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有應急燈,人從燈下過,影子變短又變長,光影重重,也有幾分鬼影崇崇的意味。

賽天寶跑著跑著,險些一腳踩空,後頭的連榷眼疾手快,兩手穿過他的腋下,把人托住了。因為是在台階上,連榷不得不後仰保持平衡,同時把手舉高,賽天寶的腳愣是離開了地麵在半空中晃**了兩下。

連榷把人放回地上,本以為是出了什麽事,直到對上賽天寶懵得發直的目光:“下樓梯也能走神?”

“我……”賽天寶有些回過神了,他看著連榷,目光卻有些渙散,連榷抓著他,感覺他手軟腳軟,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語氣急促道:“出什麽事了?”

賽天寶張開精神力,半晌疑惑地擰著眉,“我剛剛好像感覺到梁稚了。”

連榷下意識抓緊賽天寶,警惕起來,就怕梁稚出現把賽天寶搶走當了容器,1500說賽天寶可能不是容器了,但因為“可能”這兩個字,連榷也常常惴惴不安。“他……你確定?”

“我不確定......隻有一瞬間,”賽天寶感受著連榷抓著他肩膀的力道,有些疼,“我都懷疑是不是我感覺錯了。”

連榷沉默了幾秒,他是相信賽天寶的能力的,賽天寶若說感覺到梁稚了,哪怕隻有一秒,也不太可能是錯覺。連榷抬手擦去賽天寶腦門上的冷汗,“你的感覺不會錯。”

賽天寶“唔”了一聲,撓了撓額頭,他自己出了一頭汗,連榷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加上一身厚厚的特警服裝,賽天寶能嗅到兩人身上的汗味,他有些不好意思,還好不難聞。“算了,他八成就是還活著吧,唉他怎麽那麽牛呢,那樣都沒死。"

連榷沒有接話,賽天寶因為糾結汗味沒好意思抬頭看他,過了一會兒都沒有聽到連榷說話,有些奇怪,抬頭對上連榷的目光,昏暗中看不真切,但賽天寶卻感覺到連榷目光的複雜,沉沉的,好像滿懷心事和不安。賽天寶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連榷?”

“沒事。”連榷傾身用力抱了一下賽天寶,力道很大,把人結結實實按在懷裏,但這個擁抱又很短,賽天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放開了。連榷又說了一遍,“沒事。”

賽天寶覺得有些怪,這話不像在安撫他,倒像是連榷在自言自語。賽天寶隻當是連榷在擔心梁稚是衝著他來的,於是道:“不慌,我剛剛就是突然被嚇到了,措手不及你知道吧,但現在我不怕的,你不也說過,我不一定會被他占據的嘛,他敢來我就敢打!”賽天寶兩手握拳,已經不是方才那副冷汗潺潺的樣子了。

“對,揍他。”連榷順著他的話往下講,心裏卻想著注射圓管試劑的事得快點提上日程。因為霍金凱等人不希望他這位“賽天寶的監視者”也具有精神控製力,所以連榷沒立即在霍金凱眼皮子底下動作。試劑此刻就在連榷的口袋裏,他有幾分衝動,想要現在就注射。

壓了壓翻湧的心思,連榷問他:“他在附近?”

賽天寶不太肯定,那一瞬間的感覺很是朦朧,“感覺在外麵。”

連榷皺眉,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那兩個人質……”連榷覺得他似乎疏忽了一件大事,那兩位人質,其中有一位樣貌年輕的少年,眼睛似乎有幾分像貓眼。當時他一心想著對付surprise,根本沒有在意那兩個人質,而現在不論如何回想,記憶都不準確。

連榷懷著幾分憂慮,“咱們出去。”

賽天寶愣了愣,說不管surprise了嗎,連榷說不是不管,“讓他們去追吧,三十幾個人堵一個應該問題不大。”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surprise所在的樓層,但他們沒有繞到樓層的另一麵,而是繼續往下走,快步出了大樓,指揮車裏的霍金凱看見他們出來,根本坐不住,立刻從指揮車上下來跑向連榷二人:“什麽情況?你倆怎麽出來了?”

“一會兒再說。”連榷衝霍金凱打了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轉頭問賽天寶:“他在哪?”

賽天寶搖頭,“還是感覺不到。”遲疑了一下,賽天寶又補充道:“感覺像是不在這裏了。”

於是連榷問霍金凱:“最開始的那兩個人質呢?”

