由於國民黨的嚴密封鎖之下,陳然竟無法找到帶路的聯絡人。無奈之下隻好來到重慶,找到了18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的負責人徐冰,開始了在山城的革命活動。

時光荏苒,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終於取得了勝利。這期間,陳然用糧食公司管理員的掩護身份做了大量細致有效的工作,為民族抗戰的勝利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1946年1月10日,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在全國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壓力下,被迫在重慶召開了有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為了促使協商會議成功進行,重慶各界組成了“陪都各界協進會”。從1月12日到27日,“協進會”組織召開了八次各界民眾大會,共產黨員陳

然積極參加了這一盛會。

每一次民眾大會的召開都會吸引到大批群眾參加,最多時達3000人。熱烈的氣氛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仇視和恐懼,他們連續派出特務威脅跟蹤參會人員,擾亂會場。由於參與群眾越來越多,第四次會議改在重慶滄白堂舉行。

站在台下的陳然很快察覺到一絲陰謀的味道,因為這次出現的特務較之前些天多了不少。看來反動派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陳然在心裏暗暗警惕著。

果然,大會一開始國民黨特務們就開始了狂呼亂叫,向台上扔石塊爆竹,敲鑼打鼓,謾罵會議支持人和演講代表。會場秩序大亂,紛紛譴責特務們的無恥行徑。沒想到的是,惱羞成怒的特務們在此時終於撕破了偽裝,露出了猙獰的嘴臉。特務們拿出木棒鐵棍,不分青紅皂白地毆打起進步群眾和參會的政協代表們。在激烈的衝突中,參會的郭沫若、張東蓀等人都被打傷。

此時陳然早已擋在了群眾的前麵,英勇地與特務們搏鬥起來。為了掩護更多的人安全離開,陳然不顧自己的渾身傷痛,赤手空拳地和特務們對峙了很久,最終被打成重傷,送進了醫院。

傷好後,陳然與《新華日報》的黨組織取得了聯係,為了引導更多的進步青年走上革命的道路,他與其他同誌一起創辦了《彷徨》雜誌。

那時,重慶是國民黨反動派統治區,特務橫行,“黑雲壓城城欲摧”。他們到處抓捕共產黨人和民主進步人士,關進黑牢。有的被暗殺,有的被活埋。整個山城籠罩在白色恐怖中。連替人民說話的《新華日報》也被迫停刊,一些民主進步報刊也相繼被查禁,烏雲遮住了太陽。有鑒於此,陳然在《彷徨》雜誌第五期上發表了《論氣節》一文,表達了自己對革命的無比忠誠和必將取得勝利的堅定信念。

陳然在文章中寫道:

……

隻有那種“舍己為人”、“舍生取義”,為萬民、為真理與正義的氣節,才是值得我們宣揚和繼承的。

在災難降臨的時候,他們不妥協、不退縮、不苟免、不更其守!固執著真理去接受曆史的考驗!這種氣節是值得我們學取的。

在平時能安平樂道,堅守自己的崗位;在富貴榮華的誘惑之下能不動心誌;在狂風暴雨襲擊之下能堅定信念,而不驚惶失措,以至於“臨難毋苟免”,以身殉真理。

……

人總不免有個人的生活欲望、生存欲望。情感是傾向欲望的,當財色炫耀在你麵前,刑刀架在你頸上,這時你的情感會變得脆弱無比,這時隻有高度的理性,才能承擔起考驗的重擔。

陳然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隻有24歲。他用剛勁有力的文筆,大談人生氣節,頌揚中國知識分子的優良傳統美德。鄙視貪圖個人名利、出賣革命、出賣朋友、見風倒的軟骨頭,和投降美蔣的叛徒敗類。他毫不掩飾地讚揚了為真理而鬥爭,寧死不屈,以身殉真理的崇高氣節。這篇文章短小精悍,才華橫溢,擲地有聲,在當時的重慶影響很大。許多同誌就是讀了它受到激勵和鼓舞,在白色恐怖中,堅持與敵人做著不屈不撓的鬥爭。

