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
這個提議叫人莫名有些緊張。
賽天寶不動聲色，悄悄打量走在前頭的1500，以及身邊的1722。細究起來，他進入基地的時間有多長，認識1500的時間就有多長，而1722等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麵，他完全沒必要在意1722的話。
但賽天寶確實很在意。他發現不知不覺中隊伍變成了一、一、二、三的隊列，最前頭是1500，而後是他，後麵是1722等人，無意間他正好把1500和1722等人隔了開來。顯然，後頭五人關係更緊密，1500與這五人則不像賽天寶一開始以為的那樣。
電梯全都故障，一行人步行走到4樓的時候，1500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
1500揚手，示意所有人噤聲。1500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周遭，不多會兒額上沁出了一層薄汗，緊鎖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其餘六人都在等這位“探路者”下達新的指示，但1500表現出幾分踟躕，眉宇間的陰鬱夾藏著幾分狠戾：“他快醒了。”
“誰？”賽天寶把聲音壓得極低，“梁稚嗎？”
“那還等什麽？咱們快走啊！”一人焦急道。賽天寶看過去，是跟他一樣負責攻擊的1801。1801個頭不高、皮膚粗糙，國字臉，消瘦讓他的臉型更加有棱有角，鼻子上架著一副極其不搭的眼鏡，但是右半邊的鏡片上全是裂痕，眼鏡腿和鏡框的連接處用膠布固定著。賽天寶難以想象跟這人配合攻擊會是什麽場景。
“別急。”1722拍了拍1801的肩膀，看向1500，語氣比之1801要溫和得多，“什麽情況？”
1500能感覺到梁稚很快就要蘇醒了。他心裏急躁，麵上的表情則更加陰沉。1500指了指頭頂上五樓的樓梯間，“好幾個實驗體過來了。”
十幾分鍾前1500說過，沒來得及撤離的研究人員和實驗體在五樓僵持著，賽天寶一直很好奇那會是怎樣的畫麵。聽聞1500的話，賽天寶也微微蹙眉，莫不是五樓的局勢有什麽變化？
賽天寶試著放出意識，讓精神網網羅五樓整層，許多雜亂的聲音和腦電波信號霎那間湧入賽天寶的大腦，每一道信號都代表一個實驗體，他們的控製力強弱不一，發出的聲音也就顯得雜亂無章，彼此碰撞，嗡嗡作響，賽天寶頓時被吵懵了。
1500扭頭衝賽天寶使了個眼色，“別浪費體力。”
“呃。”賽天寶訕笑，依言收起精神網，而1500則繼續在這片嘈雜紛亂的動靜中探尋他想要的聲音，賽天寶知道1500探查的範圍不僅是五樓，腦內必然嘈雜更甚，識趣地不再幹擾他，但1722上前一步，站到賽天寶身邊：“有幾個實驗體？我們能不能繞過去？”
“時間不夠。”1500否定道。基地很大，實驗體必定是抱團行動，但腳下這條路能最快抵達梁稚所在，若是繞一圈從另一頭的樓道上去，很可能他們還沒摸到六樓的邊緣，就會被梁稚壓製。
“梁稚大概還有多久會醒？”
“說不好。”1500彎曲食指用關節用力按壓太陽穴，“幹擾太多了，我看不清梁稚的狀況。”
“所以......”1722突然收聲，幾人一同仰頭，幾乎同時，從頂上飄下來一句質問：“誰在下麵？”
1500和1722都沒有應答的意思，賽天寶隻好主動道：“實驗體，都是自己人。”
上頭沉默了兩秒，“報你們的編號。”
賽天寶喊道1535，幾人都報上了編號，上頭卻沒了動靜，賽天寶猜想上頭的實驗體或許正在用意識交流，但估計1500都能監測到——果不其然，賽天寶看見1500的臉色幾番變化，沒有之前那般嚴峻。
一位實驗體小心翼翼地走下來，露出一張並不熟悉的臉，同行的1801、1817和1818皆欣喜喊道：“05！”
“01！17、18！你們先前去哪了，好久沒看到你們！我們還以為……”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回頭再說。”
賽天寶和1500交換了個眼神，緊張的氣氛消散了去，七人走上五樓，樓梯間擠滿了近二十個實驗體，有幾個退到樓梯間外，才讓擁擠的空氣有了縫隙。
“你真是1535？”那名被喚作1805的實驗體是個眯縫眼，此時他望著賽天寶的眼神，有幾分好奇，還有幾分敬畏。
“啊？我是啊。”賽天寶有些不明所以，“你認識我？”
“你在18編號的實驗體裏很有名氣的，先前你對抗’梁’，太厲害了……”
賽天寶記得自己似乎沒有在大家麵前做出公然對抗梁稚的事，1500才是那個不遺餘力想要擊垮梁稚的人。賽天寶剛想開口解釋，1500卻打斷了寒暄，“既然都認識，那就好辦，我們趕緊走吧。”
賽天寶也掛念著正事，正色道：“走吧。”
“你們要去哪？”1805不明所以，有些遲疑，“我們與研究員對峙了很久，現在打算先撤離五樓，你們……怎麽往上走？樓下不安全嗎？”
“樓下很安全。”
“那......”1805明白了，小眼睛眨了眨，“你們要去六樓，去找’梁’。”
“對。”賽天寶發出邀請，“你們跟我們一起嗎？人多力量大。”
“不。”1805不假思索，果斷地拒絕了。“太危險了，我們沒有那個能力。我們要往樓下去，也許能找到出口。”
賽天寶點頭表示理解，然而原本同行的1801三人站在一群相熟的實驗體裏，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賽天寶看出來這三人打了退堂鼓，不由得有些尷尬地看向1500，1500似乎不太在意，沒什麽表情，也不說話。
