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賽天寶心裏一突,眼皮往上一撩,掃了眼出聲打斷的人——同樣的隔菌袍上別了一個銀色的兩道豎杆徽章,這是這一組檢查隊的隊長。賽天寶迅速垂下眼簾,不與那人對視,張著嘴做木訥的傻樣,心裏卻瘋狂地猜測會發生什麽。

“給他換一隻。”

“啊?”檢查員沒反應過來。

“換一隻體溫計。”隊長不耐煩地嗬斥,“這隻頭端裂了你沒看見?”

檢查員連忙換了一隻體溫計,那隊長卻依舊不滿,大聲道:“都長點兒心!別出什麽岔子!就這麽點簡單的檢查都不會嗎?啊?!”

沒有一個檢查員敢回話,都唯唯諾諾地低著頭,做著手頭的工作,更不用說實驗體們了,比之檢查員們更為安靜,連呼吸都放輕了。

賽天寶叼著體溫計,安安靜靜地坐著,借著眼角的餘光打量其他實驗體。今天接受檢查的人少了整整一半,還有一些是之前沒見過的生麵孔。賽天寶不知道實驗基地到底有多大、實驗體究竟又有多少,但大多數時候,生麵孔的出現就意味著有舊的實驗體被淘汰。

“滴滴。”檢查室裏接連響起體溫計的鳴叫,檢查員挨個登記體溫數據,結束體溫測量後還需測量血壓、心率,實驗體們大多對這套流程很熟悉,檢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檢查室外傳來尖銳的慘叫聲——

嗚哇嗚哇的哭嚎滲得人頭皮發麻,緊接著有人推開檢查室的門,朝檢查隊的隊長大喊:“實驗體1703失控,你們先出來支援!”

檢查員當即放下手裏的工作,跟著隊長呼啦啦跑了出去,僅留下一人看管實驗體們。

賽天寶站在角落裏,無言地垂著頭看自己的手,身後一名實驗體緩慢地換了位置,站到賽天寶旁邊,輕聲道:“前幾天又有一批出去了。”

賽天寶看了眼留守的檢查員,正在繼續測量實驗體的血壓,沒有留意他們,便壓著嗓子對身邊的實驗體1500道,“被釋放了?”

1500個頭矮小,借著前頭的實驗體的遮擋隱蔽自己,他搖了搖頭,神色晦暗,“好像是為了測量他們的能力效果。”他也壓低了聲音,語速快卻吐字清晰,“前天我做‘治療’的時候聽見他們說,放出去的實驗體有些失控了,其中兩個下落不明,似乎鬧出了大事......”

“什麽大事?”

“沒聽清......”1500嘴一撇,輕輕歎了口氣,看了眼四周或者表情僵硬、或者有意無意聽他講話的實驗體,閉上了嘴巴。

賽天寶想到在醫院裏發生的事,心念一動,“他們被放出去,就意味著實驗有大進展吧?”

“嗯。”1500點了點頭,沒再說別的,但賽天寶知道他在想什麽。

四年前他剛來到實驗基地的時候,這群瘋子所進行的研究已經有了一個雛形,兩年後,這些研究者打算讓他們對普通人施展精神控製力,以此檢驗他們的能力和成果,將賽天寶和其他九名實驗體被運出實驗基地。當時,一直想要逃跑的賽天寶和另外兩名實驗體利用那個機會,合力控製了運輸車的司機,沒想到出了岔子,造成了重大車禍,8個實驗體當場身亡,僅有賽天寶和1500被送回實驗基地,撿回來一條小命。

也是從那之後,所有實驗體被隔離安置,禁止交流。

失控的實驗體很快得以控製,檢查員紛紛回到檢查室,二十分鍾後便結束了集中檢查,隊長查看檢查數據的時候,一個胸前別著正方形勳章的人走了進來——正方形意味著四道杆,杆數越多則級別越高——他聽了隊長的匯報,在實驗體裏掃視了一圈,把站在最邊上一排的人都帶走了。

他們要去接受“治療”。

1500赫然在列,走過賽天寶身旁時,1500背在身後的手向賽天寶輕輕揮了揮。賽天寶空洞地看著前方,麵上偽裝著木訥和癡傻,與他無聲地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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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半,連榷準時睜開眼睛,打開門就聽見奶聲奶氣的貓叫聲。

“貓?”