以《挺進報》衝破黑暗

1947年2月28日,國民黨突然封閉了設在重慶的中共四川省委和《新華日報》報社。省委機關和《新華日報》的全體人員被迫撤回延安。反動派出動了軍、警、憲、特進行全市性的大規模搜捕,重慶處在白色恐怖之中。

一時間,重慶消息閉塞,謠言充斥,白色恐怖加劇,許多人感到苦悶焦慮,甚至悲觀失望。地下黨的同誌和進步群眾渴望了解解放戰爭的進展情況。《挺進報》就在這個背景下誕生了。

陳然是《挺進報》特支的書記,主要負責印刷工作。為了保證《挺進報》的順利發行,陳然將工作地點設在自己位於野貓溪的家裏。白天去糧食公司上班,晚上回到家印刷《挺進報》。陳然不斷學習改進印刷技術,使用著自製的土油印機,從隻能印幾十份增加到上千份。但陳然並不滿足這點成績,他知道少一個人參與,就少一分危險。於是他下決心學會了寫仿宋字和刻鋼板,減少了周轉的時間和暴露的危險。這樣,《挺進報》的發行就隻有兩個人參與其中,一個是負責印刷的陳然,還有一位負責收聽廣播提供新聞的同誌。

為了避免暴露的風險,承擔著同一份工作的兩個人卻從未謀麵,都是由地下黨委單線聯係的。陳然無數次猜測著那位收聽廣播的同誌,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的掩護身份是什麽?陳然很惦記這位叫成善謀的同誌,想寫信給他,但那是違反紀律的。在陳然的要求下,黨組織終於同意他們可以傳遞一次不簽名的信件,但下不為例。

陳然很興奮,心裏想說的話很多,可是麵對著信紙卻又不知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情。想了很久,千言萬語隻匯成了一句話:“致以革命的敬意!”

幾天後,陳然收到了回信,信紙上也是簡單的一句話:“緊緊地握著你的手。”就這樣,簡單的兩句話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雖然素未謀麵,但是同樣的信仰和工作的默契讓兩個人建立了深厚的戰鬥友誼。

《挺進報》除了內部傳遞外,還郵寄給重慶地區的國民黨軍政首腦、特務機關及各報社、學校、銀行等,引起了國民黨的極度恐慌。重慶當局曾三次下令限期破案,四處搜尋《挺進報》及其負責人。

1948年4月,大特務頭子徐遠舉由一份繳獲的《挺進報》入手,順藤摸瓜,對重慶地區中共地下組織進行了大破壞。不久,有叛徒供出了《挺進報》特支書記陳然。

4月21日傍晚,陳然突然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短信:“近日江水暴漲,聞君欲買舟東下,僅祝一帆風順,沿途平安。”這封短信是

一位在敵人內部工作的同誌直接寫給他的,使用暗語通知他黨內出現了叛徒的消息。陳然接到信後本來可以馬上脫離險境,但他一直堅持到22日下午5時印完最後一期《挺進報》。

然而,陳然剛剛印完最後一張《挺進報》,擦燃火柴,把蠟紙燒掉,門外就傳來陣陣腳步聲。陳然立刻明白了,他馬上推開窗戶,把準備好的掃帚掛在窗台下麵的釘子上,這是給同誌們的信號。就在這時,幾個便衣特務破門而入,幾支槍對準了陳然,將其帶到了渣滓洞集中營。

“自白”書譜慷慨悲歌

在重慶的歌樂山下,美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合作建立了一所規模龐大的人間地獄,這就是臭名昭著的“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集中營。在這陰森的集中營裏,最大的兩所牢房:一是白公館,一是渣滓洞。渣滓洞是一長列男牢房,還有一棟女牢房,共有18間。白公館是一座樓房,在另一個山坳裏,它是囚禁所謂“重犯”的處所。

從1942年建立時起,到1949年底被革命人民摧毀時止,多少英勇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和革命誌士,被慘無人道地屠殺在這個魔窟裏。其中僅“白公館”一處,前後就屠殺了2000多人。

敵人依靠叛徒的出賣,抓到了陳然,又找到了《挺進報》機關,簡直欣喜若狂。他們受到了特務頭子徐遠舉的犒賞,得意忘形,還妄想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找到線索,擴大破壞。於是在陳然被捕的當晚,特務們就連夜開始了審訊。