“風、風險確實太大了，隻靠我們幾個的話......”1801磕絆道，方形下巴像台推土機開開合合，“我想跟他們待在一起。”
“我也是。”1817和1818也急忙表態道。
擊垮梁稚小分隊成立不到半小時，便少了三人。他們甚至還沒到六樓呢。
這事情無法強迫，賽天寶不想浪費時間做思想工作，點點頭便接受了。
“我倆也要留下來。”1722說道，身後站著1712。
“啊？”賽天寶一愣，那不就隻剩他和1500兩個人了？
1722沒有多做解釋，始終冷靜、語氣平淡，對1500道，“時間緊，我跟這些實驗體往樓下走，他們的能力太混亂了，五樓跟六樓這麽近，留在這裏對你也有影響。你用精神力做個疏導行嗎，用標記擬出一條路線，我們下樓按照你的標記走，同時把精力集中在你設的標記上，也能讓所有人的控製力不到處亂竄。耽誤你一兩分鍾就行。”
賽天寶眼前一亮，幾秒鍾前還因為1722的突然“叛變”傻眼，此刻又驚歎於1722如此多智，眨眼間想出了這樣一個方案，不僅可行度高，既能保證1500不再受這些實驗體影響，又能保證實驗體下樓之路的安全。
“可以。”1500道，與1722目光交鋒，似乎有奇怪的暗潮洶湧。
1500閉上眼睛，開始在安全的路線上做精神標記。賽天寶站在一旁等他，1722卻輕輕碰了碰賽天寶的手，兩人往外退開幾步，小聲咬耳朵。
“你一定要小心。”
“我不明白。”賽天寶看著1500的背影，覺得1500能聽見他們說話。
“他不會聽見。”1722似乎知道賽天寶心中所想，“他畢竟是人，精神控製力是有限的。”
“你是故意的。”賽天寶回過味來，“你想跟我說什麽。”
“小心他。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為什麽？”
1722褪去刻意保持的從容，很是認真嚴肅，“‘為什麽？’那為什麽你們一直都沒有發現，‘00’這個編號根本不存在？”
“什、”賽天寶像是打瞌睡的人被突然喚醒，“什、什麽......”
“15編號的實驗體一共是35個，你是最後一個，但算上’1500’，不就是36個了麽？”1722冷靜道，看著賽天寶的反應，表情愈發嚴峻，“‘全知之眼’，這個能力你聽著也不覺得耳熟嗎？明明跟梁稚監視基地的能力一模一樣。”
“你是說，1500，是......”賽天寶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趾尖爬上了後腦勺。
“不。”1722搖頭，“沒有證據，不能妄下結論。”
“不對，如果1500是梁稚，他怎麽可能還幫你們標記路線！而且，他是最討厭梁稚的人......”賽天寶越說，越發現不對，像是快要停下的陀螺被打了一鞭子，所有的異樣在他腦子裏瘋狂轉動，他想喊停，但怎麽也停不下心慌。
他來到基地的時間有多長，認識1500的時間就有多長，與基地相關的記憶裏，1500總有著強烈的存在感，似乎他總與1500待在一起。還有1500對梁稚異常的執著......賽天寶覺得他也得緊緊按住太陽穴才行。
“他恨梁稚是真的，他願意幫助實驗體也是真的，”1722道，“我與他同行，是因為他對我們沒有惡意，但是他身份有問題也是真的。我隻是提醒你多留個心眼，沒有別意思。”
賽天寶花了幾秒鍾消化這個信息，點點頭。他倒是不懷疑1722，盡管這個人突然冒出來，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小時，但賽天寶對他的印象不壞，悶聲道：“我知道了。但1500沒有害過我，這個編號，可能是哪裏有問題，我會弄清楚的。”
1722深深地看了賽天寶一眼，沒再說別的，隻是重複道：“你自己小心。”
“謝謝。”賽天寶看了眼1500，見他還閉著眼睛，便抓緊時間道，“對了，我有件事想問你，你之前說過，有一個實驗體在垃圾處理場熬過了三個月，是誰你知道嗎？”
1722點點頭，“1507。”
“啊。”賽天寶聽到這個答案，隻覺得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他大概是什麽時候離開處理場的啊？”
“大概一個半月前。”
也就是藹州市開始出現怪事的時候。時間線一點一點串聯，事情似乎慢慢露出一個完整的輪廓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用這麽客氣。”
“你叫什麽名字？”賽天寶問道，“你肯定還記得，對不對？”
1722笑了下。“對。我叫何鬆。”
“我叫賽天寶。”賽天寶與何鬆握了握手，兩人交換一個笑容。“何鬆，你帶著實驗體退到一樓，丟棄垃圾的那條管道外有路，你們要是能爬出管道，山壁上有好大一條裂縫，順著裂縫能出去，我的兩個朋友可能還在裂縫裏，他們叫溫庭煙、胡得。”
何鬆仔細想了想，“那條管道？我好像知道了，管道上那個破口，原來是這樣……我會盡量與你朋友匯合的。”
“希望我們出去還能見到。”賽天寶說道。
“嗯。去吧。”何鬆看向1500，1500似乎留意他們有一會兒了，“看來你們得出發了。”
1500在等賽天寶走過去，賽天寶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他也裝得很自然，1500沒有管何鬆，隻是盯著賽天寶：“走嗎？連榷還在等你。”
“走吧。”賽天寶暗暗握緊拳頭，“連榷還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