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7。”

連詵抬起頭。基地並不是一個能友好地互相稱名道姓的地方,他已經適應自己的編號了。

“1507,聽見的話舉起右手。”

這是一間訓練室,“屋中屋”的回字結構,連詵就在房間中間的透明房裏,太陽穴、胸口、四肢都貼著冰涼的小鐵片,他的身體數據便通過這些圓圓的小鐵片和細長的線路傳達到控製台。

控製台在訓練室的角落,被一層金屬板圍著,娜西婭一邊觀察連詵的反應,一邊下達指示。

連詵聽到娜西婭說“開始”,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會,神經越繃越緊,但什麽都沒有發生,隻覺得莫名其妙,又過了一會兒,有種隱約的不舒服的感覺。

娜西婭則看著屏幕上的上漲的數據,眼底流出露骨的狂熱。

訓練室顧名思義就是為了訓練實驗體的精神力,每間訓練室都是大套小的“回”字型,中間的透明房安裝了可以幹擾精神力的機器,她先是сао控機器釋放一種幹擾波,這種波會讓普通人覺得痛苦難耐,而精神力越強的人則越沒有感覺。

娜西婭一點一點地加大幹擾波的作用,幹擾波從1增長到30,連詵的身體數據都沒有太大波動。

“太棒了,太棒了——”娜西婭笑得眯起了眼睛,但她沒有因此就滿足。幹擾波增加到40後,連詵的心率加快了,娜西婭不再5點5點的增長幹擾波,改為每次增加1點,同時打開了另一項機器——這個機器比幹擾波狠多了,它會讓實驗體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受到了攻擊。

連詵確實感覺很不好。因為每日注射針劑的痛苦,隱忍痛苦變成了一種習慣,所以他沒有在意那一點點頭痛,直到他感覺腦子像被“電”了一下。

腿一軟,連詵趴了下去,四肢著地,膝蓋磕在地上發出悶響,他都要以為膝蓋瞌碎了。

“呼......”又被“電”了一下,連詵趴倒在地,手腳不時**。

娜西婭緊緊皺起眉,連詵的身體數據比一開始有了較大的變化,但仍舊處於一個“安全”數值內,說明連詵對精神力的抵抗力很強,但是再看另一塊數據麵板,上麵的值數低得可憐。娜西婭不得不再次打開麥克風:“1507,聽得到的話舉起右手。”

連詵自然聽見了,他抬了抬右手。

“試著釋放你的精神力。”

釋放?連詵不明白娜西婭的意思。怎麽釋放?我會嗎?

連詵覺得不可理喻,小孩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用筷子吃飯,難道釋放精神力是像喝奶一樣生來就會的嗎?但連詵也不是毫無作為,他在心裏較著勁,喊著“釋放、釋放”,“用力”,“精神力——”,但都無濟於事,反而像個傻子。

娜西婭煩躁地敲了敲桌子,她調低了一點兒幹擾波,“不想繼續痛苦下去的話,就釋放你的精神力!”說完,她又觀察了一段時間,遺憾的是,連詵始終沒有表現出她想要的。

娜西婭是失望的,有強大的精神力卻不懂得使用,這跟沒有有什麽區別。如果是天生的精神力者,如何使用精神力應該不需要引導才對,顯然,連詵確實不是天生的精神力者。

娜西婭關掉了機器,透明房裏的連詵瞬間鬆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現在他急需休息。但娜西婭根本不在意連詵的疲憊,她打開透明房的門,讓兩個人架著連詵出來,指示道:“去治療室。三樓的。”

聽到“治療室”三個字,連詵動了動手指。

訓練室的門打開,娜西婭一行人往外走,正好遇到另一夥人。他們要進入對麵的訓練室,領頭的研究員看了他們一眼,就突然加快步子進去了,連詵沒有看清那人,但看清了那個實驗體——正是之前在安德烈的治療室外見到的那個人。

他依舊是雙手被捆在身前的姿勢,神情平和得像大雄寶殿裏無悲無喜的金像,漆黑的濃眉尾稍下垂,泛著秋波一樣的眼睛掃了連詵一眼。

【你還活著啊。】

連詵激動起來,又不敢表現出來,急忙垂下頭,用餘光偷偷打量,男人的衣領上寫著“1402”。

連詵不知道怎麽才能像對方一樣把聲音傳遞出去,隻好在心裏急促地喊著:“1402!1402!”

但1402沒有一點兒反應,走進了訓練室,仿佛並沒有跟連詵說話,剛才隻是他的自言自語。

連詵不甘地望著慢慢合上的門,一時忘了身邊的娜西婭。

娜西婭把他的這副神情看在眼裏,有些好奇地問:“你認識程新?”程新是1402的研究員,方才看見連詵就腳步慌亂地進去了,故而有了娜西婭的這麽一問。

連詵愣了一下,以為她在說1402,又立刻意識到白色長袍是沒有名字隻有編號的,那程新是誰?

他搖了搖頭。

娜西婭也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在撒謊,不過也不太在意,指著1402進去的那間訓練室道:“那是最大的訓練室,基地最出色的實驗體都在裏頭訓練。我原本以為明天就能帶你去展示一番了。”

連詵大致聽懂了她的意思,看來必須得想辦法得到進入那間訓練室的機會,他現在隻跟1402“說過話”,他還得見1402!