霍金凱指向一輛救護車:“應該在那裏。”

連榷徑直往那去,賽天寶緊隨其後,霍金凱喊了連榷兩聲,沒得到解釋,便也跟了上去。

特情處的出勤車隊後邊都是救護車,霍金凱指的那一輛在最後,車門是關著的,而其他救護車都是敞著門,還能看見在照顧人質的何鬆和溫庭煙,唯獨眼前的這輛,關著門、拉著簾,擋得嚴嚴實實。

連榷抽了抽鼻子,他聞到空氣中有很淡的血腥味。連榷敲了敲車門,裏頭沒有回應。

這個情況也在意料之中,連榷雙手握住門把,賽天寶緊盯著車門,蓄勢待發,跟過來的霍金凱也覺得情況不對,正要用無線電呼人過來,連榷已經倒數三聲,猛地拉開了車門——

清晰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車內的景象也暴露無遺,被surprise主動放回的兩個人質中的一個斜躺在移動**,手臂垂在床的兩邊,一隻手舒張著,另一隻手卻緊緊握著,雙目圓睜,直勾勾盯著車頂的方向。在移動床下有一灘血泊,血裏有一把裁紙刀。

賽天寶頓時就想吐了。真實的血腥味與幻覺構造的完全不一樣,即使他不想聞,血味也會往鼻子裏鑽。

連榷捂住他的眼睛,“去何鬆那裏吧。”

賽天寶忍住嘔吐的衝動,拉下連榷的手,“我沒事,我陪著你。”

連榷也想著賽天寶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於是確認了賽天寶的狀態,便同意了,隻是叮囑賽天寶就站在原地,自己則走上車,查看死者的情況。

隻有上了車才能看清楚這人是怎麽死的,傷口在脖子上,又深又長,靠近下巴,連榷比劃著傷口的形狀和走向,又看了看裁紙刀的位置,確定了這人是“自戕”。

霍金凱呼的人已經過來了,他瞪著救護車裏的景象,又驚又怒:“連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最開始出來的那兩個人質,是被故意送出來的。”連榷跟他說自己的推測,“要麽這兩個都是實驗體,要麽跑的那一個是實驗體。”

移動**的遇害者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但他沒有一雙貓眼,身量也瘦、矮,皮膚粗糙,連榷把他的左手翻過來,看到掌心有奇怪的繭子,連榷繞到另一頭,掰開死者握著的右手,手心裏是一團揉皺的紙。

連榷把紙團拿出來,感覺這紙有些厚,展開後才發現這是一張明信片。

賽天寶一直盯著連榷看,看到明信片後顧不上連榷的囑咐,扒著車門俯身湊近連榷,瞪圓了的眼睛寫滿了不可思議:“連榷!這是——”

這是一張藹洲大學的明信片。與不久之前連詵送來的那張一模一樣,連明信片上的字跡也依舊是連詵的。上麵的內容不多,幾個用逗號隔開的數字,賽天寶看著有些眼熟,連榷提醒他:“我爸的工作日誌裏也有類似的。”

“對對對!”賽天寶恍然大悟,他盯著明信片上的“7”看了看,“這個‘7’跟筆記本上的也好像啊,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啊?”

“小詵的字很好認,我確實是認出來了,但那本日誌上不是隻有小詵的筆跡。”

“啊,”賽天寶抓了抓頭,“那這幾個數字是什麽意思啊?”

“是坐標。”連榷之前就猜日誌上的數字是坐標,但日誌上的數字實在太多,不知道如何組合,而明信片上的數字少,寫得齊整,也帶上了括號,像是生怕看的人不知道這是坐標。

“那這是不是連詵的位置?是不是像1508那樣,給你遞消息?”賽天寶亢奮地猜來猜去,連榷雖然不忍心潑他冷水,還是說道:“你這就把梁稚忘了?”

“啊?”

“這人自盡,是梁稚做的。”連榷確定救護車上沒有其他的線索了,拿著紙團走下車,對賽天寶說:“你感受到的那一刻,應該是他控製了這個人。那就很難說,這到底是小詵遞給我們的消息,還是梁稚故意留下的了。”

“......”賽天寶訥訥道:“他們怎麽這麽狡猾?”

“他們本來就是不好對付的。”連榷覺得賽天寶這副樣子單純極了,心裏稀罕,嘴上卻說不相幹的:“不論是梁稚還是彼得洛夫,之前遇到的那兩個綠製服,還有surprise,哪個都不傻,但凡他們蠢一點,早就被端了。”

“他們就不能蠢一點嗎。”

“不能祈禱敵人變弱,我們得變強才行。”

“你是不是有對策了?”

