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意思?”賽天寶索性揭開精神網,和連榷一起,再次與1500麵對麵。

“彼得羅夫那個老瘋子在整座基地裏都埋了炸彈,這個聲音,說明自毀係統啟動了。”1500語氣平靜,嘴角有幾分釋然地笑意。

“大門的遙控器在你手上吧。”連榷開門見山問道。

1500不否認,但他也不會交出遙控器,“我說了,咱們誰都走不了。”

“你難道不想離開?”連榷眼神澄淨、有壓迫力,直視1500時仿佛看透了1500偽裝的平靜。

“我不走。”似乎覺得大局已定,1500有了兩分為他們解釋的閑情:“連榷你也必須死,你長得太像連撼了,隻要你還活著,總會再勾起梁稚的執念。”

“放屁。”賽天寶忍不住罵道,那股機器運作的怪聲越來越響,整個六層都能聽見,賽天寶飛快地瞟了連榷一眼,似乎妥協了,“我死了也不會有梁稚了,梁稚既然不在,連榷又怎會是威脅。你讓連榷走,其他的我都能答應你。”

“胡說八道什麽!”連榷嗬斥他。但賽天寶似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麵對連榷不讚同的目光,也堅定地不改想法。

1500笑了笑,拒絕了。“今天誰也走不了。”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賽天寶實在是無法理解了。他原本想著,隻要他們成功擊殺了梁稚,關於1500的身份,也沒必要過於追究,但1500的舉動,讓他怎麽也想不明白,1500究竟是哪一陣營的人?他發現,原來他不曾了解過1500,也不曾看透過這個人。

像是知道賽天寶心中的疑惑,又像是終於得到一個自白的機會,1500抿了抿幹澀破皮的嘴唇,埋在心裏的秘密傾瀉而出:“我,其實我才是梁稚啊......“

精神力的研究,就像一棵樹,隨著時間的流逝長出了方向不同的枝杈。從最初隻是懷疑精神力的存在,到後來“具象化精神力”、“控製精神力”、“人格與意識的分化”......甚至衍生出了細致的精神控製力的類別,誕生了專門訓練實驗體的“學校”。大樹枝繁葉茂,即將結滿碩果,而梁稚和1500,就是一節枝丫上,雙生的兩片葉子。

“......梁稚是我,我才是梁稚!當年彼得洛夫為我尋得容器,我自然隻能跟著他走,但實驗使得我分化成兩個人格,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梁稚’。”1500看了一眼不遠處”梁稚“的屍體,嘲諷一笑,“他是偏執、欲念、殘忍和無情的集合體,在彼得洛夫的訓練下變得更加狡猾詭詐,我則是懦弱、抗拒實驗的那一個,於是,他搶占了容器,排擠我的主人格......”

“被排擠的主人格不會泯滅嗎?”連榷忍不住打斷他。

“當然會,但不是百分百。而我身為‘梁稚’的主人格,彼得洛夫那個老狗就不會放任我不管。他偷偷把我藏了起來,就放在我原身的不遠處,而那家夥一點兒不知道。”1500想起當年的事,恨得咬牙切齒,又有幾分得意,表情扭曲。“四年前賽天寶意外闖進我原身附近,引起了一些混亂,我趁亂融進一具本已經死掉的容器裏,跟著來到了基地。我想辦法讓自己的存在合理化——我篡改了部分研究員和實驗體的記憶,得到一個實驗體的身份,沒多久彼得洛夫發現了,但老瘋子想用‘養蠱’的方式來得到最強大的梁稚,至於這個‘梁稚’是哪個人格,他並不在乎。他放任我、甚至給了一些便利,於是沒有任何人懷疑我的身份,至於編號,我當時也是隨便取的,沒想過這會是個疏漏——”

賽天寶知道1500是坦明了他聽見自己跟何鬆的悄悄話了。

1500繼續講下去:“我混進基地隻想殺了那家夥,因為你是那家夥的容器,而且是迄今為止契合度最高的容器,所以我接近你、圍著你打轉。”

真的聽到1500承認,賽天寶反而沒了方才的憤怒。“為什麽蟄伏了四年才動手?”

