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秦尚的運輸車事故?連榷沒有立即回應,心裏斟酌著常曉玫這番話的真假。是為了套他話而使出的伎倆嗎?

但常曉玫說的都是真的,隻是她沒有說全,她有她的策略。

“挺巧的,然後呢。”連榷心情也有些浮躁。

“沒有了,就說到這裏。”常曉玫突然中止話題,看了看連榷的臉色,微微一笑,“要不我們做個交換,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把後續的其他告訴你。”

“......”

常曉玫看著相熟的、目盲的青梅竹馬,心中有些緊張,但她太掛念失蹤的愛人了,她迫切想要得到線索,而當時在執行任務時出事的連榷,明顯是知道些什麽!否則年紀輕輕的,就因瞎了而退隱,誰能甘心呢?偏偏連榷真的安安生生地過了兩年!常曉玫越琢磨,越堅信連榷一定知道些什麽關鍵的內容。

“你不要擔心,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吧。”常曉玫放柔了語調。

但連榷根本不吃這一套。他站起來,有些失望地、幾乎是不近人情地開口道:“曉玫姐,勸你一句,一是量力而行,二是不要把‘交換信息’說得這麽好聽,這是泄露情報,會受到什麽處分,你比我懂。”

說完,連榷帶著一張冷凝的臉往外走。

常曉玫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她追上連榷,也不管兩人就在走廊裏,更不顧下屬還有別的人看著,“那你要跟特情處的合作嗎?那些人來曆不明,值得你相信嗎?你寧可信他們不信我,或許你想想王旭!你一入隊就是他帶你......”

連榷打斷她:“我自然記著旭哥的情,但曉玫姐,你的狀態不適合查案!感情讓你失去了理智和判斷!我會給副局打電話,讓你休息幾天。”

“你敢!”

“那就試試看。”連榷沉下臉。

兩人僵持不下時,小程匆匆忙忙奔了過來,手裏拿著平板,“常隊!小區監控出來了!那個關飛宇!”

關飛宇還沒有走遠,聞言有些驚慌地望過來。

小程卻不再高聲說話,湊到常曉玫身邊,“常隊,關飛宇從四天前起,每天都來過這個小區!”

“我可以解釋!”關飛宇急忙大喊道,衝了過來。“我、我......平川屋裏的、那些玫瑰是我送的!我想追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圈裏人’,但是送了他玫瑰後他就沒有再出現了,我以為他是嫌惡心,電話也不接,所以每天來,想要找他談談!真的隻是談談而已!”

“啊。”連媽媽不自覺感歎,那個玫瑰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常曉玫看著關飛宇,麵無表情,看不出是否相信。關飛宇於是更加慌張,語無倫次地不停解釋著,但突然暴露性取向似乎令他感到不安,臉漲得通紅,舉止變得怪異誇張起來。

“先把人帶回局裏細問吧。”連榷道。

常曉玫“嘖”了一聲,“不用你教我怎麽做。”而後命令小程將關飛宇先帶走,很快常曉玫也跟著收隊離開。

風波平息,連媽媽鬆了口氣,一邊念叨著柳平川一邊收拾出門,囑咐連榷自己叫外賣吃。連榷應了,卻獨自坐在沙發上沉思。

常曉玫的話隱隱證實了秦尚集團確與精神控製實驗有關,但一切都隻有心證。連榷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但今晚,西港口區老年公寓的邀約,他必須去。

連榷倚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眼前,想起賽天寶:不知道他怎麽樣了。昨天分開前,賽天寶聽著很不好。

連榷試著集中注意力,隻想與賽天寶有關的事。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漸漸的,似乎在腦子裏構劃出一片領域,一點一滴的空氣流動都慢倍速播放,所有感官被無限擴大卻又模糊無感,連榷構劃出的領域似乎困住了他,但不一會兒,突然傳來了賽天寶虛弱的聲音:

“連榷?!”

連榷霍然睜開眼,居民樓下的吵鬧聲如潮水般湧沒了他,社區的大媽又聚在一起跳舞,所謂的領域、聲音統統消失不見,似乎是連榷在沙發上打了個瞌睡、做了個短夢。

連榷靜坐了一會兒,無法區分方才發生的是什麽,隻好掏出手機,隨便點了個外賣,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實驗基地裏,賽天寶趴在一級禁閉室的地板上奄奄一息。

是錯覺嗎?好像聽到了連榷的聲音。賽天寶想。

四周是一片黑暗,好像無邊無際,但伸出手去,就能摸到禁閉室冰涼的牆壁,濕滑的,讓賽天寶想到冷血動物的皮。賽天寶蜷縮起身子,他甚至出現了幻聽,似乎是節奏極強的舞曲,“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鳳凰傳奇噢。賽天寶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摧殘得不輕,不然怎麽會在腦子裏聽到這樣的音樂呢?但數十秒過去了,音樂聲依舊環繞耳邊,賽天寶不解地翻了個身——

這樣一個動作卻像攪動淨水的墨滴一樣攪動了空氣,景致一變,陽光落在了賽天寶身上。

賽天寶有些懵。他撐起身子,看見連榷就在他身邊。

男人倚靠在沙發上,兩條長腿漫不經心地向前叉開,頭發被他自己抓亂了,有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賽天寶的目光就落在這光潔的額頭上,而後他看見了男人黯淡茫然的眼睛,左臉頰上還沾著一根睫毛,他伸出手去,想為男人拂去。

“嗯?”連榷偏過頭,“賽天寶?”