連詵原本期待著在治療室能見到安德烈,但他的期望落空了。之後的治療室之行非常痛苦,遠遠超出了連詵的想象。

“治療”二字根本就名不副實,在那裏,連詵被牢牢的綁在**,每條束縛他的綁帶都有二十厘米寬,材質特殊,此外還有好幾條線接上貼在他身上的圓形小鐵片,有一條線尤其特殊,它有一個“Y”子型的金屬末端,上頭有兩個小小的金屬圓球,一顆放在了連詵的額頭上,一顆抵著連詵的頭頂,活像是這條線的兩條腿在連詵腦瓜子頂上劈了個叉。

也正是這條會劈開叉的線,用電流一陣一陣地刺激連詵。在透明房裏連詵隻是覺得自己“像被電了”,現在他知道當時的比喻並不恰當,真正的電療是無比痛苦的,大腦四分五裂,意識混亂不清,連詵在昏迷後被送回了小單間,昏睡了許久,醒來後又被拉去了訓練室。

連詵依舊學不會釋放精神力。

娜西婭知道讓別的實驗體來引導是最合適的,畢竟研究員不具有精神力,但是誰敢將兩個實驗體放在一起讓他們友好交流呢?她隻好換了別的引導詞:“反抗讓你難受的東西!抗拒它!1507,控製你的力量,去抵抗它......”

這次同樣收效甚微,連詵再度被送去了治療室。他看明白了,如果不能快點學會使用精神力,他隻能在小單間、治療室和訓練室間三點一線。

可是該怎麽控製精神力呢?

連詵輕輕撫過自己的手臂,那兒有新的針眼。每天至少挨一針,連詵的手上都是深深淺淺的青色針眼,有時候針太疼了,讓連詵半天抬不起胳膊。

讓自己暫且忘記治療室的折磨,連詵躺在小單間的**,仔細回憶自己是如何感受到精神力的......也許,他有了一點頭緒。

再一次來到訓練室,連詵這回沒有一下子趴倒,他試著去“看”自己的身體。

之前就是因為這種“透視”自己身體的事情發生,連詵確定了自己擁有精神力,但每次看到一片血紅的肌肉和血管時候不僅惡心,還會放大被“看”的部位的感官,變得異常敏感,連詵費勁地去“看”腦子時——因為透明房的機器會讓他覺得腦子被電了,所以他隻能“看”腦子,忍著看腦花的不適和被放大數倍的刺痛感,連詵終於捕捉到了攻擊他的東西——

像春天河邊飄舞的柳枝,細細的,柔軟的,一下一下點著連詵的腦子。

連詵心想著甩開這些東西、推開這些東西,然後真的做到了。

這一次娜西婭終於得到了讓她滿意的數值,她更為驕傲的是,1507隻用了幾天就理解了用精神力的辦法。

離開訓練室的時候,娜西婭見連詵似乎很在意對麵的訓練室,隻是她以為是因為程新,不以為然地道:“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到這間訓練室來了。”

第二天,連詵如願以償進入了綜合訓練室。

這間供基地最出色的實驗體使用的綜合訓練室很大,打通了三間小的訓練室,裏頭不僅有三間小的透明房,還有一間極其寬敞的透明房。

連詵走進去時裏頭已經有不少人了,透明房裏的白色長袍有將近十個,站在透明房外的白色大褂則是長袍的三倍,連詵顧不上其他,目光先四下尋找1402。

娜西婭以為他在找程新,隨口說了一句:“他還沒來。”

有時候娜西婭會自言自語一般跟他說兩句話,可能是因為太寂寞了,但往往說了兩句就不說了。連詵倒沒有因此就放鬆對娜西婭的警惕,壞人也可能有脆弱的一麵,但連詵看得很透,這座龐然大物裏所有穿白色大褂的都是手沾鮮血的惡魔。

連詵不知道娜西婭說的是誰,但聽娜西婭看熱鬧似的語氣,那個叫程新的應該與他有些淵源。連詵希望娜西婭再說點什麽,隻是娜西婭已經走到了大的透明房門口,替他打開門,“進去。”

連詵一進門,就能感覺到實驗體們若有若無的打量。

這種感覺很奇妙,當娜西婭帶著連詵進入綜合訓練室的時候,研究員中也有直白打量的,但實驗體的目光卻如有實質,連詵仔細感受了下,果然是精神力的感覺。

同樣是細細的,柔軟的,但連詵不再隻是聯想到河岸邊的柳樹,準確來說,是每個實驗體的精神力都不一樣,所以給了連詵不一樣的感覺。按理說精神力也是人的一部分,但連詵直到這一刻,才通過直觀的感受將二者視為一體,他仿佛能從那些實驗體的精神力中了解到他們真實的性格。

實驗體全在大透明房裏,他們都單獨待著,像有什麽把他們分開了,彼此沒有交流。有的踱著步子走來走去,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直愣愣地站著,他們的目光都沒有交集——準確來說,是故意沒有交集,像是約好了似的,誰也不理誰,隻有感受得到他們精神力狀態的人才能知道這些人有多“活潑”。

連詵把那些試探著從他身邊一掃而過的精神力當做是這些實驗體對他的問候,他也想試著回應問候,但他一用精神力就有透視效果,連詵覺得不太禮貌,於是什麽也沒做。

眾目睽睽之下,連詵也沒有貿然搭話,他不知道外頭那些家夥在觀察什麽,隻學著其他實驗體的樣子,挑了一個空地安靜待著。

連詵還多了個心眼——他特意挑了離娜西婭比較近的位置,透明房裏是聽不到外麵的說話聲的,但偶爾能觀察外頭人的動向。

沒過多久門又開了,連詵看過去,是1402來了。