“因為這具容器很虛弱,也因為靠近梁稚的機會有限......”

是了。賽天寶清楚,一開始,他隻是聽說過梁稚,後來遠遠地看過一兩次,作為頂端之上的實驗體,梁稚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他們見到梁稚的次數屈指可數。

“隻有趁他更換容器的時候,殺他最穩妥。我一直在等1507重傷他,如果說有誰的能力能在那家夥之上,估計隻有1507了吧。但1507也出現了人格分化、主次意識相爭的情況,幸運的是,連榷出現了。”1500回想起他在基地看見連榷時的驚喜,大概也隻有同為梁稚的“那家夥”才會懂吧。

賽天寶一個腦袋兩個大,這也是梁稚那也是梁稚,1500不會也想跟連榷長相廝守吧?

“連榷長得與連撼是那麽像啊,於是,一個計劃在我腦中浮現了......”

“安德烈的死。”連榷忽然道。他回想起自己暴露給梁稚時的情形。“我曾經是容器,但這麽多年梁稚都沒有盯上我,唯獨安德烈死了之後,梁稚忽然對我極感興趣。”

賽天寶也明白了,順著連榷的話往下說:“1508的死,讓你知道1507一定出了岔子,於是你趁機擴散1507的計劃,引來梁稚,又利用我,讓梁稚看到連榷,甚至假死,這樣梁稚就根本不會懷疑一個已經死去的實驗體。梁稚擔心1507會取代他在基地的地位,把所有精力放在對付1507上,而把我作為引誘連榷上門的餌食。你把這些都算計了進來,就等著今天,一舉殲滅所有人。”賽天寶已然清楚了1500的全部計劃,不由得為他鼓掌:“你和梁稚不愧是同一個人,陰險狡詐同源而出,不相上下。”

1500聽得賽天寶的諷刺,也不辯解,“死也要死個明白,我們也說得差不多了吧......”

巨大的聲響縈繞耳側,地麵都輕輕顫動起來,連榷忽然抽了抽鼻子,“不好,有汽油味。”

“鑰匙在哪!開關在哪!”賽天寶趁1500不備,用精神力扼住對方的脖子。

1500感覺腳尖離了地,呼吸不暢帶來痛苦的暈眩感,但他咬緊牙關不吐露一個字。

“你......”賽天寶正想發狠,1500突然瘋**搐扭動,厲聲大喊:“啊啊——!”嚇了賽天寶一跳,下意識收了手,1500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賽天寶驚慌又迷茫,“我什麽都沒幹!他怎麽了!”

1500的臉漲得通紅,額頭、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雙眼圓睜,因為充血而泛紅,叫聲淒厲,雙手在自己身上抓撓,很快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紅的痕跡。最嚇人的是他的表情,變換、扭曲、**。

【是你!】1500無聲地呐喊。

【是我。我也很驚訝,居然是你!原來是你!】梁稚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陰惻惻地在1500腦內響起:【你是怎麽做到的?我竟然一點兒察覺不到你的存在!】

【嗬,彼得洛夫瞞著你的事還少嗎?】

【果然是那個死老頭,嗬,但你說咱倆有必要你死我活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閉上你的狗嘴。】1500感覺到梁稚在撕扯他的身體。【趕緊去死!】

梁稚置若罔聞,【你這副身子骨是怎麽活下來的?假死?嘖,真叫我驚訝,一計又一計,給我好多驚喜啊。看來回頭我得好好問問那個死老頭,瞞著我玩多少把戲!】

【你沒那個機會了嗬嗬嗬......】

【哦?你確定?哈哈哈哈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法子搞壞了賽天寶,但你這具身體,我也能勉強用用。】

【你說、什......】

“啊——!”1500雙腳亂蹬,語氣驚怒:“滾開——!”

“是梁稚。”連榷拉著賽天寶不讓他靠近。

“他這是......在跟梁稚說話?”

