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你們到這行嗎?”特情處的人停下車,回過頭對後座的人道。

“到這就行。”連榷拎起包,跟賽天寶一起走下車。“多謝。”

“謝謝。”賽天寶也跟著乖巧地道謝。

“客氣了。你們好好休息吧。”

禮貌道別,連榷和賽天寶相視一笑,都有些緊張。

連榷猜測著母親看到他複明後會有的反應,賽天寶則緊張於去別人家借宿該怎麽好好表現。他知道連媽媽是個溫柔可愛的人,還是頭小豬崽的時候連媽媽就對他頗多照顧,但以人的身份見麵還是第一次。

賽天寶從街邊的櫥窗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骨瘦如柴、麵如土色,頭發又長又亂,衣服也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再看連榷,也是渾身泥土,狼狽不堪,跟工地裏的民工有一拚。

“我們這樣會不會嚇到阿姨?”賽天寶不安地搓著手指,“我怎麽跟根燒火棍似的?”

“沒有的事。”

賽天寶還是愁眉不展,糾結了一會兒,“誒,連榷,你說,我能不能......”能不能用精神力改變自己的樣子,至少讓連媽媽看到一個整潔的賽天寶呢?

“不能。”

“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了。”賽天寶嘀咕。

連榷攬住賽天寶的肩,“你不能使用精神力,這是我們跟特情處說好的,作為你能來我家借宿的條件,你忘了?”

“沒忘。”他們一群人,何鬆和1712都留在了科研中心,連1534也被卷毛死乞白賴求著留了下來,隻有他,跟特情處協商後,被允許跟連榷回家。

“可是我偷偷地,他們又不會發現......”賽天寶不死心。

“不行。”連榷知道他在擔心什麽,用力摟了摟賽天寶,“我媽媽會很高興我帶朋友回去的,別想太多。”

“好叭——”

“走吧。”連榷笑笑。

這段路連榷走了千百遍。

從西水公園的門前路過,帶著草木的芬芳穿過馬路,身後信號燈的提示音滴嘟滴嘟地響,腳下是圓形的盲人磚。如果是幾天前,他一定是左左右右擺動著盲杖,順著細長的方條形盲人磚直走,前頭是家小超市,賣日雜百貨,門口架著煮茶葉蛋的的鐵鍋。

再往前走,右手邊就是小區大門。

連榷指著一個小花壇,對賽天寶說:“記得嗎?你趴在那裏呼呼大睡,來來往往的鄰居都在說小區裏有頭豬。”

“不記得不記得。”賽天寶果斷“裝失憶”。

提起那頭小豬崽,賽天寶難免有些難過,當時溫庭煙和1534自顧不暇,那頭小豬被留在裂縫裏,可能已經是基地廢墟之下的冤魂了。好歹他們曾經共用同一副身軀,如果有機會,要給他的小豬兄弟做個祭祀,希望小豬兄弟一路走好。

離家越近,連榷的緊張越發難以緩解。周末的下午,母親一定在家休息,或許正在看電視,或許又在伏案備課。兩年沒有看過母親,母親變成什麽樣子了?皺紋多了幾條?又有多少白發?

盡管賽天寶一再說連媽媽很有氣質,一頭黑發,特別好看,但連榷還是克製不住心口湧動的酸澀。他太清楚家庭巨變之後,是母親承擔了所有。

“連榷。”賽天寶輕聲呼喚連榷,給他安慰。

“沒事,沒事。”連榷深呼吸兩下,插入鑰匙,打開門--家裏空空****,還有股不通風的憋悶。

“媽——?”連榷莫名有些心慌。

“阿榷?”連媽媽的聲音從電梯口傳來。

連榷回頭看去,連媽媽站在幾步外,也拎著一個行李袋,有些風塵仆仆,但一身裁剪得體的連衣裙,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溫和的圓臉,就是連榷記憶中的母親。

“媽......”

“阿榷?......啊!你能看見了!”

連榷奔上前,情難自禁地抱住連媽媽:“嗯,能看見了......媽。”

“誒,嗚嗚嗚你怎麽突然就能看見了?徹底好了?不是說跟小溫出門玩幾天嗎?嗚嗚嗚你個臭孩子瞞著你媽幹嘛去了啊!”連媽媽淚流滿麵,捧著連榷的臉盯住不放,看著連榷靈活有生氣的雙眸,連媽媽激動不已:“不會再看不見了吧,啊?”

“不會了不會了,”連榷為連媽媽擦去眼淚,“我好了,徹底好了。”

“好了,太好了,嗚嗚嗚我的寶貝兒子啊嗚嗚嗚......”

母親嗚嗚嗚的哭聲竟然也分外親切,但連榷畢竟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很快收斂了情緒,“媽,咱不在這哭,咱們回家哭。”

“嗚嗚嗚好,咱們進屋,進屋媽再好好看看你,嗚嗚嗚我的兒子能看見了......你是誰啊?”

賽天寶局促地搓了搓手指,“阿、阿姨好!我、我是連榷的朋友!我叫賽!天!寶!”

“不用這麽大嗓門,我媽聽得見。”連榷無奈地看著這一個兩個,索性左手攬住母親,右手拉住賽天寶,擁著兩人進家門,“媽,這是我朋友,在咱們家住幾天。”

“啊哦,好,歡迎,哎呀多不好意思讓小朋友看見阿姨這個樣子。”

小朋友?賽天寶不好意思極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知道連榷能看見了的時候我也特別特別激動!特別激動!我也想哭來著!阿姨不用不好意思!連榷能複明是好事,阿姨快別哭了,我是說哭也不要緊......”