“嗯......”賽天寶還有些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怎麽有氣無力的?”連榷皺眉,眉間折起一道“川”字,陽光下的棕黑瞳仁顏色變淺,像晶瑩的湖泊,賽天寶在其中看到自己呆滯的表情,先下意識地搖搖頭,才恍然般出聲道:“我沒事。”

賽天寶的聲音很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放輕聲音。也許是因為此時此刻,陽光正好那麽溫暖,從窗外吹進來的風也是輕柔的,窗簾像碧波一樣輕輕起伏,連榷與他說話的神情是那麽真切,從禁閉室來到這裏,就像從地獄到了天堂。

賽天寶覺得這好像美夢,他連呼吸都放緩了,生怕驚擾。

“真沒事?”

“嗯。”

陽光熱烘烘的。賽天寶蜷起身子,縮到沙發上,他的頭就枕到連榷腿上,但他好像沒發覺,仰頭望著連榷,好像望著他的救贖。這些連榷都是不知道的,他們彼此觸碰不到彼此,連榷隻是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四肢伸展,仰靠在沙發,靜靜地梳理自己的思緒。

直到外頭突然傳來更為勁爆的舞曲。

賽天寶猛地坐起身,眨巴眨巴眼睛——臥槽真的不是夢!賽天寶一直覺得自己做夢了,這下子發現不是,想到自己剛才枕在一個男人腿上,就像縮在連榷懷裏一樣,臉頓時像熟透了的蝦一樣紅。

“我......剛剛、你......”

“什麽?”

“沒有沒有!”

賽天寶簡直不能理解自己剛剛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但好在連榷看不見,也不知道這回事。

連榷挑起一邊眉毛,“你是不是,不太高興。”因為賽天寶的話太少了。

“不是不是,”賽天寶想解釋,但臉還是很紅,腦子裏全是剛剛的畫麵,他還在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想著轉移話題,“就是,發了個呆......我怎麽會到這裏來?”

連榷不解的偏頭“看”他,“我怎麽會知道。”

賽天寶糾結得臉都皺了起來,他不應該在一級禁閉室裏麽?那裏可是到處充滿了擾亂電波的呀。

“1500怎麽樣了?”

“不知道,沒有遇見他。”賽天寶含糊道,不想讓連榷知道他又被禁閉了。但偏偏,連榷主動提起了這茬。

“你知道一級禁閉室嗎?”

“啊?”賽天寶心裏一跳。

“我跟著1500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他說那裏是禁閉室......”

賽天寶聞言臉色發白,卻又有些生氣:“我當時讓你回來,你怎麽回事?萬一出什麽事怎麽辦!?”其實就是出事了,否則也不需要他用那麽極端的方式尋找連榷。

連榷好言哄他,“我不是故意的,電梯門突然就閉上了,我也不知道會斷開聯係。”連榷停頓了一下,“你當時是怎麽找到我的?”

“......”賽天寶心裏有氣,又不想真告訴他,最後幹巴巴回了一句,“不告訴你。”

連榷大概能猜到賽天寶因此遭了罪,心裏愧疚,但他還想再次前往基地查探,“能再帶我去一次嗎?”

饒是連榷這般語氣輕柔,賽天寶還是堅定果斷地拒絕了。

“我不去,怎麽設法救你?”

賽天寶揚眉,“那就不用救了,我自生自滅就好。”

“你在生氣。”連榷得出結論。

“我當然生氣!你要是死了怎麽辦!我是想要逃出那裏,但我不想害死你!”

“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連榷無言。

兩人似吵非吵,賽天寶無意把氣氛搞僵,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他幾次偷看連榷的神色,卻不知道說什麽,一開始求救的人是他,帶連榷去基地的人也是他,現在不讓連榷行動的人也是他,這般反複無常,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

過了一會兒,連榷重新拾起話題,“什麽情況下實驗體會被送去禁閉室?”

賽天寶不喜歡這個話題,但還是回答了,“實驗體不受控製的時候。”見連榷平靜地聽他說,賽天寶心裏的別捏減輕了一些,“有時候是實驗體的能力太強了,無法自控,有時候就是純粹地要讓實驗體吃苦頭,這時候也說成是我們‘不受控製’。”

“你去過一級禁閉室嗎?”

“去過。”賽天寶道,但沒說他現在就身處那裏。

“那裏關著誰,你知道嗎?”

“沒有人啊。”賽天寶險些以為連榷已經知道他被關進一級禁閉室了,但轉念便覺出不對勁,“你在那裏發現了什麽嗎?”

“我有一個弟弟,”連榷道,“失蹤四年了,我在禁閉室的名錄上發現了他的名字。”

賽天寶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腦海裏閃過一段記憶,卻飛快得讓他捉不住。“......你,弟、弟弟?”

“嗯。也許是同名,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不對?”連榷苦笑,但賽天寶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了渴盼——是找到弟弟的欣喜和不安。

“他叫連詵。編號1507。”

1507!

賽天寶倒抽一口涼氣。那個1507,是連榷的弟弟?!賽天寶瞬間想起聽過的關於1507的各種傳聞——最強的實驗體、驚人的能力、無法控製的暴走......

賽天寶說不出話來,這時門鈴被按響了,門外的人喊道:“外賣!”

連榷走過去開門,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坐在沙發上的賽天寶突然打了個冷顫,他猛地看向門口,身子比大腦更快,眨眼間朝連榷奔去,而在連榷察覺到不對勁之前,外賣員壓低了聲音飛快道:

“別忘了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