“嗯呐,不知從哪來的,在咱家門口一直叫喚,好像跟我親近似的,我一開門,它就進來了,跟在我身後轉。”連媽媽從廚房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小碟牛奶,看著小小的奶貓仰著腦袋望著自己的兒子,畫麵莫名有些溫馨。

連榷戴著晨間未完全蘇醒的聲音,“流浪貓?”說著,連榷就感到一團毛絨絨的小球倚到他腳邊,用爪子撓了撓他的腳趾頭。

還喵喵了兩聲。

“討喜吧?”連媽媽對小花貓的喜愛溢於言表,“這貓跟我投緣,不過它脖子上有個項圈,八成是別人家的貓,我一會兒上居委會張主任那問問。”

連媽媽把奶碟子放到地上,蹲在小花貓邊上看了它一會兒,又打發兒子去洗漱,然而連榷才走開,那貓竟拋下香香的牛奶,追著連榷的腳步走進衛生間。

“連榷!”

連榷擠牙膏的手一僵,“賽天寶?”

“對呀~”

連榷皺了皺臉,感覺賽天寶今天講話帶著點奇怪的尾音,他伸手探了探,沒能碰到賽天寶。

“我在你腳邊啦~”

“蛤?”連榷沒聽明白,直到有毛絨絨的觸感貼上了他的腳,一個肉乎乎的小巴掌在他小腿上拍了拍。

“你……”連榷扶額,“上次是狗,這次是貓,下次是什麽?”

“下次再說,我現在怎麽知道嘛~”賽天寶不是蓄意賣萌,而是想借由一個中間體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其他實驗體感應到,而這個中間體碰巧是隻貓罷了。

“你能不能捋直了舌頭好好說話?”

“這隻貓就這樣,舌頭有些短,沒辦法啊~”

連榷無奈,把牙膏擠在右手食指上,在抹到牙刷的軟毛上,接了杯水,開始洗漱。賽天寶見他不搭理自己,便爬上洗漱台,無意間踩在連榷的毛巾上,於是連榷準備拿毛巾的時候險些把賽天寶掃落到地上去。

“我的毛巾——?”

“這呢這呢。”賽天寶連忙讓開位置,連榷還是嫌他礙事,徑直打開門讓賽天寶出去。

“喵~?”賽天寶扭頭看看不遠處的連媽媽,不敢用人聲說話,扒住連榷的拖鞋,仰頭喵喵叫喚,為什麽趕我出去?

連榷忍住笑意,把貓從拖鞋上擼下去,“我要上廁所。”

賽天寶當即撒手,返回客廳,喝他的牛奶去了。

洗漱後連榷坐到桌邊吃早飯,連媽媽站在玄關準備出門。

“阿榷,你今天就別去散步了,別把貓單獨留在家裏。”

“沒事,”連榷不甚在意,拿腳輕輕踢了踢貓屁股,被賽天寶一巴掌拍開,“我帶它一起去。”

“嗯?”連媽媽問他:“怎麽帶?”

“揣兜裏。”連榷低下頭,故意問賽天寶:“它好像通人性,會乖的,對吧?”

賽天寶心裏翻了個白眼,還是配合地“喵~”了一聲。

“那你自己看著辦。”連媽媽笑笑,“我走啦。”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好。”

門一關,賽天寶就從地上躍起,跳到凳子上,又攀上桌子,連榷任由他折騰,道:“昨天下午那個病人死了。”

“死了?!”賽天寶瞪大了他的貓眼,細細的瞳仁擴大,裏頭倒映著連榷平靜的麵容。

連榷點頭,昨天晚飯後,夜間新聞播報道,在市第一醫院,一名患者突然大喊數聲“火”,引起了恐慌,經查驗並沒有發生火災,該患者卻突然倒地身亡——

連榷隨後聯係了常曉玫,得知又是一起無火窒息案件,通過溫庭煙,又確認了該名患者正是他和賽天寶下午遇見的那位。

兩起無火窒息案件都發生在連榷身邊,這是巧合嗎?