賽天寶無與倫比地亂說一通,把自己都繞暈了,連媽媽卻被逗笑了,衝淡了哭意,心中隻剩喜悅。

“得,晚點再說說你眼睛怎麽好的!我去買點兒菜,你倆趕緊洗洗,哎呦跟泥猴似的!”

“媽不急,你這幾天去哪了嗎?”連榷剛剛就很是在意母親拎著的行李袋。

“害,我去市裏參加研討會啦,我給你發了消息你沒收著?”

連榷哦了一聲,“我忘了。”

“你倆快去洗洗吧,我去買菜!”連媽媽說著,興高采烈地跑出去了。

兩個人輪流洗澡,連榷動作快些,洗好後在客廳轉悠,打量自己的家。賽天寶許久沒能痛快洗澡,把自己泡在浴室裏,拿出搓下一層皮的氣勢清洗自己,直到連媽媽回來了,賽天寶還沒出來。

連榷跟著連媽媽走進廚房,他知道母親一定有很多疑問。關於他的眼睛,他已經事先與溫庭煙統一了一個說法,就說是溫庭煙幫忙治好的,用的催眠的方法,這個說法細究起來還是有不少漏洞,連榷一邊在腦子裏盤算說辭,一邊幫連媽媽洗菜。

沒想到連媽媽並不詢問。

空心菜、大白菜、一條鱸魚、五隻螃蟹、一隻雞、兩斤排骨、一截蓮藕,過於豐盛的食材擺上料理台,水龍頭打開,流水嘩啦嘩啦響,衝刷著螃蟹的硬殼,忽然就顯得廚房分外沉默。

連榷等了幾分鍾,“媽,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了就行了。”連媽媽關上水龍頭,看著水裏緩慢行動的螃蟹,“別的媽媽不問了,就像你爸爸有很多事,媽媽都不問。”

“媽......”連榷忽然就拿不準母親的態度了。難道母親知道精神力的事?

“我隻希望有朝一日咱們一家能團聚。”

連媽媽看向連榷,眼眶還是有些紅,“你說媽的這個願望能實現嗎?”

“......會的,會實現的。我保證。”

“注意安全。”連媽媽看見了連榷身上多出來一些擦傷和淤青,心裏是疼的,“媽媽不希望失去你。”

“媽,”連榷輕聲給出承諾,“你放心。”

連媽媽側耳聽了聽浴室的動靜,水聲已經停了。“那個小朋友......”

“他叫賽天寶,年紀不大,是挺好的人,幫了我很多,我的眼睛也多虧了他。”

“我還什麽都沒問呢,你吐出這麽多話來做什麽。”連媽媽莫名其妙,“我是要問你,他怎麽那麽瘦啊?”

“他......生了大病,就瘦,不過已經痊愈了。”

“他是做什麽的?”

“還是學生。”

“他家裏人呢?”

“他......呃,家裏人......”連榷有些犯難,“他家裏人不知道他病了。”

“他家裏人怎麽能不知道呢?”連媽媽疑惑不解。

鍵盤拿過大白菜,把白菜葉一片一片摘下來,“還沒來得及聯係,他說過段時間再聯係,過段時間身體再好點的時候。”

“嗯,這樣也好,我瞅著那孩子太瘦了,那臉能有我巴掌大嗎。”

連媽媽對賽天寶的來曆倒不深問,連榷聽出來連媽媽是真心心疼賽天寶。“沒事,他能吃。”

“那敢情好。”連媽媽把剪刀遞給連榷,“螃蟹你也收拾下,我先出去跟小朋友聊聊天。”

“誒媽......”

“幹嘛,聊聊天而已。”

連媽媽走出廚房,就看見賽天寶乖巧地坐在沙發上。

賽天寶立刻站起來,“阿姨好,阿姨坐。”

“好,你也坐。”連媽媽毫不掩飾打量賽天寶的目光。初見賽天寶,印象深刻的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會兒洗淨了,才看出來是多麽清秀白淨的孩子啊。雖然瘦得有些脫形了,但皮膚可白,五官也好看,頭發雖然長,也整整齊齊攏在耳朵後麵,笑起來能感覺到真心,讓人不禁也跟著微笑,連媽媽一下子就對賽天寶好感倍增。

“你叫賽天寶?”

“對,天空的天,寶貝的寶。”

“幾歲了呀?”

“24歲。”

“哦,比連榷小三歲。聽連榷說你還是學生?”

賽天寶撓撓頭,“對,我是學醫的,不過有好長時間沒去學校了。”

“沒事,回頭你身體養好了,再回學校去就行。”連媽媽看賽天寶,是越看越喜歡,乖巧又懂事,連榷和連詵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可惜長大了都變成了大高個的糙漢子。“阿姨的幹兒子也是醫生,是腦科的專家,回頭能介紹你認識。”

“溫醫生嗎?我認識溫醫生的......”

連榷靠在牆邊聽了一會兒,重新開始清理食材。

“叮——”

連榷擦幹手,拿出手機,是微信群聊,由施誠人組建的。施誠人正在群裏公布基地的搜查進展和之後的一些計劃。

施誠人:@連榷後天帶著賽天寶來科研中心,要進行身體檢查。

施誠人:@連榷你倆都要

溫庭煙:連榷也要?

施誠人:你也要,我們全都要接受檢查。

連榷:收到

溫庭煙:收到

卷毛:收到,胡得也收到了

卷毛:何鬆和1712也收到

緊接著施誠人的私聊跳了出來:有連詵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