“嗯。”連榷摸了摸賽天寶的頭,順著他的後腦勺往下撫,拽了拽賽天寶的小辮子,“之前我們沒有對抗彼得洛夫的力量,但現在不一樣了。”

賽天寶眼睛一亮,笑起來:“對。”他們有一支強大的隊伍了,而且隊伍還在不斷壯大,所有知道彼得洛夫陰謀並極力反對的人都是他們的友軍,這條戰線已經延展到國外了,賽天寶搓搓手,覺得了結這一切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連榷。”賽天寶拽了拽連榷的衣角,“要是哪天我變回了普通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賽天寶說得認真,連榷便也認真答應:“好。”

兩人靜靜對視幾秒,直到霍金凱叫走連榷。賽天寶就在幾步開外,連榷向霍金凱匯報的話語時不時飄進他耳裏,賽天寶一開始還凝神細聽,而後思緒就飄遠了。視野裏的信達大樓依舊黑漆漆的,賽天寶張開精神力,想從上帝視角看surprise是怎麽撲街的。

surprise脖子上掛著隨手扯來的員工證,隱匿了精神力,打算偽裝自己是信達的員工,正打算再找個身材合適是人質換下身上的衣服,就遇到了張汨。

surprise還嚐試著發揮一下演技,但張汨掃了一眼他的綠製服,便開了槍。

“嘖嘖嘖,年輕人不要這麽衝動嘛。”surprise在他開槍的前一秒用幻覺擾亂了張汨的視線,雖說躲過了一槍,但始終沒有放鬆警惕,一邊用言語分散張汨的注意力,一邊思考對策。

而張汨見冷兵器不管用,索性也調動起精神力。

surprise手心裏都是汗,“你們怎麽也有精神力?嗯?說著反對人體實驗,自己還不是研究了?果然隻是口號喊得響。”張汨不搭理他,細心地慢慢鋪展精神網,surprise對他的實力有些估計了,“你能力不行呀,想做什麽?編造幻境?嗯?”

張汨依舊不說話,他感覺到surprise的精神力撲打在他的精神網上,對方就像條剛從湖底遊上岸的水蛇,陰冷又粘膩,涼颼颼的感覺爬上後腦勺,跟賽天寶的精神力完全不同。張汨猶疑了一下,佯裝弱勢,surprise果然趁機對他進行精神控製,用的還是那招幻夢。張汨嗤笑一聲,故意回憶那段黑暗的記憶,大大方方地借用surprise的能力營造幻境。

surprise陡然墜入張汨的記憶裏,還以為自己擬造幻夢成功了,但隨即發現是自己中了計,他陷入了張汨製造的幻境裏。

賽天寶從上帝視角看到對峙的兩人都不動了,張汨的精神力裹住surprise的,一點一點蠶食,他知道張汨的贏麵更大,局勢穩了,但他又很擔心,因為張汨的實力其實不如surprise,之所以能成功困住surprise,是因為張汨的心魔過於恐怖。

賽天寶還記得那個血流成河的畫麵,後來聽連榷跟他說,張汨以前在東南小國出過緝毒任務,因為敵人很狡猾地隱藏了兩個火力點,他們陷入劣勢,兩方在雨林裏周旋了三天,廝殺逼得人瘋魔,支援姍姍來遲的時候,張汨的隊友已經全都犧牲了。賽天寶在他的幻夢裏體驗了驚心動魄的槍林彈雨,就像是踩入了沼澤,在掙紮下陷的過程中反複品味絕望。surprise不一定能抗住那種感覺,但賽天寶擔心張汨會再一次崩潰。

就在賽天寶猶豫要不要出手的時候,陳皮出現了。

陳皮的腦子裏有一半分區屬於二次元,另一半分區屬於無厘頭,他強勢介入張汨製造的幻境,注入了JOJO的快樂元素,surprise被突然轉變的畫風折騰得暈頭轉向,沒等他細想,就被陳皮在現實中用麻醉槍放倒了。

賽天寶放下心來,收起精神力,靜悄悄地,仿佛沒來過。離開前他看到陳皮笑嘻嘻地摟住張汨,問他:“大兄dei有沒有事啊?”

張汨眼底的陰霾慢慢褪去,一點兒不介意自己的製造的幻境被打斷,反手勾住陳皮的肩膀用力壓了壓,露出一個不輸陳皮的燦爛笑容。

“好得很!”張汨大聲回答他。

連榷結束匯報後就看到賽天寶一個人站著傻笑,表情好像還有點欣慰?連榷失笑,“樂什麽呢?”

賽天寶蹦到他麵前,笑得眉眼彎彎:“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