然而,麵對敵人的威逼利誘、酷刑拷打,陳然始終堅守不屈,保守了黨的秘密,展現出了崇高的氣節。

沒能獲取到情報的敵人害怕陳然在獄中傳播消息,將他轉移到了“白公館”樓上的一間小牢房裏。然而,敵人想不到的是,那間小牢房,早就被獄中的難友們打穿了一個秘密的通信孔。陳然很快就和樓下的獄中黨組織取得了聯係。他知道獄中消息的閉塞,就想將外麵勝利的消息寫出來,傳遞給同誌們看。

不久,獄中黨組織秘密交給陳然半截鉛筆和一塊破刀片,這是羅世文遺留下來的。就這樣,陳然將自己記憶中的新聞端端正正地寫在了一張香煙包裝紙上。他懷著激動的心情在香煙紙的開頭寫上了3個字:“挺進報”。這樣,第一期獄中“挺進報”就在白公館麵世了。

“挺進報”從秘密孔道送到了樓下,卻受到了獄中黨組織的嚴厲批評。黨組織指示陳然,不允許再寫上“挺進報”的字樣以及期數和出版日期,其次必須堅持寫仿宋字,以免被敵人發現筆跡。

陳然認識到自己缺乏獄中的鬥爭經驗,接受了黨的批評。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就是如何獲知外界最新的消息,以保證獄中“挺進報”的生命力。不久,有獄中同誌透露,隔壁關押的一位黃顯聲將軍,他有報紙,可以爭取從他那獲得更多更新的消息。

黃顯聲將軍是位讚同革命的民主人士,他是張學良部下的一位副軍長,已經作為“政治犯”被關押了十多年了,國民黨特別給予他可以讀報的“優待”。陳然利用放風路過黃顯聲窗口的機會,悄悄將一小團草紙扔進了屋內,紙上隻有4個字:“我要看報”。

夜裏,陳然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等待不禁讓他產生了一絲焦慮,萬一他向特務告密怎麽辦?陳然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草率舉動。

忽然,牆壁上發出了輕輕的敲擊聲。由牆壁的空隙處塞進來一張報紙。陳然大喜,連忙小心地接過來,這下“挺進報”就不怕“斷糧”了。

從此,一個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通過小小的“挺進報”在獄中傳播,像驚醒冬寒的春雷在白公館內激蕩著:“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召開”、“北平解放”、“百萬雄師下江南”……

終於,1949年10月1日,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天安門前升起了鮮豔的五星紅旗,莊嚴的國歌響徹雲霄。這一震撼世界的偉大曆史事件,也正在被陳然用因激動而顫抖不休的手刻寫在小方紙上,像閃電,像巨雷,傳遍白公館。獄中的同誌們抑製不住心中難言的激動,齊聲地高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陳然難以抑製心中的激蕩,他充滿激情地向難友羅廣斌傾吐了新創作的一首詩,題目叫《假如沒有了我》。

10月28日,戰場上節節失利的國民黨開始了屠殺計劃,陳然被押往了刑場。他昂首挺胸站在刑場上,對國民黨偽法官的問話充耳不聞。突然,一直麵不改色的陳然變得激動起來,因為他聽見偽法官點到了一個名字:“成善謀”。

陳然無法淡定了,他衝過去緊緊握住了那位同誌的手:

“你是成善謀?”

“你是陳然?”

一對同生共死的戰友終於見麵了,然而卻是在刑場上。千言萬語隻匯成了一陣仰天大笑,兩位忠誠的革命誌士肩並著肩迎向了敵人的子彈……

1949年11月27日,在國民黨的大屠殺中,羅廣斌等人成功越獄,整理和發表了陳然的遺詩,這便是《我的“自白”書》,從此,陳然烈士的英雄事跡也伴隨著這首著名詩篇傳揚天下:

任腳下響著沉重的鐵鐐,

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

我不需要什麽自白,

哪怕胸口對著帶血的刺刀!

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

隻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麽?

死亡也無法叫我開口!

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

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

這就是我——一個共產黨員的自白,

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