“這幾起無火窒息,跟你說的‘控製’有沒有關聯?”

“不確定。”賽天寶下意識想要否定,隨即又想起昨天1500對他說的話,有幾個實驗體在外失控,鬧出了大事。“但很有可能。”

賽天寶在飯桌上來回踱步,輕巧的腳步無聲無息,但每次轉身的時候,貓尾巴都會從連榷手背上掃過。“應該是極有可能~否則我也想不出怎樣能讓一個人,覺得自己身上有火,而且是那麽真切的誤以為確實著火了,以至於窒息死掉......畢竟通過精神控製得造成的火,沒辦法造成燒傷~”

連榷一邊喝豆漿一邊聽賽天寶自言自語般的分析,等賽天寶不說話了,他才開口,“你該詳細說說你知道的了。”

“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多多少。”賽天寶不再來回溜達,一屁股坐下,從貓嘴裏吐出的話語不再帶有濃濃的奶音,變得嚴肅、沉重。

“我們,是實驗體,我不知道主導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研究想做什麽,但是我們漸漸有了這樣的精神控製能力,像我們這樣的實驗體很多,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不久前有一批被放出來了——”

“被放出來?”

“基地裏少了一些人。”賽天寶覺得嗓子發緊,他咽了咽口水,“他們或許是有意想在普通人身上嚐試,如果無火窒息死掉的人都是因為被控製過的話,那就意味著研究很成功了。”

其實賽天寶也是能證明研究水平的一項成功試驗品。

“......”

“你是不是不信?”賽天寶見連榷沒有說話,問他。

“信。”連榷掐了掐眉心,“我隻是在想,報警的話會不會被相信。”依照賽天寶的說法,這便是利用非法實驗進行無差別殺人。

“不會。”賽天寶臉上的貓須耷拉下來。但凡思路正常的,都會覺得這是科幻大片裏才有的情節。

連榷的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敲了敲,“這些人想做什麽?”

“我說了我知道的也並不多~我們被困在實驗基地裏,無法接觸外麵,外麵的人又不可能想到真相是這樣的,你是我們與外麵唯一的連接點。”

連榷思考著,沒有說話。什麽唯一的連結點,這事怎麽偏偏讓他遇見了呢?此時此刻,連榷依舊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

半晌,連榷道:“你之前說過,‘你能保證你沒有忘記了什麽嗎?’、‘你看,你都不記得我了’”,連榷準確無誤地複述賽天寶曾經的話,“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我應該記得的東西?”

連榷可沒有忘記,深度催眠表明他在最後一次任務中見過賽天寶。

賽天寶卻有些尷尬,“我不記得,沒有騙你!我真的不記得,我就是故意這麽說,想試探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也不記得了......”

這個“也”字很是微妙,連榷挑起一邊眉毛,“所以我們之前見過。”

“肯定的吧,不然為什麽隻有你能感受到我?”

“你認識連詵嗎?”連榷突然問道。

“誰?”賽天寶茫然。

連榷沒有急著回答,賽天寶盯著他的貓掌,粉色的肉團子看起來十分可愛,但柔軟間藏著鋒利的爪子,熬過了一陣沉默後,他忍不住道:“我感覺你應該也挺想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的......”

“我是個瞎子,能力有限啊。”

賽天寶仰著頭,從這個角度能看見連榷繃緊的下頜線,和緊緊抿著的唇,脖子上的喉結隨著呼吸緩緩上下起伏。

賽天寶把爪子搭到連榷手背上,“我能做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