“他們可能在爭奪那具容器。”連榷看著1500在地上不停翻滾,不時撞頭、捶胸,站起又蹲下,像有兩個人在遙控同一輛玩具車,車子找不到方向,隻能來回拉扯反複。連榷不解,為什麽梁稚放棄了賽天寶,轉而攻擊起1500呢?“賽天寶,你感覺怎麽樣?”

“我沒事。”賽天寶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重新張開精神網,他看到了兩股相似、卻不同的精神力在1500身上扭打。

“你以為我會就這樣死掉嗎?......滾出去!......我不會死!......滾——滾滾滾!

......啊,你們來幫幫我,我能讓你們安全離開。”梁稚似乎占了上風,一下子穩住了身形,急步向賽天寶和連榷走近。

“不,別信他......

相信我,這家夥撐不住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相信我!我也不會占據1535!我做不到!如果我能做到,我早就做了,何必到這一步?連榷!信我!幫我!連榷!我要是死了,永遠沒有人能找到你弟弟!”

連榷和賽天寶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有些驚慌,連榷一瞬間也想到了,如果梁稚成功占據1500的身體,那賽天寶不會成為容器、他也能知道小詵的下落!

1500又短暫回歸了,他隨手一抓拉住了賽天寶的胳膊,而後又與梁稚爭奪起身體的控製權來,但他沒有放開賽天寶的胳膊,賽天寶吃痛,連榷掰著1500的手,又顧忌著不傷到他們,三人——或者說四人,四人糾纏在一起,混亂中腳踩腳、胳膊打胳膊,這時第一聲爆炸響了——

“Вang!”屋子嚴重晃**,他們摔倒在地。慶幸的是爆炸的地方與他們還有些距離,似乎是從六樓的另一麵開始的爆炸。嗡嗡作響的機器聲沒有停過,那是死神的腳步聲,此時,死神已經到門口了。

“殺了我......”

賽天寶微微仰頭,對上1500的眼睛。那是1500,他認得出來。那是溫柔又堅定的眼神,有淺淺的笑意的眼睛,目光一點兒不麻木,又蘊藏著深刻的、複雜的感情。賽天寶當時就想,有這樣深刻感情的人,一定是個堅忍的人。

“梁稚就不該活著,精神控製力不該存在......”1500的目光與連榷短暫交接,他丟出一枚帶血的遙控器。痛楚讓1500仰起身子,纖細的脖頸就在賽天寶眼前,而回憶的浪潮在賽天寶腦海裏翻湧,不知不覺竟然淚流滿麵。

“對不起啦,兄弟......給個痛快吧。”1500輕聲道。

賽天寶知道他應該聽1500的,隻是他抬起的手,克製不住地顫抖。“1500......”

“別聽他的!”梁稚又回來了,他用1500的聲音厲聲大喝:“我們一起離開!快按遙控器!連榷......”

第二次爆炸發生了,發生得更近、聲音更響更清楚、地麵也晃得更厲害。

“殺了我!”1500哀嚎,他為抵禦梁稚已經耗盡了力氣,身上沒有一處不在與梁稚做爭奪、也就沒有一處不是痛苦的,他哀求一個痛快的解放,“動手啊——!!”

賽天寶抬起了手,用的是1500在門口給他的那把小刀。

刀尖顫抖,賽天寶麵對1500的目光,卻做不到狠下心腸。直到令人安心的胸膛抵上賽天寶的後背,一隻溫暖幹燥的手掌捂住賽天寶的眼睛,賽天寶聽見連榷說:“別看。”

“刺啦”一聲,是皮膚被利刃劃開的聲音,然後溫熱的血灑下,落在連榷執刀的手上、落到賽天寶沒被遮住的半張臉上、又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呃......”1500短促的一呼,留下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歎息。

“走。”連榷撈過遙控器狠狠按下按鈕,不遠處的大門發出“鏘鏘”的奇怪動靜,而後慢慢向兩邊打開。連榷依舊捂著賽天寶的眼睛,不忍讓他看1500的死狀,一手環住無力的賽天寶,拉著他往外衝。

汽油的味道比方才更濃了些。

第三次爆炸發生了——與他們僅一牆之隔。

響聲震耳,威力堪比萬鈞雷霆,火舌刹時間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